城主夫人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玉镯,她轻轻弯起唇角。
“这丫头心狠,她能一箭双雕,取了两人性命,就算我们不在背后推她一把,这疯子也得接着咬人。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哪有那么好摆布?”
新雪消融,一个冬天走到了末尾,歌乐声中,万花楼的生意也多了起来。
万妈妈年纪大了,又动了筋骨,整日窝在藤椅上,怀中抱个暖炉浅寐。
“最近沈荼在做什么?可有做什么小动作?”她问身旁的小厮。
“近日沈姑娘一直在山茶居练舞,来往出入的人也只有周咏周大家和流光,更不曾与外人接触。”
“不曾再弹她的绿绮琴?”万妈妈偏着头问。
“不曾。”小厮摇头。
“我闲时听了一嘴,说是出了这等事,沈姑娘受了惊讶,宁可闷头在房中练舞也不肯再像之前那样在琴房中抚琴。”
万妈妈闭上了眼睛。
“也好,她这样的……太聪明,留在万花楼也未必是件好事儿,万一再养出个柳师如这样的,我这万花楼也不用再开下去了,不如早日把她送去南夏。”
山茶居内。
秦华阳在桌上用饭,流光站在她身边替她布菜。
“人走了?”
流光点头,提着手中筷子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走远了,去了万妈妈那里。”
“坐下吃饭吧。”秦华阳拉开了旁边的凳子,示意流光坐下。
流光连连摆手,继续写道:“姑娘,我吃过了,我在这站着,万妈妈过来了,我方便告诉姑娘。”
秦华阳颔首,放下了碗筷。
“你猜我那日在万花楼里听见了什么?说来也是件趣事。”
流光摇头。
“我原先还好奇呢,赵冠玉死在了万花楼,万妈妈去了城主府走一遭,仅仅受了皮外伤,我当她有多大的本事。”
秦华阳冷笑一声,接着道:“原来是万妈妈提前和城主夫人的嫡子通了信,把死的说成活的,用赵冠玉一命换少城主保她一命。”
流光在桌上写道:“姑娘听谁说的?”
秦华阳摇头。
“我原先以为是万花楼中的两个小厮在嚼舌根,后来发现这两人面生,我不曾见过。”
秦华阳思考良久,那两人谈话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还偏巧寻了个万妈妈手下人不在的情况下说的。
像是……故意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秦华阳笑了,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据她了解,城主府的子嗣众多,嫡子却只有一个赵冠凇,赵冠凇不被老城主所喜,人又不机灵,全靠有一个强悍的外家。
若是能在盛怒的老城主面前保住万妈妈的人,那也只能是赵冠凇或者他的外家了。
这件事不会有假,秦华阳这几天没有出山茶居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体内真气暴动,却并非是武功尽失,有人来暗中监视她,她还是可能察觉得到的。
万妈妈没死成,老城主定然心有不甘,暗中监视她的那些人十有八九就是老城主的手下。
他还在查凶手……
秦华阳噗嗤一下笑出声,既然如此,事情就有意思了。
秦华阳回忆起万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告知楼中人不让把赵冠玉死在一个妓女屋里的事实说出去的模样,她忽而感叹。
原来赵冠玉这种畜牲的家里人还知道脸面呢。
“纸包不住火,老东西都坐上城主之位了,这点小伎俩,他早就看穿了。”
流光瞪大了眼眸,接着写道:“那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查到姑娘这里来?”
“老东西宁可自己儿子死的不明不白的也不敢公然报复万花楼,你说是为了什么?”秦华阳问。
流光摇头。
“武盟大会在即,若是赵家流出了小公子死在万花楼,老东西又去报复万花楼这种事,他们名声就臭了。再想回到这个位置就难了……”
“所以啊……老东西宁可死了亲儿子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万花楼麻烦。”
秦华阳把玩着手中一对精巧玲珑的银筷,语气平淡道:“他们都以为这样互相拿捏着对方就会相安无事?简直痴心妄想……”
屋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流光轻轻在桌面上轻叩了两声。
秦华阳闷头吃饭,万花楼的饭菜着实不错,比之柳师如在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万妈妈敲门而入,还没绕过屏风便扯着嗓子问话:“阿荼中午吃得可好?”
沈荼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上前拥着万妈妈来到桌前。
“流光,快替妈妈添一副碗筷。”
流光步履匆匆,去哪新的碗筷。
秦华烟站在万妈妈身侧,伸出一双柔荑,白皙如葱白的纤纤玉指搭上了万妈妈的肩膀。
“妈妈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看过女儿?我给妈妈捏捏肩膀。”
话音刚落,秦华阳手下开始用劲儿。
“我哪忙了什么?身子骨不行了,一直养着呢,倒是阿荼这几日的舞学得怎么样了?”
秦华阳掩唇轻笑,道:“阿荼愚钝,学得有些慢。”
万妈妈叹了一口气,沈荼之前是个舞刀弄枪的,身段没有寻常女子那么柔,学得一般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万妈妈是很想把沈荼送去宫里,送去一个姑娘得到的赏钱可够买她好几个万花楼了。
可现在看来沈荼可能没这个命。
万妈妈开口劝道:“那舞确实有些难了,不过你这样没日没夜的练也不是个办法,闲暇时间可以约几个公子哥弹弹琴,和那些读书人吟诗作对什么的陶冶一下情操。”
秦华阳嘴角弯起一个冷漠的弧度,万妈妈此言是在点她,学不会就别学了,有空多接客。
她轻笑。
“妈妈说的是,这些日子有钻研琴谱……女儿近日迷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想观摩一下,学习些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妈妈可否在外出采买的时候给我带上几本?”
万妈妈的眼睛亮了,这孩子也不是死脑筋,她的暗示沈荼全部都可以听得懂。
“话本子而已,我那多的是,待会儿就让小厮给你拿过来。你若是想听戏,咱们万花楼也请得起戏班子,比书上写的精彩多了。”
流光端来了新的碗筷,秦华阳接过后,放在了万妈妈的身前,轻笑道:“那就……谢谢妈妈了。”
一顿饭吃完,万妈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秦华阳看着桌上送来的话本子,勾唇一笑,她随意翻开几本。
言语之间,情意绵绵,三生痴缠,写的感天动地。
秦华阳冷笑,这种书,只配给刚及笄的小女孩子来看,让她们做做梦罢。
“流光,替我研墨。”
秦华阳提笔,将那书中主角的名字换成了柳师如和赵冠玉,从他们相认相知,到双双丧命,套用一些酸腐的句子,这本专属于他们的话本子就写好了。
当然,其中内容,语言最情深意切的一部分还要属那夜两人为爱疯魔,举刀相向的一幕。
“流光,去把这个送给乌蓬城唱戏唱的最好的戏班子。”
她自己贸然离开万花楼定会招来注意,然而流光她一个小哑巴,谁会关注她?
秦华阳轻抚着青丝,这样旖旎的爱情故事,她相信老城主和万妈妈也定然是喜欢的。
她掐算着时日,算着她还有几天离开万花楼,万妈妈还有几天与万花楼一同赴死。
数日后,周大家远远看着秦华阳跳完了一整支舞,掌声响起。
“阿荼可以出师了。”
沈荼擦擦额上的汗珠。
“都是嬷嬷教的好。”
周大家笑着摇头。
“不对,是你有天赋,进步得快,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这支舞。现在我可以去向万妈妈讨人了,你去准备准备吧,宫里那边已经来人接了。”
秦华阳一惊。
“这么快?”
周大家点头。
“应是姑娘的芳名传了千里,接应的官员这才来得快。”
秦华阳点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拟定是立春的那天出发,距离现在已经不到十日了。”
秦华阳垂着眼眸。
十日?
短了些……
但是用来解决掉万花楼,绰绰有余。
周大家离开了,秦华阳梳洗沐浴,潋滟的水波下面,浑身手腕脚腕,到处都是淤青,她为了这支舞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在他们大历,一国长公主可以精通琴棋书画,可以文武双全,可以胜过男子,可是她的父王、母后可是从来没有让她学过这种勾引人的艳舞。
秦华阳勾唇一笑,真是便宜了那个昏君呢……
若是这个不靠谱的国主敢嫌弃她跳的不好,那她一定毫不犹豫,像解决万花楼一样,解决掉姬夜寒。
三日后,万妈妈把秦华阳送上了马车,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秦华阳从乱葬岗回来后,从万花楼出来,走到街上,看看乌蓬城的风景。
“阿荼,到了接引使者的别院,你可千万要谨言慎行,不要失了分寸。”万妈妈千叮咛万嘱咐道。
她是真的害怕沈荼也像柳师如一样,为她作来什么祸事。
“女儿记住了。”秦华阳毫不犹豫地扭头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轮辘辘行驶,沈荼离开了这个巷子。
与此同时,一对才子佳人的折子戏正在乌蓬城的另一头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