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琼海清芷
亦南2025-06-08 09:418,345

   第一节:故影惊鸿

    

   靖海侯府的书房,烛火在咸涩的海风中摇曳,将冉晟的身影长长投在绘满海疆的舆图上。窗外,夜色如墨,涛声低沉,却压不住府邸内外弥漫的紧张气息。

    

   庞元度被严密“静养”于驿馆深处,消息暂时封锁,但这脆弱的平静随时会被打破。象屿岛如同悬在东南海疆咽喉的毒匕,普池与蛰潘倭寇的集结情报如同芒刺在背。冉晟深知,仅靠被庞家爪牙掣肘、粮饷军械皆受限制的铭朝水师,难以在敌人发动前完成雷霆一击。他需要一支奇兵,一支不受朝堂纷争直接管辖的力量!他提笔疾书,墨迹如铁,盖上了象征靖海侯最高权柄的虎符密印。信是写给东海十八商帮总舵主——沈万钧的。信中言辞恳切,更陈明利害:海疆若溃,商路断绝,十八帮赖以生存的命脉将化为乌有!恳请商帮以“护航”之名,调集旗下最精锐的武装快船、经验最老道的舵工、囤积的粮草药材,秘密驰往象屿海域外围待命,作为一支隐匿于官方视线之外的奇兵,与水师互为犄角。

    

   渔港码头上,灯火通明。岳波臂缠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硅酸铯灼伤的旧创未愈),他却浑然不顾,正亲自带领水兵检修一艘艘战船。他神情专注,手指抚过冰冷的船板、粗粝的缆绳,检查得一丝不苟。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岳把总,侯爷可是有旨‘约束部众’,你这般动静,是嫌京里的弹劾不够多吗?”说话的是庞太师安插来的水师副将赵魁,他抱着双臂,眼神轻蔑。岳波缓缓直起身,目光沉稳如礁石,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赵副将,船只检修,乃水师日常本分。船坚帆固,方能御敌于外。若因懈怠而致战船倾覆,将士殒命,那才是真正的‘御寇不力’,更是对圣上旨意的亵渎!”他话语落地有声,周围原本因赵魁之言而有些迟疑的水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检修的动作更加利落。赵魁碰了个硬钉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水师大营校场,晨曦微露。与岳波的沉稳不同,这里的操练声带着一股锐气。领兵的是一位年轻将领,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刃,正是新近擢升的营官蔡文祥*。他号“清芷”,人如其号,年纪虽轻,却以清廉刚正、治军严明、爱兵如子在底层士卒中赢得极高威望。此刻,他正亲自示范最基础的帆索结法,动作迅捷精准。有刚入伍的毛头小子嘟囔:“蔡营官,学这绳疙瘩啥时候能砍倭寇脑袋?”蔡文祥目光如电扫过,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海战之基,在于船、帆、人!绳结不牢,巨帆倾覆;风向不明,寸步难行!落水即沉,何谈杀敌?琼海之上,欲荡清妖氛,必先固本强基!根基若朽,纵有神兵,亦是虚妄!”他深知庞家弄权,忧心忡忡,只能以最扎实的根基训练,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微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响起:“好一个‘欲荡清妖氛,必先固本强基’!蔡营官见识不凡。” 冉染在冉墨陪同下,正来校场寻几样特殊材料,恰好听到这番言论,不禁驻足。

    

   蔡文祥闻声回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蔡文祥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这位侯府千金、传说中智勇双全的冉小姐,她的面容……她的眼神……为何如此……熟悉到惊心动魄?!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酸楚瞬间淹没了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猛然炸开——烈火熊熊的实验室走廊,呛人的浓烟,绝望的窒息感……然后,是那个不顾一切冲进来,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用尽力气将他从坍塌的废墟下拖出……那张被烟灰沾染、却如天使般照亮他濒死黑暗的脸……与眼前这张清丽绝伦的面容,在灵魂的层面瞬间重合!

    

   “冉……冉教授?!”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源自前世本能的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浑身剧震,握着帆索的手猛地攥紧,指节瞬间发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与酸楚!是她!真的是她!那个在他前世生命最黑暗时刻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她竟然也在这里!在这个名为铭朝的时空!

    

   冉染同样如遭雷击!当看清蔡文祥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时,她心中那模糊的预感化作了惊涛骇浪!这张脸……虽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军旅的刚硬,但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的赤诚与坚毅……分明就是她前世那个在实验室火灾中,被她拼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得意门生!那个总是带着腼腆笑容,叫她“冉教官”,对科技军事充满纯粹热忱的少年!他竟也在此世重生?还成了铭朝水师的小将蔡文祥?!

    

   巨大的冲击让冉染呼吸一窒,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鲨齿链坠,才勉强稳住心神。她强压下翻涌的心潮,在冉墨略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对蔡文祥露出一抹复杂难言、却努力维持平静的微笑:“蔡营官过誉了。小女子冉染,久闻营官‘清芷’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刻意避开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前世称呼,将一切汹涌的情感压制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

    

   蔡文祥也从巨大的震撼中勉强回神。看着冉染那平静却隐含深意的眼神,他瞬间明白了:她认出了他!但此情此景,绝非相认之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与疑问,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努力保持着军人的沉稳:“末将蔡文祥,见过冉小姐!小姐谬赞,末将愧不敢当。不过是尽军人本分。” 目光交汇处,是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无声激流,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惊涛骇浪。

    

   离开校场,冉染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蔡文祥的出现,如同在纷乱的棋局中投入一颗巨石。她将自己关进临时辟出的“格物间”。那只散发着不祥异香的八宝嵌金手炉被层层封印,置于特制的磁石阵中。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分析“魂饵”残留物,试图从中剥离出追踪尹家同的线索。每一次触碰那些暗红碎屑,灵魂深处传来的悸动与排斥感更加强烈——那不仅是尹家同扭曲执念的残留,此刻更混杂了与故人重逢带来的巨大心绪波动。她提笔记录着数据,指尖冰凉,脑中却交织着蔡文祥震惊的脸庞和尹家同那偏执疯狂的眼神。“魂饵……共生……反噬……”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在她纷乱的思绪中逐渐凝聚成形。

    

   海风呜咽,夜色更深。故人重逢的惊涛尚未平息,真正的战争阴云已沉沉压向琼海之滨。而冉染知道,那个名为尹家同的阴影,正潜伏在这片惊涛与暗影的深处,等待着致命一击。

    

    

   第二节:商帆聚义

    

   数日后,靖海卫军港外海,约二十里处。海天相接处灰蒙蒙一片,薄雾如纱,将辽阔的海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寂静之中。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雾幕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数十艘形制各异却都透着精悍气息的快船,如同蛰伏的巨鲸,悄无声息地集结。它们没有悬挂任何彰显身份的旗帜,船体也刻意做旧,像是常年奔波于风浪中的普通商船。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其船身吃水线极深(暗示载重不轻),船舷两侧留有不易察觉的强弩射击孔,船帆虽旧,材质却是上好的南海硬帆布,经得起狂风撕扯。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一艘船的桅杆顶端,都悬挂着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物件——一枚用深海砗磲贝精心雕琢而成的“连贝环”徽记。两枚贝壳紧密相连,环环相扣,在薄雾中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这便是东海十八商帮秘而不宣的集结暗号!

    

   在船队中央一艘看似普通的福船船头,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面容清癯的老者负手而立。他便是东海十八商帮总舵主——沈万钧。海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迷雾,洞察千里之外的波涛。他身边,站着几位气息或彪悍、或精明的核心人物:有掌管武装船队的“海鹞子”林惊涛,双臂抱胸,眼神锐利如鹰;有负责粮秣调配的胖掌柜钱通,脸上总带着和气生财的笑,眼底却精光闪烁;还有几位沉默寡言但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内家高手护卫。

   冉晟派来的心腹参将(姓陈,沉稳干练)肃立沈万钧面前,恭敬地呈上盖有虎符密印的回信。沈万钧接过信,并未立刻拆看,目光缓缓扫过雾中若隐若现的船队轮廓,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带着大海般的厚重力量:

   “陈将军,靖海侯的信,老朽收到了。海疆之事,关乎国运,亦系我十八帮数万兄弟身家性命。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等道理,商帮立足海上百年,岂能不知?此番前来,”他顿了一顿,目光变得锐利,“非为助靖海侯一人,实为自救!普池与蛰潘倭寇若乱我海疆,断我商路,毁我家园,便是与我东海十八帮不共戴天!我等带来的,是商帮的诚意,亦是搏命的决心!”

    

   林惊涛上前一步,接口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陈将军请看!我等带来‘飞鱼’快船三十二艘!船虽不大,却胜在轻捷如电,船底包铜,可破寻常暗礁!每船皆配双人开张的蹶张强弩三具,火油罐二十,弩矢三百!更有随船老舵工五十三人,皆是海上活地图,闭着眼也能摸清象屿岛周遭每一道暗流、每一片浅滩!”他指向雾中轮廓,“粮草、药材、桐油、备用帆索,皆已备足,足够支撑一场硬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商帮特有的狡黠与自豪,示意手下抬上一个沉重的、包着厚油布的箱子。掀开油布,打开箱盖,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具造型迥异于军中标配的单兵劲弩!弩身由深色硬木与不知名的韧性金属复合打造,线条流畅,结构精巧,弩机处更嵌有简易的滑轮组。

   “此乃我帮‘神工坊’的老师傅们,呕心沥血之作!”林惊涛拿起一具,动作娴熟地上弦,那滑轮组转动,竟比寻常弩机上弦省力近半,弓弦绷紧时发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鸣。“名曰‘破浪’!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五十步内可透寻常皮甲!弩匣容矢十支,可速射!更妙的是,”他指向弩身侧面的一个卡槽,“此处可加挂一支短火铳,近战遇敌,弩铳齐发,攻敌不备!此乃商帮一点心意,望能助水师儿郎多杀敌寇!”

   陈将军心下一凛:这份“薄礼”,充分展现了商帮深藏不露的匠造实力与对海战的深刻理解。

    

   此时,一艘水师的小型哨船破开薄雾,悄然靠上福船。率先跃上甲板的,正是臂缠绷带的岳波。他身后跟着数名同样精悍的水师锐卒。岳波目光沉稳,对着沈万钧及众位掌柜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而诚挚:

   “靖海水师把总岳波,奉侯爷将令,特来拜见沈老舵主及诸位掌柜!岳波代侯爷,代靖海水师上下将士,谢过诸位高义!商帮兄弟雪中送炭,解海疆燃眉之急,此恩此德,水师上下铭记于心!” 他手臂上的绷带和隐隐透出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他为护渔港所付出的代价,也为他这份感激增添了沉甸甸的分量。他继续道:“侯爷有言,此番行动,贵帮熟悉海情水道,乃制胜关键!岳波及所部,将全力配合诸位,听凭沈老舵主及诸位掌柜调度,传递军情,协同作战,共破强敌!”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军人的刚毅,又带着对商帮力量的尊重,立刻赢得了林惊涛等务实派的好感。

    

   就在岳波与沈万钧等人交谈之际,蔡文祥也作为水师协调联络官之一,登上了福船甲板。他一身整齐的营官戎装,腰佩长刀,更显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商帮船队的布置,暗自心惊于其组织之严密、装备之精良。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船舱方向时,整个人猛地一僵!

   舱门处,冉染正与商帮一位负责药材的老掌柜低声交谈。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外罩一件防风的深青色短比甲,长发简单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海风吹拂着她的鬓发,晨曦透过薄雾,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蔡文祥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是那种灵魂深处的悸动!虽然换了装束,少了侯府千金的雍容,但那专注的神态、说话时微微抿起的唇角、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闪烁的智慧光芒……与他记忆中那位在实验室废墟中向他伸出手的“冉老师”何其神似!甚至比在校场初见时更加清晰!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才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唤和冲上前去的冲动。只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翻江倒海的心绪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专注于眼前的军务。然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瞬间变得过于挺直的脊背,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冉染似有所感,抬眼望向甲板,正好捕捉到蔡文祥迅速转开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她心中了然,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很快收敛心神,继续与老掌柜确认几种急需的解毒药材清单——她需要这些药材,不仅是为可能的战场救治,更是为了尝试分析乃至中和“魂饵”的毒性。

   而在远处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桅杆瞭望斗里,一双属于赵魁亲信的眼睛,正透过特制的千里镜,死死盯着这片被薄雾笼罩的集结海域。虽然无法看清细节,但数十艘不明船只的规模,以及隐约可见的水师军官登船(岳波、蔡文祥的军服清晰可辨)的情景,已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他迅速掏出炭笔和密信纸,在颠簸的斗中飞快写下:“外海不明船队数十,疑与靖海水师军官密会!形迹可疑,恐有勾连!” 一只经过训练的信鸽,悄无声息地钻出斗篷,带着这封可能引爆朝堂的密报,振翅穿破薄雾,向着靖海卫的方向飞去。

   海雾渐浓,连贝徽记在桅顶若隐若现。庞大的商船队如同深海巨兽,在迷雾中调整着阵列,无声地积蓄着力量。一场关乎海疆存亡、铭朝国运,也牵动着故人重逢与阴谋暗流的巨澜,正在这看似平静的琼海之上,缓缓拉开序幕。

    

    

   第三节:惊雷前夕

    

   靖海卫指挥使司正堂,气氛凝重得如同铁块沉入深海。巨大的海疆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象征敌军的猩红小旗,如同滴血的獠牙,狠狠钉在“象屿岛”的位置。沙盘旁,那只盛满清水的巨大铜盆,水面倒映着堂内摇曳的烛火和一张张紧绷的脸。

    

   冉晟端坐主位,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沉肃,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对海疆的忧思与决绝。冉墨侍立其侧,手按剑柄,年轻的脸庞上写满坚毅,目光不时扫过沙盘上的象屿岛,又警惕地掠过堂下某些身影。蔡文祥站在冉晟左手下首的武将队列前排,一身戎装笔挺,身姿如标枪,年轻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刚毅,眼神锐利地注视着沙盘,仿佛要穿透那象征敌军的红点。岳波因有伤在身,且负责外海联络,未在此列。

    

   堂下,以副将赵魁为首的数名庞系将领,则站在另一侧,神色各异,或阴鸷,或闪烁,或带着刻意的不以为然。空气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火药味。

    

   赵魁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冉晟抱拳,声音却带着刺骨的阴冷:

   “侯爷!末将有一事不明,事关海防安危、朝廷法度,不得不在此向侯爷请教!”他不等冉晟回应,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抖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尖锐:

   “此乃末将麾下斥候冒死探查所得!数日前,靖海卫外海二十里处,薄雾笼罩之下,竟有数十艘形迹可疑、武装精良之不明船队秘密集结!更有甚者——”他故意停顿,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冉墨和蔡文祥,最后钉在冉晟脸上,“末将麾下亲眼所见,我靖海水师军官,岳波岳把总,蔡文祥蔡营官,公然登临其中主船,与之密会良久!敢问侯爷!此等行径,置圣上‘约束部众、勿启边衅’之严旨于何地?!这数十艘不明战船,是侯爷您私自调集的私兵?还是……勾结的海外强援?!意图何在?!莫非真要如京中某些大人所料,行那不可言之事?!” 他挥舞着那张所谓的“证据”,唾沫横飞,字字诛心,将“勾结不明势力”、“拥兵自重”、“意图谋逆”的罪名,赤裸裸地扣向冉晟!

    

   堂内瞬间一片哗然!庞系将领纷纷附和,鼓噪质疑。中立将领则面露惊疑,看向冉晟的目光充满了询问与不安。空气仿佛被点燃!

    

   “赵魁!”

   一声清越却蕴含着火山般怒意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鼓噪!蔡文祥一步踏出队列,身姿挺拔如青松,年轻的面庞因愤怒而染上一层薄红,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直射赵魁!

   “尔身为大铭水师副将,不思整军经武,御敌于国门之外!反在此捕风捉影,构陷主帅,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他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在肃杀的大堂中回荡。

   “外海船队?那乃东海十八商帮沈万钧总舵主麾下的护航船队!应靖海侯爷之邀,为保我大铭海疆商路畅通,黎民安宁而来!商帮兄弟,世代生于海,长于海,深知海疆不宁则商路断绝,家国危殆!值此寇深祸急之际,他们毁家纾难,自备船械粮秣,主动请缨协防!此等忠义之举,高风亮节,在你赵魁口中,竟成了‘勾结不明势力’?竟成了‘意图谋逆’?!颠倒黑白,莫此为甚!”

   蔡文祥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露犹疑的将领,声音更加激昂,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口口声声圣旨严命!那我问你,圣旨要我等‘约束部众’,是让我等坐视倭寇横行、海疆糜烂吗?!圣旨要我等‘勿启边衅’,是让我等将大好海疆拱手让与贼寇吗?!保境安民,捍卫国门,方是我等军人的天职!商帮兄弟尚知毁家纾难,共赴国难!尔等食君之禄,却在此摇唇鼓舌,构陷忠良,动摇军心!试问,若海疆因尔等掣肘而失守,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这滔天罪责,你赵魁担得起吗?!庞太师担得起吗?!军法如山,岂容尔等宵小在此放肆!”

    

   蔡文祥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又似黄钟大吕!他不仅以事实驳斥了赵魁的诬告,更将商帮的行为提升到“忠义”、“共赴国难”的高度,同时直指赵魁等人违背军人天职、动摇军心的根本性错误!他那年轻却刚直不阿、正气凛然的气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瞬间涤荡了堂内弥漫的污浊之气!许多原本犹疑的将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冉晟缓缓抬手,示意蔡文祥退后。他没有看气急败坏、脸色铁青的赵魁,而是将目光投向沙盘上那猩红的象屿岛,声音低沉,却蕴含着足以压垮一切的磅礴力量:

   “蔡营官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我等军人之本分!东海十八商帮,心怀家国,义举可昭日月!本侯已具本上奏,陈明原委,奏疏此刻已在进京途中!” 他先堵死了赵魁在程序上的攻击。

   随即,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寒冰利刃,裹挟着千军万马般的威压,狠狠刺向赵魁及其党羽:

   “至于尔等——赵魁!尔等身为大铭将领,值此强敌环伺、象屿岛倭寇磨刀霍霍之际,不思同心戮力,共商破敌之策!反在此处,以莫须有之罪名,构陷同僚,攻讦主帅!尔等眼中,可还有这海疆舆图?!可还有这万千待护的黎民百姓?!可还有身为军人的最后一点血性?!”

   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象征敌军的红小旗簌簌抖动:

   “看看这里!普池与蛰潘倭寇,虎视眈眈!他们的刀,已经架在了我大铭海疆的脖子上!尔等却还在蝇营狗苟,玩弄权术!本侯问你们!若因尔等阻挠,贻误战机,致使海疆沦陷,百姓遭屠,这千古骂名,这亡国灭种之祸,尔等——”他戟指赵魁等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同惊涛拍岸,“担待得起吗?!”

    

   冉晟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威严!赵魁等人被这滔天怒意和凛然质问震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竟无人敢再发一言!正堂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铜盆水波微漾的轻响。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刻——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斥候,如同血葫芦般从门外踉跄扑入,重重摔在堂前!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支染血的断箭,嘶声力竭:

   “象屿岛…象屿岛急报!倭寇主力‘黑潮’舰队倾巢而出!蛰潘‘海狼’快船为先锋……目标……目标直指我靖海卫军港!另,另有一支精锐快船队,由‘鬼刀’服部统领……绕开正面……扑向,扑向琼崖盐场!其势极快……距盐场……已不足……百里!” 喊完最后一句,斥候力竭昏死过去。

    

   “琼崖盐场!”

   这四个字如同真正的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盐场!那是东南盐税重地,更是沿海数州军民赖以生存的命脉!一旦被倭寇攻占焚毁,后果不堪设想!而盐场守备……相对薄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沙盘上“琼崖盐场”的位置,那里尚未插上代表敌军的小旗,此刻却仿佛已被无形的血色笼罩!

    

   “末将愿往驰援琼崖盐场!”

   一声斩钉截铁、毫无犹豫的请命声响起!蔡文祥再次出列,单膝跪地,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决绝与无畏!他目光灼灼,直视冉晟:“盐场关乎国计民生,万千百姓活命之基!末将愿率‘清芷营’将士,星夜驰援!纵粉身碎骨,必保盐场不失!琼海之地,当以清正之心,护佑黎庶!请侯爷下令!”他将自己的名号“清芷”与守护黎民的誓言融为一体,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几乎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旧伤的沙哑却同样坚定:“末将岳波,请命随蔡营官同往!盐场不容有失!岳波愿为先锋,死战不退!” 岳波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堂外,听到军情后毫不犹豫冲入请命,手臂绷带上的血迹刺目惊心。

    

   冉墨眼中精光爆射,一步踏到沙盘前,手指迅速划过一条险峻的暗礁水道:“父亲!军港正面压力巨大!墨儿请命,率‘神机营’精锐及商帮‘飞鱼’快船,借商帮老舵工指引,利用象屿岛西北方这片暗礁群和复杂洋流,隐蔽绕至敌主力舰队侧后!以火龙炮突袭其辎重船与指挥舰!配合军港主力,前后夹击!此战关键,在于快、准、狠!请父亲定夺!”他的计划大胆、冒险,却如同黑暗中一道撕裂敌阵的闪电!

    

   就在满堂皆惊、战意沸腾之际,角落里的冉染(她以协助分析军情为由在旁听)却盯着沙盘,脑中飞速运转的却是另一件事。斥候的鲜血、象屿岛的危机、庞元度在驿馆的“静养”……一个极其危险却可能抓住尹家同尾巴的念头骤然清晰!

   “魂饵共生……反噬……若此刻驿馆中的庞元度‘突发急症’,濒临死亡……”她猛地看向父亲,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这个念头需要冉晟配合制造假象),“……尹家同必受重创!其藏身之处,或可……借其邪术反噬之痛,以磁引追索之!” 这个计划充满了不确定性,却可能是直捣黄龙的关键一击!

    

   惊雷已至!琼崖告急!军港临敌!抉择的瞬间,关乎万千生灵!冉晟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请命的爱将、献计的儿子、以及提出危险计划的女儿,最终,落在了沙盘上那岌岌可危的琼崖盐场和象征敌军的汹涌红潮之上。风暴,已不再是前夕!

  

继续阅读:第六章 潜龙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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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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