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潜龙在渊
亦南2025-06-08 09:368,290

   

  第一节:盐丘泣血

   

  琼崖盐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颜色:刺目的白,与刺目的红。

   

  雪白的盐垛如同连绵的微型雪山,在烈日下反射着灼人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咸腥气息。而此刻,这纯白的世界,正被更浓烈、更刺眼的猩红所浸染、撕裂!那是飞溅的鲜血,是倒下的躯体,是燃烧的怒火!

   

  倭寇精锐“鬼刀”服部麾下的浪人武士,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嚎叫着从登陆的快船上蜂拥而下。他们身着杂色阵羽织,头戴狰狞面具或缠着血污头巾,手中的倭刀在烈日下闪着摄人的寒光。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利用盐垛的间隙和沟渠,如同毒蛇般穿插切割,试图将仓促组织起来的守军分割歼灭。

   

  “顶住!结阵!别让他们冲进盐仓!” 年轻的营官蔡文祥,此刻已无半分书卷气,他脸上沾染着烟灰与血污,甲胄上布满刀痕,嘶哑的吼声却如同定海神针,穿透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换上了一杆从阵亡士卒手中捡起的染血长枪。枪尖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一名试图从侧面扑向盐仓入口的浪人咽喉!

   

  他率领的“清芷营”将士,如同他延伸的臂膀,在混乱的战场上死死钉在盐仓核心区域外围。这些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紧张,却没有恐惧。他们以盐垛为依托,结成紧密的圆阵,长枪如林,盾牌相抵,奋力抵挡着倭寇一波又一波凶悍的冲击。每一次枪刺盾击,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和濒死的惨嚎。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浸透了脚下的盐粒,留下深红刺目的印记,但缺口立刻被后面的人嘶吼着补上!

   

  “放箭!压制左翼!”蔡文祥再次怒吼。盐垛高处,仅存的十余名弓弩手咬着牙,将所剩无几的箭矢射向左侧一股试图迂回的倭寇,暂时阻滞了其攻势。然而,更多的倭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正面和右翼猛扑过来!压力陡增!

   

     就在“清芷营”阵线摇摇欲坠之际,一道浴血的身影如同发狂的怒狮,从侧面狠狠撞入倭寇最密集的右翼!

     “杀——!!!”

     是岳波!他早已舍弃了长刀,双手各持一把沉重的厚背砍刀,如同旋风般挥舞!刀光过处,残肢断臂横飞!他臂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的血珠随着他每一次凶狠的劈砍甩落在洁白的盐粒上,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旧伤崩裂的剧痛似乎化作了更狂暴的力量,他双目赤红,口中不断咆哮:

     “身后是盐!是活命的盐!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

     他的悍勇如同烈火燎原!原本在右翼肆虐的倭寇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冲得阵脚大乱!数名浪人试图围攻他,却被那两把如同门板般的砍刀劈得刀断人亡!岳波如同一块浸透了鲜血的磐石,死死楔在盐仓右翼,硬生生将倭寇的攻势顶了回去!他脚下的盐地,已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褐色。

   

     然而,倭寇的凶残远超想象。“鬼刀”服部本人在后方发出尖利的唿哨,一队身背竹筒、手持火把的倭寇死士,在浪人掩护下,如同鬼魅般突近到一座紧邻盐仓主入口的巨大盐垛下!

     “火油!他们要烧盐仓!”蔡文祥目眦欲裂!一旦盐仓被焚,满仓精盐化为乌有,此战即便守住也失去了意义!

     “拦住他们!”他挺枪欲冲,却被数名浪人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盐垛上方传来一声稚嫩却决绝的嘶吼:

     “清芷营!跟我上!别让鬼子的火沾上盐!”

     只见一名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清芷营”新兵——王二狗,他原本在高处射箭,此刻竟抱着一捆点燃的、用于照明的火把草束,如同灵猿般从盐垛上飞跃而下!不偏不倚,正砸在那群背负火油的倭寇死士中间!

     “轰!”

     草束瞬间引燃了倭寇死士背上的火油竹筒!冲天烈焰猛地爆开!王二狗瘦小的身影瞬间被烈焰吞噬!数名倭寇死士也变成了惨嚎的火人!

     这突如其来的自爆式袭击,彻底打乱了倭寇烧仓的计划!烈焰也暂时阻隔了后续倭寇的冲锋。

     “二狗子——!”蔡文祥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怒吼!那个总是腼腆笑着叫他“营官”,训练时格外认真的少年……那个前世在实验室火灾中,也曾被“冉老师”保护在身后的学生模样的影子…与眼前这团爆裂的烈焰瞬间重合!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几乎将他撕裂!

     “以我血肉!涤荡污浊!清芷营!死战!” 蔡文祥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壮,长枪化作复仇的闪电,狠狠洞穿了面前一名浪人的胸膛!所有“清芷营”将士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狂暴力量,齐声怒吼:“死战!死战!” 攻势瞬间变得无比惨烈,竟将倭寇的冲击硬生生压退数步!

   

     与此同时,盐场外围的海面上,战斗同样惨烈。几艘商帮的武装快船正与倭寇的登陆船缠斗。一艘快船上,商帮顶尖高手“海鹞子”林惊涛,眼见盐仓危急,倭寇指挥船(服部所在)就在不远处耀武扬威,他眼中厉色一闪!

     “兄弟们!随我‘摸鱼’!” 他低喝一声,竟带着数名同样精通水性的兄弟,如同下饺子般悄无声息地跃入浑浊的海水中,口中叼着分水刺,迅速潜向倭寇指挥船!

     如同真正的海鹞子捕食,他们动作迅捷无声,利用船体阴影和水下视线盲区,迅速靠近。林惊涛第一个摸到船舷下,手中特制的精钢分水刺如同毒蛇之牙,无声无息地解决掉船尾一名放哨的倭寇。几人如同鬼魅般翻身上船,直扑船楼指挥室!船上顿时响起倭寇惊恐的嚎叫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服部被这突如其来的斩首行动死死拖住,无法有效指挥全局,盐场正面的倭寇攻势为之一滞!

   

     战局的转折点终于到来!在蔡文祥、岳波死战不退,“清芷营”将士用血肉之躯筑起堤坝,以及林惊涛等人牵制敌首的努力下,盐场守军终于等到了从附近卫所拼死赶来的一支援兵!

     生力军的加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倭寇“鬼刀”服部见斩首烧仓无望,己方损失惨重,又被林惊涛等人缠得脱身不得,只得恨恨地发出撤退的尖啸。残存的倭寇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向登陆船,在商帮快船和岸上弓弩的追射下,丢下更多尸体,仓皇逃入大海。

     盐场,守住了!

     当最后一名倭寇的身影消失在海上,残阳如血,将整个盐场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战场上,尸横遍野,洁白的盐粒被鲜血和焦痕污染得一片狼藉。幸存的守军和盐工们,疲惫地瘫倒在地,许多人望着牺牲的袍泽和化为焦炭的王二狗牺牲之处,失声痛哭。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盐工,颤抖着走到王二狗牺牲的那座巨大盐垛下。他浑浊的老泪滴落在被鲜血和烈焰染成黑红色的盐粒上,颤抖着手,无比珍重地将一小捧混杂着血与火的盐晶捧起。更多的盐工和士兵默默走了过来,他们无声地收集着那些被烈士鲜血浸染、被战火洗礼过的盐晶。没有言语,只有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呼吸。

     在盐仓前最显眼的位置,人们用这些特殊的盐晶,小心翼翼地堆砌起一座小小的盐丘。它并不高大,却凝聚着最深沉的血泪与最崇高的牺牲。“报恩丘”在夕阳下,一半洁白如雪,一半殷红如血,触目惊心,又圣洁无比。

     蔡文祥拄着卷刃的长枪,踉跄地走到盐丘前。他年轻的脸上满是血污与泪痕,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他伸出未受伤的手,指尖颤抖地拂过“报恩丘”上那暗红色的部分,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年轻生命的炽热。他缓缓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云霄的坚定,向牺牲的战友,向这片染血的海疆,立下誓言:

     “琼海之滨,清芷之名!”

     “以血为誓,以盐为证!”

     “护我盐场!卫我家园!涤荡妖氛!至死方休!”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烙印般刻进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清芷”二字,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一个年轻营官的称号。它化作了“报恩丘”上那红白交织的永恒印记,化作了守护这片土地与人民的、不屈不挠的铁血精魂!海风呜咽,卷着咸腥与血腥,也卷着这泣血的誓言,飘向远方。

    

    

   第二节:怒海惊龙(冉墨奇袭敌后)

    

   靖海军港外海,战云蔽日,炮声如雷!

    

   普池国“海狼”快船如同嗜血的鲨群,凭借其惊人的速度在波涛间穿梭,不断向靖海水师主力舰队的侧翼发起袭扰。密集的火箭如同火雨般倾泻,点燃了数艘水师战船的帆索。而倭寇的“黑潮”舰队主力——数艘庞大的仿制西式盖伦帆船(倭寇称“安宅船”)——则如同移动的海上堡垒,排成厚重的一字横阵,侧舷炮窗洞开,喷射出致命的火舌!沉重的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向水师战船,木屑横飞,船体剧烈震颤,惨叫声不绝于耳!水师主力在敌舰队猛烈的火力压制下,阵型渐显散乱,陷入苦战。

    

   与此同时,在距离主战场西北方约十数里,一片被海图标注为“鬼牙礁”的危险海域,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暗礁密布,如同狰狞巨兽潜伏在水下的獠牙。湍急的洋流裹挟着漩涡,发出沉闷的呜咽。平日里,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渔民也对此地敬而远之。然而此刻,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舰队,正如同真正的深海潜龙,在这片死亡水域中悄然穿行!

    

   领头的,是数艘线条流畅、船身低矮的“飞鱼”快船。它们吃水极浅,船底包裹着坚韧的铜皮,此刻正由船上经验最老辣的商帮舵工操控。这些老舵工,个个皮肤黝黑如铁,皱纹深如刀刻,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或半眯着眼感受船身下水流最细微的变化,或侧耳倾听浪花拍打礁石的不同回声,布满老茧的手沉稳地操控着舵轮,口中不时发出低沉而简短的指令:

   “左舵三指——慢——慢——贴流走——”

   “右舷有暗脊!收半帆!船头压浪!”

   “注意脚下!‘磨刀石’过了,前面是‘鬼门关’!”

   每一道指令都精准而及时。快船如同灵巧的游鱼,在犬牙交错的暗礁缝隙间惊险地穿梭。船身有时几乎贴着黝黑湿滑的礁石擦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有时又巧妙地借着湍急的洋流推送,从一个险滩滑向另一个隘口。船上的水师“神机营”精锐和商帮好手们,个个屏息凝神,紧抓船舷,手心全是冷汗。他们看着前方不足一丈水深下清晰可见的狰狞礁石,听着船底与水流摩擦的异响,无不感到心惊肉跳。

   冉墨站在为首一艘改装过的“飞鱼”快船船头,身形稳如山岳。他手中紧握着一个特制的磁石罗盘(冉染改造,对强磁场扰动更敏感),但此刻罗盘指针在“鬼牙礁”混乱的地磁环境下疯狂乱转,已完全失效。他只能将全部信任,寄托在那些与大海搏斗了一生的老舵工身上。他目光如炬,紧盯着前方变幻莫测的水路,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和方位。潜龙在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黑暗隧道,前方豁然开朗!混乱的礁石和湍流被甩在身后,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出现在眼前。而远处,普池-倭寇联合舰队那庞大而嚣张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将全部火力倾泻向苦苦支撑的靖海军港方向!敌舰的侧后翼,尤其是那些行动相对迟缓、满载补给和弹药的辎重船,以及一艘悬挂着华丽将旗、被数艘“海狼”快船拱卫的倭寇指挥舰(一艘大型安宅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们的攻击路线上!

   “方位确认!目标锁定!”冉墨眼中寒光暴涨,压抑许久的战意如同火山喷发!他猛地抽出腰间令旗,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声音穿透海风,在每一艘“飞鱼”快船上炸响:

   “神机营!亮爪牙!飞鱼队!破浪!目标——敌辎重,倭酋舰!”

   “给老子——打!!”

   最后的“打”字,如同惊雷裂空!

    

   令旗挥下的瞬间,几艘经过特殊加固的“飞鱼”快船猛地加速冲出!船身中部,沉重的防水油布被猛地掀开,露出了狰狞的炮口——正是被冉墨寄予厚望的火龙炮!炮身依旧缠绕着蓝白相间的海肠筋绳,在阳光下反射着坚韧的光泽。

   “装填!目标倭酋旗舰!标尺三!预备——” 神机营的炮长嘶声高喊,炮手们动作快如闪电,将特制的、内填猛火油与碎铁片的开花弹塞入炮膛。

   “放!!!”

   “轰!轰!轰!轰!”

   数声沉闷而狂暴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炮口喷吐出数尺长的赤红烈焰!后坐力让快船剧烈地向后一挫,船身两侧掀起巨大的浪花,缠绕炮身的蓝白海肠筋瞬间绷紧如满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遇火则缩的特性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将恐怖的后坐力化为船体可以承受的冲击!

   几团炽热的火球,带着死亡般的尖啸,划破长空,如同天罚之矛,精准地砸向那艘最大的倭寇安宅船指挥舰!

   “轰隆——!!!”

   猛烈的爆炸在敌舰的船楼和甲板上接连炸开!烈焰冲天而起!破碎的木片、扭曲的金属、以及倭寇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抛起!凄厉的惨嚎瞬间压过了炮声!那面华丽的将旗在火光中化为飞灰!指挥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指挥系统被彻底瘫痪!

    

   火龙炮的咆哮刚刚落下,更多的“飞鱼”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侧翼高速切入敌舰队混乱的侧后方!船上的商帮好手和水师弩手早已严阵以待!

   “破浪弩!上弦!” 林惊涛的声音在另一艘快船上响起。

   令人牙酸的滑轮组转动声中,造型独特的“破浪弩”被迅速拉开,沉重的弩箭寒光闪烁。

   “目标——‘海狼’快船舵手、桅手!自由攒射!”

   “放!”

   “嘣!嘣!嘣!”

   密集而强劲的弩弦震动声响起!特制的“破浪”弩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飞向敌船!它们射程远超普通弓箭,力道更是惊人!普池“海狼”快船上那些正在拼命转向、试图保护指挥舰或反击的水手、舵手、桅杆上的瞭望手,瞬间成了活靶子!

   “噗嗤!”“呃啊!”

   弩矢贯穿皮肉、钉入桅杆、射穿船舵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断有身影惨叫着从桅杆上坠落,或瘫倒在舵轮旁。几艘“海狼”快船瞬间失去了操控,如同没头苍蝇般在海面上打转,甚至互相碰撞!

   更致命的是,一些“破浪弩”的卡槽上,赫然加装了短小的火铳!在弩矢发射的瞬间,操作者扣动了火铳扳机!

   “砰!砰!砰!”

   近距离的火铳霰弹横扫甲板!成片的倭寇和普池水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弩与铳的结合,在这混乱的近战中爆发出了恐怖的杀伤力!敌舰的甲板上,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敌袭!侧后方!”

   “是火龙炮!靖海侯的火龙炮!”

   “保护指挥舰!快转向!”

   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让原本气势汹汹的普池-倭寇联合舰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他们完全没料到,在“鬼牙礁”那片死亡之地,会杀出这样一支致命的奇兵!

   前方的水师主力压力骤减!靖海侯冉晟站在旗舰“镇海楼”上,看到敌舰队后方升起的冲天火光和剧烈混乱,眼中精光爆射!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令旗狂挥:

   “全军听令!敌阵已乱!擂鼓!进兵!给我压上去!碾碎他们!”

   “咚——咚——咚——咚!”

   雄浑的战鼓声震天动地!原本苦苦支撑的水师战船,如同注入了强心剂,鼓起残破的风帆,顶着敌舰的炮火,开始奋力前压!炮手们抓住机会,将复仇的炮弹狠狠砸向混乱的敌阵!

   冉墨率领的“飞鱼”快船和神机营,如同最锋利的龙爪,在敌舰队侧后方疯狂地撕扯、搅动!火龙炮再次发出怒吼,这次目标直指那些笨重的辎重船!烈焰吞噬了帆索和船楼,引爆了船上堆积的弹药,引发更猛烈的殉爆!商帮的“飞鱼”快船则凭借其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在混乱的敌船缝隙中穿插游走,“破浪弩”和短火铳不断收割着甲板上的生命,制造着更大的恐慌!

   普池与蛰潘倭寇的联合舰队,腹背受敌,指挥失灵,阵型大乱!胜利的天平,在“怒海惊龙”的悍然一击下,开始向着大铭水师的方向,猛烈倾斜!潜龙出渊,怒海翻腾,乾坤为之倒转!

   

   

  第三节:涡流渊动

   

  靖海卫外海的炮声是惊雷,而靖海卫驿馆内爆发的无声风暴,则是直刺深渊的毒刺。

   

     在冉染精密计算和冉晟的默许下,乔装的心腹“郎中”将微量戊四氮——一种强效中枢神经兴奋剂——悄然混入庞元度的汤药。剂量经过严格测算,足以诱发一场可控的、剧烈的癫痫风暴,却又不至于立刻致命。

   药效发作迅猛!

   “呃…嗬…嗬嗬——!!”

     厢房内,庞元度的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反弓!眼球上翻,瞳孔扩散,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全身肌肉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开始疯狂地、无规律地高频抽搐!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白沫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溢出。一股远超常人的、狂暴紊乱的生物电磁场,如同失控的核反应堆,以他的头颅为中心轰然爆发!这不再是正常的脑电波,而是足以干扰精密仪器的生物电磁风暴!

     “庞大人!!” 看守的李姓锦衣卫魂飞魄散。张姓锦衣卫脸色煞白,当机立断:“最高信号!快!” 刺耳的响箭啸音撕裂驿馆的压抑,一朵猩红的烟花在白日城空炸开——钦差濒危!

   

     西南山坳,幽闭的庄园密室。

     尹家同正立于那幅巨大的东南舆图前。他的指尖轻柔地抚摸着“靖海卫”三个字,冰冷的触感下是岩浆般翻涌的扭曲爱意。桌案上,精炼的“母香”释放着稳定的异香,与他体内植入的生物电磁脉冲发生器(BEP,虚构科幻升级装置)共同维系着对庞元度的无形枷锁。

     “染儿……待我扫清这污浊……”他低语,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的温柔,“这天下,只配做圈养……不,是供奉你的金笼……” 他幻想着冉染在那由他打造的、绝对安全的“宫殿”中,只对他一人展露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笑靥——温柔若水,清冽如刀。

   骤然!

   “滋——嗡!!!”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只存在于尹家同神经感知中的高频悲鸣,从他胸口植入BEP的位置炸开!仿佛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进了他的神经中枢!

     “呃啊——!!!”

     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尹家同如同被万吨巨锤正面轰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又像破麻袋般滑落在地。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那不是血肉之伤,而是神经纤维被狂暴电流寸寸灼烧、撕裂的极致酷刑!植入BEP的部位如同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泵送着滚烫的熔岩,焚烧着他每一寸感知!视觉被刺目的白光和扭曲的色块吞噬,听觉被尖锐的、永无止境的电磁噪音填满!他的大脑,他引以为傲的、足以掌控阴谋棋局的大脑,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最狂暴的电磁搅拌机,意识被撕扯成碎片!

     “噗——!”

     巨大的神经冲击引发了迷走神经过载!他佝偻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呕吐!胃液、胆汁混合着被体内失控高压电流灼伤的消化道粘膜渗出的暗红血块,喷溅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染儿……冉染!!!”破碎的意识在剧痛的间隙,瞬间捕捉到了真相!他明白了这恐怖的“涡流风暴”从何而来——只有她!只有那个同样来自异世、洞悉电磁奥秘的冉染!只有她,才能如此精准地利用戊四氮诱发庞元度的生物电磁风暴!只有她,才能如此狠辣地利用这“魂饵”最致命的缺陷——这由他亲手设计的、以爱为名编织的锁链,此刻成了反噬自身的毒牙!

    

   爱焚心,怨蚀骨。

    

     被至爱背叛的滔天怨毒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涡流,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疯狂对撞、撕扯!

     “为什么?!” 他蜷缩在血污中,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石板缝隙,指节因用力而迸裂出血,混合着地上的污秽。泪水混合着冷汗和血沫,不受控制地从扭曲的面庞滑落,不是因为肉体的剧痛,而是灵魂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绝望。“我从未……从未想过伤你分毫……我所做的一切——清除那些蝼蚁……掌控这腐朽的王朝……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他喘息着,话语因剧痛而断断续续,却充满了令人悲哉哀哉的偏执深情,“……都是为了……让你只看着我……只属于我……远离那些该死的危险和……冉墨!”

     提到“冉墨”二字,一股纯粹的、毁灭性的黑色怨火猛地压过了所有的痛苦与爱意,在他眼中熊熊燃烧!这个占据了他心爱之人目光和信任的男人!

     “可你……你却用我给你的知识……用我们共同的秘密……来对付我?用这‘魂饵’……来撕碎我的心……我的……” 他试图说出“爱”字,却被更猛烈的神经灼痛打断,化为一声凄厉的哀嚎。巨大的痛苦和被最珍视之人亲手推向深渊的绝望,彻底扭曲了他的心智。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舆图上那片被自己污血覆盖的“靖海卫”,眼神中的痛苦、爱恋、哀求,最终被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彻底吞噬。

     “是你逼我的……染……是你逼我的……” 他嘶哑地低吼,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既然……既然我的爱……在你眼中是枷锁……既然你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护着冉家……护着那个该死的冉墨……”

     他猛地一拳砸在血泊中,溅起暗红的血花!

     “那我就……亲手毁掉你在乎的一切!让你除了我身边这永恒的牢笼……再无归处!再无牵挂!!”扭曲的爱意,在生物电磁涡流的反噬与至亲背叛的剧痛中,彻底堕入了毁灭的深渊。他不再奢求她的爱,他要她只剩下恨,以及永恒的囚禁!

   

     靖海卫,“格物间”。

     冉染的心悬在嗓子眼。紫铜大盆内,液氮冷却的超导线圈散发着森森寒气,悬浮于水银液面的特制磁针纹丝不动。连接驿馆生物电监测仪的接收端指示灯疯狂闪烁,预示着庞元度体内的生物电磁风暴已达到顶峰!

     突然!

     “铮——嗡!!!”

     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电子警报从接收端爆响!与此同时,环绕铜盆的超导线圈猛地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一股极其强大、特征鲜明、带着毁灭性尖峰的电磁脉冲信号,被装置捕获!

     盆中,那枚在超导量子干涉效应下对磁场敏感度达到极致的磁针,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精准拨动!

     “叮!”

     一声清脆到震撼灵魂的金属颤音!

     磁针瞬间挣脱了所有无序的扰动,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精准,划破空气的滞涩,稳稳地、恒定地指向了北偏西方向!针尖所向,如同审判的利剑!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磁针定格的刹那,下方银亮的水银液面,在强脉冲引发的高频驻波干涉下,短暂地、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剧烈痉挛、佝偻蜷缩的人形波纹轮廓!那轮廓在波光中扭曲挣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旋即消散。

     “西北,内陆……锁定坐标。” 冉染盯着那不容置疑的指向,声音干涩,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沉重。装置屏幕上捕捉到的脉冲波形,那尖锐的峰值和紊乱的余波,无声地诉说着施术者遭受的恐怖反噬。她仿佛透过这冰冷的仪器,看到了那个在深渊中痛苦翻滚、因爱生恨、彻底疯狂的灵魂。

     尹家同……她昔日的同事,穿越的同伴,如今已成被自己创造的“魂饵”反噬、被扭曲爱意焚烧的毒龙。追踪成功,非是终结,而是将这场跨越时空的爱恨与博弈,推向了更加凶险莫测、充满毁灭气息的终局。涡流已动,深渊在望。

  

继续阅读:第七章 含章可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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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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