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深渊警报
时间:公元2025年5月1日,08:17
地点:南海深处,北纬18°12′,东经114°15′,深度382米。
载体:铭型战略核潜艇“沧溟号”。
冰冷的蓝色应急灯取代了平和的舱内照明,将指挥舱涂抹上一层诡谲的釉色。空气不再只是循环风的味道,而是掺杂了金属疲劳的微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锈蚀气息。艇体在380米深度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巨兽濒死的哀鸣。
“报告艇长!耐压壳形变率0.17%,持续上升!六个鱼雷发射管状态灯全部异常紫红!”指控长蔡文祥的声音竭力保持稳定,但少年人特有的声线依旧无法完全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颤抖。汗水浸透了他深蓝色的作训服后背,勾勒出紧绷的肩胛轮廓。他脖颈间,一枚被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钱,因他前倾紧盯仪表的姿势,从领口滑了出来。那红绳缠绕的方式,繁复而古老,绝非现代常见的系法。
冉染强压下太阳穴针扎般的剧痛——昨夜那个关于明朝水师、铁甲战船与惨烈海战的漫长梦境,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精力。她将战术平板死死卡在剧烈震颤的仪表台上,试图调出南海三维地形图。然而,屏幕上的全息投影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龟裂的纹路蔓延开来,竟隐隐透出一种暗沉的、类似古龟甲裂纹的质感。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如影随形的眩晕感。就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蔡文祥脖颈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一道位于锁骨上方、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半月形伤痕。这疤痕的形状位置,与她梦中那个被倭寇弯刀贯穿胸膛、倒在她怀里的年轻水兵,分毫不差。
“嗤——吱嘎——!”
一阵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金属撕裂声从舱底传来,紧接着是液压管道不堪重负的啸叫,陡然拔高了八度!钛合金的接缝处,竟缓缓渗出一种荧光蓝色的、粘稠如胶的液体!
冉染的心脏猛地一沉。这颜色!这诡异的荧光蓝!她绝不会认错——这分明是尹家同在量子物理实验室里秘密调配的硅酸铯催化剂的颜色!一种用于极端环境能量激发的、理论上绝不该出现在潜艇内部的东西!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去额头的冷汗,却扯动了左臂上包扎的止血绷带。一滴温热的血珠渗出,不偏不倚,滴落在战术平板的感应区。
嗡——
全息投影猛地一闪!龟裂的南海三维图瞬间瓦解、重组!扭曲的光影中,一幅古旧泛黄的《大明四海夷舆图》清晰地浮现出来!图上海疆辽阔,岛屿星罗,而在澎湖列岛的位置,赫然用鲜艳如血的朱砂,批注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锚点”!
“准备紧急上浮!全艇最高戒备!”冉染的嘶吼声被更猛烈的舱体撕裂声淹没。
指挥舱中央的电子钟,冰冷的数字在紫红警报灯下跳动:08:17。
耐压舱壁上的温度计,水银柱像被无形的巨手操控,疯狂地逆流而上,直冲刻度顶端!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细长的玻璃柱竟在标示着“-20℃”的位置猛然爆裂!无数细小的汞珠如同有生命的银色毒虫,四散飞溅,其中几颗精准地撞在全息投影仪上。
滋滋……
被汞珠溅射的投影区域,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蚀刻出一面迎风猎猎的明朝水师战旗纹样!旗帜中央,一个狰狞的虎头清晰可见,那虎目仿佛正透过时空的阻隔,死死盯着指挥舱内每一个人,与冉染意识深处那个旋转不休的青铜罗盘中央的虎头纹,遥相呼应。
尹家同呢?!
“尹家同!听到回答!”冉染对着通讯器嘶喊,声音因急速减压而变得嘶哑。防辐射面罩的带子深深勒入她脸颊,留下青紫的印记。呼叫器里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海中沉没巨钟般的量子加密白噪音。
回忆如同深水炸弹,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轰然引爆:
五年前,量子物理实验室。氦氖激光阵列发出幽蓝的光束,空气中跃动着看不见的离子云。她正专注地调试着第三代全息指控台原型机。身后,厚重的气密门滑开,发出轻微的蜂鸣。
两个身着雪白常服的海军军官逆光站在门口。左侧那人身形清瘦,腕骨嶙峋,上面戴着一块样式古旧的老式陀飞轮腕表——那表盘,与她此刻看到的、深嵌在“沧溟号”核反应堆主控制台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那时的尹家同,目光并未落在复杂的仪器上,而是穿过跃动的离子云,长久地、专注地停留在她握着精密校准仪的手指上。一道暗红色的激光束扫过他胸前整齐排列的资历章,在旁边的量子密钥分发终端上投下一小片血滴般的投影……
直到上个月的送别宴,一个醉醺醺的转业同事拍碎了手中的琉璃盏,大着舌头说:“冉工……嗝……你不知道吧?咱们尹主任当年……可是在走廊监控室里,把你操作指控台的录像,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三个月!”
此刻,“沧溟号”凄厉的警报声与那日宴会上刺耳的哄笑声重叠在一起。冉染的夜视镜片被辐射警报灯染得一片血红,镜片上仿佛浮现出尹家同涨红的脸——如同此刻被死亡蓝光笼罩的指挥舱。她猛地想起,那日他军装常服的第二颗纽扣,在灯光下曾有过一丝异常的反光!
当时未曾在意,此刻却如惊雷炸响——那反光,分明是微型加密存储器金属包边的反光!与此刻深插在核反应堆冷却阀控制线路中,那个引发灾难性故障的核心装置,如出一辙!
喀嚓!
脚下传来破碎声。一块耐压观察窗的强化玻璃在她军靴下碎裂。她踉跄一步,目光扫过舱壁。那里,有人用荧光涂料潦草地写着一个物理学公式:
ΔE=ħ/Δτ。
(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能量测量的不确定度与时间测量的不确定度之积,不小于约化普朗克常数的一半。)
冉染的血液几乎凝固。这公式……这笔迹!她绝不会认错!与五年前尹家同偷偷塞进她教案夹层的那张纸条,一模一样!那张被她不慎打翻的茶杯晕染开的宣纸上,除了这个公式,还有半阙墨迹淋漓的《鹧鸪天》!
冰冷的绝望,如同南海最深处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她。
第二节:星图逃生
逃生舱厚重的合金转轮密码锁,在恐怖的水压和剧烈的艇体扭曲下,已经变成了狰狞的麻花状。蔡文祥的十指指甲早已在金属表面刮得血肉模糊,留下十道刺目的血痕。
“警告!舱内氧含量异常逆增!17%...19%...22%!”机械合成的女声尖锐刺耳,穿透了耳鸣的嗡响。
蔡文祥猛地停下徒劳的动作,剧烈喘息。缺氧的窒息感和莫名的时空错乱感撕扯着他的神经。他低头,看到自己胸前作训服被撕开,那道新添的、边缘带着锯齿的半月形伤疤——那是三天前在实验室,他为了推开冉染,被意外飞溅的氢氟酸灼伤的——此刻竟在幽暗的应急灯光下,渗出与舱壁一模一样的荧光蓝色粘液!
昨夜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再次清晰浮现:明朝福船的甲板上,一个穿着破烂鸳鸯战袄的水兵被倭寇的毒箭射中左胸……伤口的位置和形状,与他胸前的疤痕,完全重合!
“您说过……拓扑结构决定逃生概率……”少年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濒死的绝望。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冉染最后托付的话语如同惊雷般炸响:“要活着……把星图带出去!”
一股狠劲猛地冲上头顶!蔡文祥反手一把扯断颈间系着永乐通宝的红绳!铜钱“当啷”一声坠落在金属地板上。他没有去捡铜钱,而是死死盯着那红绳——那绳结,赫然是极其复杂精密的“九宫结”!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使,少年蹲下身,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猛地按在铜钱上,然后将铜钱狠狠嵌入逃生舱门旁边一道因扭曲而产生的细小缝隙!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枚嵌入缝隙的永乐通宝,骤然散发出微弱却炽热的光芒!原本盘绕在铜钱上的九宫结红绳,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如灵蛇般游动起来!绳结自行拆解、重组,沿着冰冷的合金舱壁飞速蔓延、烙印!所过之处,竟在坚硬的钢板上蚀刻出七个清晰无比、排列成斗杓形状的深凹!
北斗七星!
蔡文祥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他猛地摸向自己脖颈的军牌,扯下来,在背面用鲜血飞快地画出一个拓扑结构图——三天前,他替冉染整理教案时,在一本《流体力学》的泛黄夹页海图上,曾匆匆瞥见过这个图形!图旁标注着一串数字:ZY-107!
“ZY-107……”他念着这串数字,目光扫过舱壁上烙下的北斗七星凹痕,又看向军牌上自己画下的拓扑图。一个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三天前那张海图上的坐标,直指澎湖暗礁群!而ZY-107……他脑中灵光乍现——那不是坐标,而是……逃生坐标的拓扑密钥!对应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坐标107……不就是教官总盯着发呆的……那块烈士纪念碑的方位么!”他失声喊道,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变形。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蔡文祥猛地扯下头顶的应急灯罩,徒手拧下里面的钨丝!他忍着剧痛,将坚韧的钨丝穿过永乐通宝的方孔,迅速缠绕,一个简陋却蕴含着他全部意志的“磁暴线圈”瞬间成型!
就在他将钨丝两端狠狠搭上舱壁金属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磁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逃生舱!舱内所有未固定的金属制品——扳手、螺丝、甚至他腰间的军刀——全部诡异地悬浮起来!它们在空中无序地旋转、碰撞,发出的叮当声竟隐隐构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武备志》中记载的“火龙出水”火箭炮发射前的震颤嗡鸣!
少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赤脚踏上冰冷倾斜的操作台,任由电弧在脚下跳跃,将他的作训服灼烧出缕缕焦痕,空气中弥漫开蛋白质烧焦的臭味。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军牌,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淌下来,浸染了金属牌面。
“以血为引,星图为钥!拓扑归位!”他嘶吼着,如同进行一场古老的祭祀。
那枚染血的军牌,在磁场和鲜血的刺激下,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线投射在布满北斗凹痕的舱壁上,瞬间构成一幅精密复杂的、由光点和光线连接的三维拓扑图!图中清晰地标出七个能量异常点——奇点!
蔡文祥毫不犹豫,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狠狠点向虚空中投射出的第一个奇点位置!
嗡!奇点亮起红光!
第二点!嗡!
第三点!嗡!
……
每点中一个奇点,舱壁上的北斗凹痕就亮起一颗,整个逃生舱的震动就加剧一分!当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第七滴滚烫的血珠甩向虚空中枢奇点时——
“噗!”
那枚嵌入缝隙的永乐通宝,骤然融化成滚烫的金红色液体!液体瞬间膨胀、变形,化作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刻着狰狞虎头的青铜虎符!虎符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光芒!
轰隆——!!!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虎符中爆发!逃生舱如同被无形的巨拳击中,瞬间脱离潜艇主体,化作一道撕裂深海的流光,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弹射出去!
剧烈的超重和旋转让蔡文祥眼前发黑,走马灯般的幻影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明朝,一艘燃烧的福船甲板上。一个浑身浴血、穿着低级水兵号衣的“自己”,正单膝跪地。一个身披银甲、看不清面容的女将(那轮廓分明是冉染!),手持一柄刻着虎纹的骨质圆规,滚烫的圆规尖端,正狠狠烙在他的锁骨下方——位置,正是他今生胸前那道挡住氢氟酸的半月疤!
今世,明亮的现代化验室里。飞溅的氢氟酸液滴,被一个奋不顾身扑来的身影挡住……那身影的锁骨下方,一道新添的灼痕,与明朝甲板上烙下的军徽位置,严丝合缝!
“原来您早就……”蔡文祥在剧烈的震荡和意识模糊中,紧紧攥住那枚灼热滚烫、仿佛拥有生命的青铜虎符,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他终于明白了ZY-107的隐喻——“镇远”计划的终极秘密,并非某个坐标,而是跨越六百年的轮回!是明朝永乐年间,107艘福船自焚阻敌、与倭寇同归于尽的悲壮祭日!这艘“沧溟号”,不过是那场古老牺牲在时间长河中激起的又一道涟漪!
砰——!!!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逃生舱终于冲破了压抑的海面!太平洋汹涌的波涛拍打着舱壁,咸涩的海风灌入肺腑。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蔡文祥瘫软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大口喘息。目光茫然地扫过舱壁,忽然,他的视线凝固了。
在靠近舱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人用尖锐的物体刻下了一行细小的、却力透舱壁的字迹:
“活着等我。”
那笔迹,他无比熟悉——是冉染!
第三节:锚点跨越
底舱传来的不再是金属呻吟,而是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巨兽被开膛破肚般的撕裂锐响!整艘潜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冉染死死抓住剧烈晃动的防滑索,顶着巨大的角度和刺耳的警报,踉跄着冲过弥漫着荧光蓝雾气的廊道。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核辐射警报灯将她的影子在扭曲的舱壁上拉长又揉碎。
终于冲到底舱核心区入口。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
尹家同背对着她,站在反应堆主控台前。他身上的白大褂在核辐射警报灯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如同死尸般的青灰色。他左手腕上那枚标志性的老式陀飞轮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格一格地——逆跳!从凌晨三点,跳向两点、一点……最终,定格在子时的位置!
他右手握着一支高能激光切割器,幽蓝的激光束正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厚重的钛合金舱壁上灼烧、刻画!铁屑如同被惊扰的黑蝶,在诡异的蓝雾中纷飞。冉染眯起眼,透过面罩上粘附的铁屑,看清了那些被刻下的字迹: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鹧鸪天》的下半阙!正是当年那张被茶水晕染的宣纸上缺失的部分!铁屑纷飞间,竟与她昨夜梦中纷飞的碎纸屑幻影重叠!
轰——!
激光束终于切穿了最后一点连接!一块厚重的钛合金舱壁向内轰然倒塌!瞬间,380米深海的恐怖水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进来!狂暴的气流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两人掀飞,重重地撞在布满仪表的主控台上!
咚!
冉染的后脑狠狠磕在量子密钥分发终端的金属棱角上!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猛地闪过一幅陌生而清晰的画面:
一间幽暗、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线装书气息的密室。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着如山般的奏章舆图。一个身着青色素面直裰、身形清癯的男子背对着她,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料下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文人的孤峭与疲惫。他未戴冠,仅以一根乌木簪束发,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颈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用一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在一块摊开的、描绘着海疆暗流的古老绢帛上,精确地标注着一个点——澎湖列岛的位置。朱砂如血,在绢帛上洇开,旁边批注着两个触目惊心的蝇头小楷——
“锚点”!
那专注的姿态、那笔尖勾勒的力道、那孤灯映照下的侧影轮廓……与眼前正在舱壁上刻字的尹家同,严丝合缝地重合!
“你教我的海森堡公式……”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冉染猛地抬头,战术匕首已本能地出鞘,冰冷的锋刃抵住了尹家同的喉结!然而,她的动作却僵住了。
尹家同的无框眼镜在刚才的撞击中滑落,露出了他完整的脸庞。在他左边眼尾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一道弯弯的、边缘同样带着细微锯齿的——月牙形疤痕,清晰地暴露在幽蓝的辐射光下!
这疤痕!冉染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与梦中那个在密室标注海图、灯下显出清癯侧脸的文士眼尾的疤痕,一模一样!不是将军的杀伐之气,而是谋士的深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偏执。
“ΔxΔp≥ħ/2……”尹家同无视喉间的利刃,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奇异的微笑,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狂热与疲惫的光芒,“……不确定性的浪漫。我们都在概率的迷雾中挣扎,不是吗,师妹?如同这宦海浮沉,一步错,满盘皆输。”
“为什么要选今天?!”冉染嘶吼着,声音因辐射灼伤和极致的愤怒而沙哑。她猛地探手,狠狠扯开尹家同常服的领口!第二颗纽扣在大力下崩飞,露出了下面隐藏的东西——一个微型加密存储器的金属接口,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这接口的制式,与潜艇自毁装置核心芯片的接口,完全同源!
尹家同没有挣扎,反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他沾着荧光蓝液体的手,突然覆上冉染持刀的手背,然后猛地用力,引导着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向自己锁骨下方一处早已愈合的旧伤!
噗嗤!
刀锋入肉!
“你……到底要干什么?!”冉染惊骇欲绝,看着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诡异汞合金般银白色的“血液”,从尹家同锁骨下的伤口汩汩涌出!那些银白色的粘稠液体流淌到控制台上,竟如同有生命般自动汇聚、蜿蜒,在布满灰尘的屏幕上,渐渐凝成一幅图案——细密交错的鳞片状纹路!
锦衣卫的鱼鳞密文!与梦中那个密室书架上某个暗格里露出的密信封口火漆图案,如出一辙!印证了他作为文官却掌控着强大秘密力量的身份!
“因为今天是锚点闭合日……师妹,”尹家同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抬手指了指布满龟裂纹路的耐压舱壁,“你看这裂纹的走向……像不像永乐年间,我书房里那幅《海疆堪舆图》上标注的……地脉潮汐线?”
冉染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昨夜梦境里,那个青衫文士,正是用这种特殊的裂纹纹路作为参照,结合古籍星象,来推演时空节点的稳定性!她猛地看向指挥台中央的全息倒计时屏。
屏幕上,那冰冷的数字倒计时正在扭曲、变形!数字的线条拉长、弯曲,最终竟凝聚成一个古朴的青铜日晷虚影!晷针的投影缓缓移动,扫过冉染作训服上溅落的血迹,竟在昏暗的舱顶投射出一幅残缺不全的海防图轮廓——图中重点标注的区域,正是她梦中那幅绢帛上的……澎湖列岛!
与此同时,舱壁上被硅酸铯腐蚀出的荧光蓝色纹路,正以每秒7.62厘米的速度,坚定地向着某个核心点蔓延——这个速度,恰好是明朝永乐年间最先进的红夷大炮的膛线缠距!
当全息日晷的投影指针指向某个特定刻度,倒计时归零的蜂鸣声凄厉响起时——
嗡——!
一阵低沉、宏大、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梵钟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深海传来,穿透了厚重的艇体,在每个人的骨髓深处震荡!
在这末日般的共鸣声中,尹家同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出冉染插在作训服左上口袋边缘的一样东西——一支造型古朴、白玉为柄的发簪式书签。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混合着无尽眷恋与疯狂执念的神情。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想要触碰那支发簪,又像是在虚空中描摹着一幅无形的画卷。
“冉艇长,冉教官……染儿……”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穿越时空的疲惫与文人的那种含蓄又深刻的执拗,“你可曾梦见……那书案上的朱砂笔痕……与这炮管膛线的螺旋……交汇的……星图归途?”
他的手指间,不知何时缠绕着两根细细的橡皮筋——一根是天空般的淡蓝色,一根是月光般的素白色。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五年前,春日的阳光透过实验室厚重的防辐射玻璃,洒下温暖的光斑。刚调任不久的尹家同,带着微型加密存储器,安静地站在门边。操作台前,一个清瘦的年轻女子背对着他,全神贯注地调试着指控台原型机。两根细小的发辫俏皮地翘在她肩膀上方半寸的位置——发辫末端,正是用天青与月白的橡皮筋间隔扎起,发梢微微翘起的弧度,恰似他昨夜在图纸上精心绘制的深海声纳波纹图。
她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U盘。他下意识地快步上前,弯腰拾起。起身的瞬间,猝不及防地撞进她抬起的眼眸里——清澈、专注,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直指人心。
“谢谢。”她接过U盘,声音平淡,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回屏幕。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瞥,一声简单的“谢谢”,在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如同揉皱的宣纸,留下了永远无法抚平的褶皱。在充斥着鱼雷参数、流体方程和雄性荷尔蒙的潜艇世界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温柔如皎洁月光倾泻海面,清冽又如淬火寒刀划破迷雾。
“这……就是我的噩梦吗?”冉染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几乎将她吞噬。她猛地抽出那支白玉发簪书签,想用它撬开控制台上某个关键面板。
咔哒!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那支温润的白玉发簪,竟在她手中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纹!裂缝中,并非玉石的断茬,而是涌出了一缕幽蓝冰冷的……光芒!
光芒瞬间扩散,在她掌心上方凝聚成一个急速旋转的、布满复杂刻度的青铜罗盘虚影!
与此同时,耐压舱壁上蔓延的荧光蓝裂纹仿佛受到了召唤,骤然加速!裂纹彼此连接、扭曲、旋转,在舱壁上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炮管膛线般的螺旋纹路!螺旋的中心,正对着冉染和她掌心的罗盘虚影!
冉染的意识一阵恍惚。她仿佛看到梦中那个青衫文士,放下朱砂笔,将一枚青铜令牌,轻轻地按在了密室地板上一个同样呈现螺旋纹路的凹槽中!
“呜——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如同深海巨龙苏醒般的低沉咆哮,从潜艇的龙骨深处爆发出来!整艘“沧溟号”核潜艇,连同周围的海水,都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剧烈共振!耐压壳上那螺旋状的裂纹,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内部流淌的荧光蓝液体爆发出刺目的幽光!
“潮信……终究迟了一炷香……”尹家同的叹息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梵钟轰鸣和潜艇的龙吟中,带着文人的遗憾与宿命感,“就像那年……桂花开时——案头那封约你赏桂的帖子……终究未能送到你手上……”
冉染的意识被抛入狂暴的时空乱流!无数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眼前疯狂旋转、碰撞:
现代实验室里,尹家同小心翼翼地将写着公式和半阙词的纸条塞进她的教案夹层……
明朝密室里,一个青衫落拓、眼带月牙疤的文士,用朱砂笔在绢帛海图上标注下决定性的“锚点”……
两张面孔,两种身份,在旋转的青铜罗盘虚影上,不断闪烁、靠近、最终——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当那支碎裂的书签尖锐的断口深深刺入她的掌心时,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呻吟。也就在这一刻,一个跨越了六百年时光、带着无尽思念与绝望的呼唤,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和混乱,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染儿——!”
这声音……正是梦中,那个放下朱砂笔、转过身来的青衫文士发出的!那张清秀、苍白、疲惫,却满溢着怜爱、疯狂与含情脉脉的脸——正是尹家同!
轰——隆——!!!
紫色电弧如同狂暴的巨蟒,在彻底崩溃的指挥舱内疯狂跳跃、炸裂!毁灭性的能量彻底爆发!
冉染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悬浮在破碎的舱室中央。强大的电离辐射下,她束起的长发瞬间挣脱束缚,如同三千烦恼丝般在幽蓝的毁灭光芒中狂舞飞扬。
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旁边的尹家同,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扭曲。他的身体在刺目的蓝光中分解成无数跳跃的数据流,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砾。最后,那些光点并未消散,而是如同归巢的萤火,向着她掌心那旋转的罗盘虚影汇聚而去,最终凝结成一个细微的、如同古籍上洇开的……朱砂墨点。
深海传来的梵钟声达到了顶点,然后……戛然而止。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