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澜诡谲
亦南2025-06-07 14:538,654

   

  第一节:钦差驾临

   

  靖海侯府正厅,檀香缭绕,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冉晟端坐主位,蟒袍玉带,威仪不减,只是眉宇间刻着比海风更深的沟壑。冉墨侍立其侧,一身劲装未卸,肩头虽无火龙炮,那股沙场淬炼出的锐气却如藏锋之刃,让踏入厅堂的庞元度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庞元度其人,约莫二十七八,面皮白净,眉眼含笑,一身宝蓝杭绸直裰,外罩玄色缂丝鹤氅,行走间环佩轻响,贵气逼人。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精巧绝伦的八宝嵌金手炉,炉盖镂空处溢出丝丝暖香,与厅内檀香格格不入。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锦衣卫随扈,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厅内陈设与众人。

   

  “小侄元度,奉旨前来,给靖海侯爷请安。”庞元度笑容可掬,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他目光掠过冉墨,在冉晟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掂量这位海防重臣在圣旨打压下的成色。

   

  “庞钦差一路辛苦,请坐。”冉晟声音沉稳,抬手示意。目光在庞元度腰间悬挂的那块代表钦差身份的蟠龙玉符上一扫而过——那是皇帝赋予的临时权柄,此刻却如芒刺在背。

   

  庞元度优雅落座,将手炉置于身侧紫檀小几上,暖香更盛。他环视四周,状似随意地开口:“侯爷治下果然气象不凡,这侯府虽不及京中府邸富丽,却自有一股海疆雄浑之气。只是……”他话锋一转,笑容微敛,“圣心忧虑,海疆不宁。普池使节泣血控诉之事,虽经侯爷澄清,然悠悠众口,亦不可不虑。小侄此来,首要便是‘整饬’二字,务必使海防固若金汤,令宵小不敢觊觎,也堵住那朝堂上某些人的非议。”他特意加重了“整饬”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冉墨。

   

  冉墨下颌绷紧,默然不语。他知道,所谓“整饬”,首当其冲便是他和他那些被视为“奇技淫巧”的火器研发。

   

  冉晟神色不动:“钦差所言极是。海防乃国之命脉,自当慎之又慎。庞钦差有何章程,本侯定当竭力配合。”他将“配合”二字说得清晰,却也暗示了主导权并未完全旁落。

   

  “好说,好说。”庞元度抚掌轻笑,仿佛十分满意,“小侄初来乍到,还需仰仗侯爷这定海神针。不过,这第一件事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投向冉墨,“听闻三公子麾下,有一支精研火器的‘神机营’,更有一门威力不俗的‘火龙炮’。圣旨言明‘约束部众,不得僭越’,为免再生事端,引起友邦惊疑,是否……请三公子将营中所有新式火器图纸及样品,暂且封存,交由小侄带回京中,由工部与兵部诸位大人共同‘参详’定夺其去留?这也是为三公子好,避嫌嘛。”他语气温和,提出的要求却如寒冰,直指冉墨的核心力量。

   

  厅内空气瞬间凝滞。封存图纸样品,带回京城?无异于将冉墨多年的心血和东南海防潜在的利器,交到那些可能根本不懂海战、甚至心怀叵测的“禁海派”手中!冉墨眼中怒火一闪,几乎按捺不住。

   

  就在这时,侍立在冉晟另一侧的冉染,鼻翼忽然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她的目光紧紧锁定了庞元度身旁小几上那只八宝嵌金手炉。那手炉散发出的暖香,混合着一种极其细微、常人难以察觉的清冽药味——这味道,与她前日在圣旨绢帛边缘嗅到的、疑似普池国“隐踪水”残留的气息,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瞬间从冉染脚底窜起。钦差庞元度,这位代表皇帝和庞太师意志的使者,他贴身携带的手炉里,竟然也沾染着普池宫廷密药的痕迹!这绝非巧合!圣旨的污蔑、庞家的打压、普池的毒计……这三者之间,果然有一条无形的毒线在串联!

   

  她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冉晟的目光也恰好扫过那手炉,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快的锐芒,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女儿那细微的异常。但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并未听到庞元度那咄咄逼人的要求,只是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那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

   

  “钦差所言‘参详’,自是正理。”冉晟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火器研发,关乎海防命脉,图纸样品皆属军机。依本朝律例,非经兵部勘合、圣上御批,不得擅离防区。庞钦差若欲‘参详’,不妨就在这侯府专设一静室,由犬子协同,当面为钦差及随行精通军务的锦衣卫上官讲解演示。待钦差明了其中关窍,再行具本上奏,请朝廷定夺,岂不更为稳妥?”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既抬出了朝廷律法堵住庞元度直接索要的企图,又提出了一个看似配合实则将审查过程置于自己眼皮底下的方案,更点明需要“精通军务”的锦衣卫参与(暗示庞元度可能不懂),最后将决定权巧妙地推回了“朝廷定夺”,而非庞元度个人。

   

  庞元度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炉温润的炉壁。他深深看了冉晟一眼,这位靖海侯,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在这看似退让的表态下,是寸土不让的底线。

   

  “侯爷思虑周全,老成谋国。”庞元度重新挂上笑容,但那笑意更冷,“如此,便依侯爷所言。不过……”他话锋再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这‘参详’之前,小侄还需先‘参详’一下东南海防的整体布防。听闻侯爷有一副精密的‘海疆堪舆沙盘’,不如现在就移步偏厅,让小侄这双久居京城的眼睛,也见识见识这万里海波是如何被侯爷一手掌握的?也好为后续‘整饬’厘清头绪。”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冉墨紧绷的脸,最后落在冉染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眸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三公子,冉小姐,也请一同移步吧?这海疆安危,想必二位也是关切得很。”

   

  一场围绕着沙盘的海权暗战,即将在暖香与药味的交织中,无声拉开序幕。而冉染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只散发着异香的八宝嵌金手炉,心中的警铃,已然大作。

   

   

  第二节:沙盘杀机

   

  偏厅内,海疆堪舆沙盘森然矗立,烛光在精雕的海岸线上跳跃,投下刀锋般的阴影。各色小旗标注着大铭水师、普池舰队、凶悍的倭寇船队以及冉家庇护的商路脉络。沙盘旁,巨大的铜盆盛满清水,倒映着众人紧绷的面容。

   

  庞元度踱步至沙盘前,姿态闲适,指尖却神经质地刮擦着腰间的蟠龙玉符。两名锦衣卫如铁塔般矗立其后,目光鹰隼般扫视。冉晟如山峙立,不怒自威。冉墨侍立父亲身侧,目光如淬火钢钉,死死钉在庞元度身上。

   

  冉染则悄然靠近条案上那只八宝嵌金手炉,那混合着暖香与一丝清冽药味的异香,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的神经——这味道,与圣旨上的“隐踪水”同源,是庞家与普池勾结的铁证!然而,当她更近一步,鼻翼微动,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海藻腐烂后又经高温灼烧的奇异腥气。这气味让她瞬间联想到普池国进贡过的深海荧光环节虫标本!那种虫体在死亡后会散发类似气息。同时,她注意到手炉金属内胆边缘,在高温下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幽绿色泽。

   

  电光石火间,冉染脑中闪过前世接触过的生化防护案例——某些稀土元素在特定生物载体中富集,经高温激发后可能产生神经活性!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这炉中之物,恐怕绝非简单的迷药,而是一种以生物信息素为载体、混合了稀土催化剂的神经干扰制剂!其目标,很可能是直接作用于大脑!

   

  “侯爷这沙盘,果然有吞吐万里海波之象。”庞元度声音带着刻意的赞叹,指尖却猝然点向沙盘外缘一处岛礁群,“不过,这‘象屿岛’一带……小侄在京中,似乎听得些风声鹤唳?”他抬眼看向冉晟,笑容未减,眼底却淬着寒冰。

   

  冉晟心中一沉。象屿岛!那是“夜枭”拼死传回的绝密军情所指——普池正联合精锐倭寇秘密集结于此,图谋大举!此情尚未核实呈报,庞元度如何得知?

   

  “象屿岛?”冉晟神色如古井,“外海荒礁,风浪险恶。不知钦差所闻何风?”

   

  庞元度轻笑,手指在“象屿岛”上画着无形的牢笼:“荒礁?小侄怎闻普池‘海狼’与‘黑潮’倭寇盘桓不去?更巧的是……”他话锋陡转,手指如毒蛇般噬向沙盘上冉家水师心脏——“镇海堡”!“侯爷的主力上月却偏在此刻远赴外海‘操练’?航向直指象屿!时间地点,天衣无缝!”他猛地转身,目光如淬毒匕首刺向冉墨:“三公子!这‘操练’,是操给朝廷看,还是操给岛上的‘友邦’与‘倭寇’看?!是演练合击,还是交割‘脏物’?!” 圣旨中“私藏贡品”、“擅动刀兵”的罪名,被他化作诛心之问!

   

  “庞元度!你!”冉墨目眦欲裂,一步踏前,怒火焚心。那次操练,是父亲为应对潜在威胁的未雨绸缪!

   

  “墨儿!”冉晟一声低喝如惊雷压下儿子,目光如深海般锁住庞元度:“军机之要,岂容妄测?远洋操练,砺剑慑敌!象屿情报……本侯方得密报,尚待详查。倒是钦差消息之迅捷,竟远超我这镇海二十载之老卒,实令本侯……叹为观止!未知是普池使节泣诉,还是……京城哪位大人的‘耳报神’?”反击如重锤,直指对方情报来源之诡谲。

   

  庞元度脸上笑容彻底剥落,只剩阴沉。冉染此时轻移莲步至铜盆边,素手执起水瓢,舀起半瓢清水,状若欣赏水波清冽,身形却极自然地靠近了庞元度身侧的手炉。水汽氤氲弥散,极其短暂地稀释了手炉附近那独特的暖香浓度。

   

  电光石火间!

  庞元度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他急促地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眼神掠过一丝痛苦的空洞与强烈的渴求!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向手炉,指尖触到温热的炉壁才悚然惊醒,强行收回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细微地颤抖着。

   

  这刹那的失态,如同暗夜中的闪电,被冉晟、冉墨、冉染精准捕捉!冉染心头剧震:这药香,对庞元度而言,是瘾!是毒!是控制! 普池给庞家的,竟是这等腐蚀心智的邪物!

   

  冉染放下水瓢,声音如碎玉般清冷响起,打破了死寂:“钦差大人恕罪。小女子见这模拟海波之水澄澈见底,一时忘形。大人适才所言象屿岛之事,确然耸人听闻。然……”她抬起眼眸,目光清澈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直视庞元度混乱的瞳孔:“小女子有一愚问:若家父与三哥果真通敌,坐视渔港被那‘硅酸铯’付之一炬,岂非更可坐实‘御寇不力’之罪,甚至反诬朝廷海防糜烂?何须大动干戈,动用那惹人注目、反招猜忌的火龙炮去化解危机?这难道不是作茧自缚,授人以柄?” 她再次清晰吐出“硅酸铯”三字,目光如冰锥扫过那只罪恶的手炉。

   

  庞元度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冉染的逻辑无懈可击!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指控!他脑中一片混乱,方才被水汽打断的药瘾折磨和冉染的质问,让他方寸大乱。

   

  就在此时,一名冉晟心腹亲兵疾风般闯入,无视厅内凝固的空气,径直附耳低语,同时将一枚染着暗红印记的蜡丸塞入冉晟掌心。冉晟捏碎蜡丸,展开内藏的血色薄绢,目光扫过,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身躯竟也微微一震!他的脸色由凝重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化为一种混合着滔天怒意与彻骨寒心的惊骇!他猛地抬头,目光不再是利刃,而是燃烧的冰焰,死死攫住失魂落魄的庞元度,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地狱深渊:

   

  “庞!钦!差!你庞家所求,果然不止‘整饬’!‘夜枭’以血传书!象屿岛之局,普池与倭寇所得之军资粮秣、火器图谱,乃至那渔港毒祸之‘硅酸铯’配方……皆由一人居中联络、秘密输送!”

   

  冉晟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此人非是普池走狗,乃我大铭户部清吏司郎中——尹家同!”

   

  “尹家同”三字出口的瞬间,侍立在侧的冉染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鲨齿链坠。这个名字……曾经与她一同穿越星海、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名字!这个曾是她在这陌生时空唯一同伴的名字!那个…曾用炽热又绝望的眼神看着她,说着她无法承受之重量的“爱”的名字!

   

  冉晟的声音如同丧钟,继续敲响:

  “情报凿凿:尹家同,与你庞府二管家,于三个月前在京郊‘听涛别院’密会三次!其所谋者,便是借普池与倭寇这把屠刀,血洗东南,嫁祸我冉家!以此滔天血案为晋身之阶,助庞太师独揽海权,更要为他尹家同……踩着这累累白骨与海疆烽烟,攀上那文臣之首——宰相之位!”

   

  他猛地指向那只兀自散发着异香的手炉,声如裂帛:

  “这炉中之毒,便是尔等勾结外敌、祸乱家国的罪证!更是那尹家同用来操控人心、腐蚀栋梁的邪物!庞元度!你庞家贵为皇亲国戚,竟与这等清流败类、国贼禄蠹同流合污!你还有何话说?!”

   

  “尹家同……郎中……宰相……”庞元度彻底崩溃,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若非锦衣卫死死架住,早已瘫倒。他眼神涣散,口中只无意识地喃喃:“不……不可能……太师……他……尹……” 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揭穿的绝望淹没了他。

   

  沙盘之上,杀机已化为实质的血腥气。庞元度掀起的政治风暴,在尹家同——这个与冉染一同穿越而来、由寒门学子爬上高位、心怀叵测的野心家——与庞太师勾结的惊天阴谋被血淋淋撕开的瞬间,轰然倒卷!冉染紧握着鲨齿链,指节发白,心海翻腾着惊涛骇浪。尹家同——这个曾与她分享过故乡记忆的人,曾用深情目光凝视她的人——他竟真的堕入了如此深渊?为了权力,自甘成为白手套和急先锋,不惜勾结外敌,将屠刀挥向故国,更要将她守护的一切……连同她一起……碾碎?! “他疯了……”一个冰冷又痛楚的念头,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海权之争的棋盘,因这个穿越者同乡的彻底黑化与疯狂野心,骤然变得诡谲莫测,凶险更胜幽冥深海。

   

   

  第三节:惊澜余烬

   

  偏厅内死寂无声,唯有庞元度粗重、断续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他瘫在锦衣卫臂弯里,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口中只反复呢喃着破碎的词句:“太师……尹郎中……药……不是……” 那蟠龙玉符在他腰间晃荡,此刻却像一道耻辱的烙印。两名锦衣卫脸色亦是铁青,他们奉命护卫钦差,却见证了钦差及其背后势力通敌资敌的铁证!这已超出他们的掌控,更可能引火烧身。

   

  冉晟收回那燃烧着冰焰的目光,不再看烂泥般的庞元度。他转向两名锦衣卫,声音恢复了沉凝的威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二位上官,钦差大人目睹海疆机密,心神激荡,突发恶疾。此事关涉重大,恐有损朝廷体面与本侯清誉。还请二位,即刻护送钦差大人回驿馆静养,严加看护,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视!本侯会立刻上奏朝廷,详陈钦差大人‘劳碌过度,旧疾复发’之情,并请旨派太医前来诊治。在此期间……”他目光如电扫过二人,“若钦差大人有任何差池,或今日偏厅之内片言只语泄露半分,本侯唯二位是问!东南数万水师将士,亦将向二位讨个说法!”

   

  这番话,恩威并施,将“软禁监视”包装成“静养看护”,将“封口”的责任直接压到两名锦衣卫头上,更抬出整个东南水师作为威慑!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与无奈。他们清楚,靖海侯此刻手握惊天证据(情报、人证、物证),更掌握着庞元度的生死(甚至他们自己的生死),硬抗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暂时屈从,或许还有一线转圜之机。

   

  “末将……遵命!”两人抱拳,声音干涩。他们不再犹豫,几乎是半拖半架着瘫软的庞元度,迅速退出了充满压抑杀机的偏厅。那散发着异香的八宝嵌金手炉,被遗弃在条案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嘲弄。

   

  厅内只剩下冉家父子女三人。紧绷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更沉重的阴霾;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沙盘上象征敌军的猩红小旗散发出的无形压力。

   

  “父亲!”冉墨急切上前,“庞元度已然崩溃,那尹家同与庞太师勾结之事证据确凿!我们为何不借此机会,一举扳倒庞党?那‘夜枭’的血书……”

   

  “墨儿!”冉晟制止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与洞悉世事的苍凉,“扳倒庞党?谈何容易!仅凭一份密报,纵是‘夜枭’以血为书,在朝堂之上,庞太师亦可指其为伪造,反咬我冉家构陷皇亲!庞家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更有后宫之势。贸然抛出,非但难以撼动其根基,反会逼其狗急跳墙,发动更猛烈的反扑!届时,海疆危局未解,朝堂又起腥风,内外交困,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拿起那份染血的薄绢,指尖拂过暗红的印记,声音沉痛:“‘夜枭’已殉国。这份情报,是用命换来的。我们……不能让它白白牺牲,更不能让东南海疆成为庞尹之流争权夺利的祭品!”

   

  他望向条案上的手炉,眼神锐利如刀:“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尹家同给庞家的,到底是什么毒物!此物竟能操控心神,令庞元度这等人物亦不能自拔,其危害远胜刀兵!”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手炉,随即落在脸色苍白的冉染身上。他深知女儿那远超常人的敏锐与学识,方才她对手炉的异常关注绝非无的放矢。“染儿,”冉晟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此炉之香,你似乎有所察觉?”

   

  冉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关于尹家同的一切,关于那个名字带来的撕裂感。她走到手炉边,没有立刻去碰,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磁石罗盘(她研究磁力网格所用),谨慎地靠近炉身。罗盘指针微微震颤,却并未剧烈偏转。

   

  “炉体本身……并无强磁。”她低语,随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素帕垫着,轻轻揭开滚烫的炉盖。炉膛内,几块近乎燃尽的暗红色香饼,正散发出浓郁的、混合着清冽药味的异香。冉染用银簪(随身携带验毒之物)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香灰,挑出一点未燃尽的深褐色碎屑仔细瞧了一阵子。少顷,她转向父亲和兄长,眼神清澈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父亲,三哥,此炉散发的暖香之下,隐藏着极其危险的东西!绝非普通香料,亦非寻常迷药毒物。” 她指向被素帕覆盖的手炉,“其香中混杂一丝类似深海腐藻经高温灼烧后的奇异腥气。此气味,与去岁普池国进贡的‘荧光环节虫’干标本在火上烘烤时散发的气息如出一辙。”

   

  冉墨剑眉紧锁:“荧光环节虫?那不过是一种深海怪虫,普池使臣曾言其油膏可驱鲨,有何危险?”

   

  “单是虫体无害。”冉染摇头,目光锐利,“但此虫体内富集一种稀有的稀土元素——铽(Tb)。铽本身亦非剧毒,然其特性奇异——对磁场变化极度敏感,且其离子形态在特定条件下,可穿透血脑屏障,影响神经!”

   

  “血……什么屏障?”冉墨已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冉染想起他们尚不知生物学术语,顿了顿,决定换一种方式为其剖析。她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钉:

  “我推测,尹家同或普池国中精通此道的药师,以荧光环节虫的油脂或分泌物(‘惑心素’)为载体,混合精炼的铽盐粉末,制成此香饼。当此香被点燃,高温激发下,微量的铽离子气溶胶便随烟气被吸入人体。”

   

  “铽离子富集于脑部后,其本身尚不足以致病。但若有特定频率的强电磁脉冲定向作用于受控者头部……”冉染的目光触及冉晟和冉墨震惊的表情,“这些富集的铽离子便会像无数微小的磁针,在电磁脉冲驱动下剧烈震荡!这种震荡会破坏脑神经的正常电信号传导,尤其针对前额叶皮层——”她意识到自己再次失言说出后世术语,忙解释道,“此乃主管理智、判断、自控之枢!”

   

  冉晟眼中精光爆射:“你的意思是…此物可借外力,扰乱心神,使人丧失自控,甚至…受人操控?”

   

  “正是!”冉染重重点头,“庞元度对这手炉香气的依赖,以及他方才被水汽冲淡香气时的异常反应,便是明证!他长期吸入此物,脑中已富集铽离子,对那特定频率的电磁脉冲产生了病态的‘渴求’与‘依赖’!一旦香气提供的铽离子浓度不足,或是尹家同暂停了电磁脉冲的‘安抚’,他便会产生类似戒断……哦……类似被巫毒下蛊的痛苦反应,心神不宁,甚至狂躁!”

   

  她拿起条案上一枚铜镇纸,放在自己太阳穴附近比划:“尹家同手中,必有能释放这种特定电磁脉冲的装置,或贴身佩戴,或藏于近处。他以电磁脉冲为‘钥匙’,通过铽离子的共振放大,如同无形的丝线,操控着庞元度的心神!这便是我称其为‘魂饵’之故——它本身不致命,却是引诱猎物步入陷阱、最终被无形之线操控的致命诱饵!”

   

  冉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难怪……难怪庞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尹家同,此獠所图,绝非仅止于相位!他是在用邪术,妄图蛀空我大铭的根基!”

  冉墨则倒吸一口冷气:“魂饵?好阴毒的手段!尹家同……他……他竟用这种邪物控制庞元度,甚至可能……控制了庞家更核心的人物!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冉染面色愈加凝重:“此乃更险恶之处!我推测,尹家同的操控装置,需要持续接收受控者脑部生物电磁场的反馈信号,以维持这种‘同步’操控的稳定。如同两把调音一致的琴,一弦动,另一弦必和。若受控者因剧痛、濒死或特殊药物刺激,大脑产生极其强烈的、紊乱的生物电磁风暴……”

   

  她做了一个双手互击的动作:

  “……这股紊乱风暴,会通过铽离子的磁耦合作用,猛烈冲击尹家同的操控装置!轻则导致装置损毁失效,重则……装置过载释放的逆流能量,会反噬其自身,造成严重的神经灼伤甚至精神错乱!这便是一种所谓‘共生’——实则是这种脆弱的生物电磁操控回路崩溃时,施术者必付的惨痛代价!”

   

  冉晟沉默片刻,目光如寒潭般深邃:“如此说来,此物虽险,却也非无懈可击。若我们能诱发庞元度体内产生足够强烈的生物电磁紊乱…”

   

  冉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攥紧了袖中冰冷的鲨齿链坠,指尖冰凉。尹家同那偏执、炽热、带着毁灭气息的“爱”言犹在耳。她缓缓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一丝了然的绝望,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理论上可行。”

  冉墨注意到,染儿的眼中渐渐闪现决然的光芒,“只是风险极大。需精确计算所需紊乱强度,既要足以冲击尹家同的装置使其反噬暴露,又不能真让庞元度丧命。且需特殊仪器捕捉那反噬瞬间释放的独特电磁脉冲,方能追踪尹家同藏身之处!”

   

  她看向父亲,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父亲,此物是庞家与尹家同、普池勾结的铁证,更是尹家同操控人心、祸乱朝纲的毒牙!女儿需要时间、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尝试分析其具体成分,并设计一个能诱发‘反噬’、同时追踪源头的装置!”

   

  冉晟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那目光中有担忧,有信任,更有海疆统帅的决断。他缓缓点头,声音沉稳如山:

  “准!所需一切,尽管开口!务必小心!此物诡异,切莫亲身试险!” 他转向冉墨,“墨儿,加派人手,务必确保驿馆‘万无一失’!庞元度此人,现在是我们钓出幕后毒蛇的关键鱼饵,更是将来朝堂对质的重要人证!不容有失!”

   

  冉墨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父亲放心!孩儿省得!” 他看向妹妹,眼神中充满保护欲,“染儿,需要什么,告诉三哥!”

   

  偏厅内,烛火猛地一跳,将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扭曲的鬼魅。手炉的余温尚存,那异香却仿佛化作了无数怨毒的触手,缠绕着令人窒息的阴谋。尹家同的身影,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恶魔,在“魂饵”的邪光与对冉染病态执念的交织下,变得更加狰狞可怖。象屿岛的阴云未散,朝堂的杀机已迫在眉睫,而来自穿越者同乡的、融合了邪术与扭曲爱欲的致命威胁,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继续阅读:第五章 琼海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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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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