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枕戈惊梦
意识如同沉船,从漆黑冰冷的海底缓缓上浮。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一缕风。
一缕带着咸腥海味的风,混合着某种清雅悠远的檀香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沁入肺腑。这味道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久远的、尘封的暖意。
冉染倏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茜红色的轻纱帐幔,帐顶承尘上悬着一个精致的驱蚊香囊,锦缎上绣着连绵的沧浪纹——那纹路的走向、浪尖的弧度,竟与她前世“沧溟号”潜艇舱门上铺设的消声瓦纹路惊人地相似!
她猛地坐起!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冰冷的战术匕首,触手却是一片流苏软缎的细腻冰凉。她低头,身上是一件质料上乘、绣着缠枝莲纹的月白色寝衣。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核反应堆熔毁时那吞噬一切的幽蓝光芒、尹家同消散前那句“潮信迟了”的叹息、潜艇龙骨断裂的巨响……一切历历在目,真实得让她心口绞痛。
这不是黄泉路。这陈设……倒像是她前世在一次远航补给间隙,参观过的某处闽南沿海官宦人家的内宅闺房。
“哐当!”
瓷器碎裂的脆响惊醒了她的恍惚。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菱枝)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坐起的她,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开来,染脏了石榴红的裙裾。
“姑……姑娘!您醒了!”菱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踉跄着想要后退。
床榻上昏迷三日的小姐突然睁眼,那眼神……菱枝从未见过!不再是往日的娇憨懵懂,而是如同淬了剧毒的深海鱼叉,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杀意?
冉染的动作快如闪电!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如何出手的,身体已如猎豹般弹起,广袖翻飞间,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已精准地扣住了菱枝纤细的手腕命门,力道之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骨头!
“说!如今是永乐几年?此地经纬几何?”冉染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在潜艇上执掌生杀大权。
“啊——!疼!姑娘饶命!”菱枝疼得眼泪直流,小脸煞白,“姑娘魇着了?圣上改元……已三月有余,现是永东元年啊……此地是靖海水师提督府,闽南漳州卫所……”
“永东元年?”冉染眉头紧锁。明朝永乐帝之后是洪熙、宣德——永东?史书上并无此年号!尹家同……他真的篡改了历史?!
砰!
紧闭的雕花木窗被一股强劲的海风猛地撞开!就在窗棂洞开的刹那,三道乌光如同毒蛇般疾射而入!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噗!噗!噗!
三枚十字形的飞镖狠狠钉入拔步床顶的承尘木板上!镖尾系着的鲜红缨穗在风中颤动,一股极其细微、却刺鼻无比的苦杏仁味瞬间弥漫开来!
氰化钾!冉染瞳孔骤缩!这剧毒化合物绝非明朝应有之物!尹家同的触手,或者说他带来的“污染”,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染儿!我的儿!”一个穿着宝蓝色缠枝莲纹褙子、面容焦急的美妇人(冉夫人)撞开门冲了进来。
映入她眼帘的并非女儿受惊的模样。只见冉染广袖如流云般一卷,床边挂着的雨过天青色轻纱帷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绷直如钢索!纱幔精准地绞住了一个从窗外扑入、全身黑衣的身影脖颈!那绞杀的手法狠辣迅捷,带着一种军中特有的刚猛戾气——赫然是明朝水师秘传的擒拿绞杀术“锁龙筋”!此技,非总旗以上军官不得习练!
冉染自己也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白皙却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茧,指腹有力——这分明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印记!这具身体……拥有至少十年以上的武艺根基!她下意识地抚向心口——前世梦中箭的位置,今生原身替冉墨挡箭留下的旧伤处——那里皮肤光洁,只有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痕。
现代灵魂带来的科技记忆与古代躯体烙印的武技本能,如同两股激流在她血脉里冲撞厮杀。尹家同调试量子密钥时那有节奏的敲击声,竟诡异地与窗外檐角铁马(风铃)被海风吹动的叮咚声……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振。
“三哥呢?”一个称呼,未经任何思考,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就在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仿佛打开了某个尘封的闸门,属于这具身体“冉染”的十五年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涌入她的脑海:
八岁时,偷偷套上少年冉墨沉重的战靴,跌跌撞撞跑向海边,差点被退潮卷入深海……
十二岁,海匪偷袭卫所,她看到冷箭射向冉墨后心,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箭头深深扎入她的左胸……
及笄那日,少年将军红着眼眶,将一串她亲手打磨、用鲨鱼牙齿制成的项链,笨拙又珍重地系在自己颈上……
记忆的碎片温暖而疼痛,带着海风的咸涩和阳光的温度,瞬间将她这个“外来者”包裹、浸透。一种深沉的、根植于血脉的归属感,悄然滋生。
第二节:墨染惊鸿
“染丫头可算醒了?”清朗中带着沙哑疲惫的男声响起,门帘被一杆银亮的丈二长枪枪尖利落地挑起。浓烈的海腥味、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瞬间冲散了屋内的药味和檀香。
冉墨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玄色战袍多处撕裂,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火燎痕迹。一道新鲜的伤痕斜斜划过他英挺的眉骨,渗出的血珠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朱砂色,为他原本刚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野性的煞气。他随手将一个油纸包抛向床榻,动作随意却带着军人的利落。
“岳波那小子摸黑捞的,非说牡蛎补血,以形补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身上的伤和血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
冉染下意识地接住油纸包,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海水的咸鲜和牡蛎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她抬起眼,以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和好奇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占据了原身所有少女情愫的“三哥”。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流淌;室内,温暖的烛火跳跃着橘红的光芒。这白与红的光影交织,泼洒在冉墨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勾勒出山岳般坚实厚重的轮廓。两道剑眉浓黑如墨,笔直硬朗,如同两把劈波斩浪的战刀,锋芒毕露。那双眼睛,是南海最晴朗的正午才能淬炼出的琉璃蓝色,澄澈得能映出人心,此刻却因疲惫和血丝显得有些深邃。然而,那微微带着波浪的眼尾线条,却又像未经雕琢的珊瑚枝,透着一股子未染尘埃的赤子澄澈。汗珠顺着他古铜色的脖颈肌肤滚落,滑入锁子甲冰冷的环扣缝隙,蒸腾起硫磺火石与海盐交织的、充满侵略性的雄性气息。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冉染。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微痛。前世,尹家同对她的深情也曾让她动容,那感觉如同月光下的涟漪,温柔、静谧,带着理性的欣赏和一丝淡淡的怜惜。她曾以为,那便是心动。
然而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带着硝烟与海风气息的男人,感受着原身记忆里汹涌澎湃的依恋和此刻灵魂深处那如同被烈日炙烤般的灼热感,她才骤然明白:真正的爱意,竟是如此炽烈!它如同正午的烈日,能瞬间融化坚冰,带来灼痛,也带来生命蓬勃的热力。月光的温柔,在这样纯粹而强烈的光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下意识地低头,指尖微微发颤,捏开了油纸包里的一个牡蛎。洁白的牡蛎肉滑腻,贝壳内壁那螺旋状的生长纹路,像极了……声纳探测屏幕上扩散的波纹!尹家同……他以前在实验室熬夜加班时,也总爱煮一锅海鲜粥,尤其喜欢牡蛎。他曾指着贝壳说,这种天然的螺旋结构是最完美的信息储存载体……
啪嗒。
一颗圆润的珍珠从牡蛎肉中滚落,掉进床边矮几上那碗被打翻后残留的药汁里。药汤浑浊的液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冉染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涟漪的中心——水面晃动间,倒映出的光影扭曲变幻,竟隐隐约约显出一串由“0”和“1”构成的……二进制代码!
她惊恐地猛地抬头,看向冉母、冉墨和菱枝。
冉母正嗔怪地瞪着冉墨,菱枝掩着嘴偷笑,冉墨则一脸无辜地挠了挠头。三人神色如常,对那串水中幻影般的代码毫无所觉。
冉染的心沉了下去。是了……这是明朝还是什么朝代。眼前这些人,怎会懂得什么是二进制?什么是代码?这诡异的显现,是时空错乱的残留?还是尹家同留下的某种信息?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还是这般毛手毛脚。”冉墨低沉含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他高大的身影靠近床边,带着一身硝烟与海风的热意。他自然地俯身,伸出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粗粝指腹,轻轻抹去冉染手腕上刚才溅到的温凉药汁。动作自然而熟稔。
他身上的锁子甲冰冷坚硬,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然而,一条用坚韧皮绳串起的项链,却从锁子甲的领口滑了出来。项链上,赫然坠着十几颗经过精心打磨、边缘圆润却依旧透着凶悍气息的鲨鱼牙齿——齿痕早已被岁月和肌肤摩挲得温润如玉。
那是原身冉染,在无数个夜晚,一颗一颗亲手挑选、打磨,用最坚韧的鱼线串起,在冉墨十五岁生辰那日,红着脸送给他的礼物。鲨齿链,象征勇猛,也寄托着少女最隐秘的祈愿——愿它如海中霸主之牙,护他平安。
“从十岁就敢偷潜南海,差点喂了虎头鲨。”冉墨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笑意,低沉悦耳。他动作极其自然地俯身,有力的手臂穿过冉染的膝弯和后背,一个标准的、带着军人力量的公主抱,将她从床沿轻轻抱起,又稳稳地放回床榻中央。单膝自然地抵在床沿,为她仔细掖好被衾的边缘,仿佛这是做了千百遍的动作。
掖被角时,他的目光扫过冉染纤细的脚踝,那里戴着一串红色的珊瑚珠链,其中几颗已经碎裂。
“女儿家戴珊瑚易碎,”他浓眉微蹙,语气带着兄长式的霸道,“改日三哥赠你砗磲链。” 他微微仰头,线条利落的下颌抬起,古铜色的脖颈上,一道陈旧的疤痕蜿蜒而下,在喉结处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如同北纬18°那条著名的温暖洋流线。“南海万丈深渊捞上来的老砗磲壳磨的,经摔。”
低沉的话语,带着海风般的直白气息,拂过冉染的耳畔。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尖瞬间滚烫,脸颊也火烧火燎起来。这陌生的、强烈的生理反应让她有些无措。
“三儿真乃莽夫!”冉夫人先忍不住啐了一口,又好气又好笑,“哪有人赠姑娘家深海老蚌壳磨的链子?!榆木脑袋!我看你这辈子是讨不到媳妇儿了!” 屋内紧张的气氛被这插科打诨冲淡,菱枝也再次掩嘴偷笑起来。
然而,冉染的心跳却在这笑声中愈发不听话。她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冉墨的身影。他绷紧的腰线如同巨剑破浪,充满力量感;摊开的手掌上,纹路沟壑纵横,仿佛藏着星罗棋布的暗礁;就连顺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都带着烈日蒸腾下、雄性荷尔蒙特有的莽撞而鲜活的气息——这是真真切切的、属于另一个强大异性的存在感,如此直接,如此强烈,冲击着她现代灵魂的认知壁垒。
“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真吓着了?”冉墨温热粗糙的掌心带着硫磺和汗水的味道,忽然覆上她的额头。那强烈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冉染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莫不是昨夜吓出病根了?”冉夫人也紧张起来,探身查看。
冉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眼前闪过尹家同穿着洁白常服、在精密仪器前专注调试的侧影。那身影温润、优雅、带着书卷气和理性的光芒。此刻,置身于这硝烟弥漫、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古代海疆,感受着冉墨身上那如同烈阳般灼热的气息,她才恍然明白:
有些情谊,隔着文明的屏幕,如同观火。虽能感受到温度,却终究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而有些存在,如同这扑面而来的海风烈日,直接、猛烈、不容置疑,能瞬间点燃血脉,焚尽一切犹疑。
“姑娘刚才醒来时……”菱枝刚想向夫人汇报冉染醒来时的异状,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厮带着哭腔的、变了调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屋内复杂涌动的气氛:
“三少爷!不好了!新铸的‘火龙出水’……它……它自己烧起来了!要炸了!”
第三节:冷月窥潮
“三少爷!新铸的火龙出水要试炮……不,不好了!炉膛自己烧起来了!压不住火!要炸了!”小厮的呼喊声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裂了屋内刚刚缓和的气氛。
冉墨脸色骤变,豁然起身!那高大的身影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所有的慵懒和温情尽数褪去,只剩下属于将领的冷硬和决断。“看好染儿!”他丢下一句,甚至来不及多看冉染一眼,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门外,沉重的战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闷响。
“三哥!”冉染心头一紧,想也没想就急急欠身想要坐起追出去,动作牵动了心口旧伤和重生带来的灵魂震荡,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涌上来,让她瞬间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
“伤未愈就敢动气?”一个沉厚如礁石、却隐隐带着焦灼的嗓音自廊下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玄黑色鱼鳞细甲的身影大步踏入房内。来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腰间挎着一柄鲨鱼皮鞘的错金长刀,刀鞘上刻着狰狞的镇海蛟纹,寒气逼人。正是冉染的另一位义兄,靖海水师陆战营统领——岳波!
他剑眉斜飞入鬓,眉骨硬朗,一道深刻的旧疤如同闪电般劈开他左边的眉峰,那是当年为保护年幼的冉染,被海匪首领的弯刀所留。他卸甲时总爱揉冉染的发顶,粗粝的掌心带着硝石和铁锈的味道。此刻,他紧锁的眉头下,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屋内,精准地落在咳得蜷缩起来的冉染身上。
“一个两个都学不会惜命!”岳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大步走到床前。他看也没看地上打翻的药碗,直接将臂弯里搭着的一件厚重披风抖开。那披风浸透了浓重的火油气味,质地异常坚韧。
“披上!”岳波不由分说,将那件沉甸甸、气味刺鼻的披风裹在冉染单薄的寝衣外,动作看似粗鲁,却巧妙地避开了她可能受伤的位置。披风的系带被他用战场上捆扎辎重的手法,打成一个死硬无比、极难解开的水手结。“刀剑难透,就是沉了点,压舱石似的。”他闷声解释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冉夫人看着女儿被裹得像只粽子,又好气又心疼,支着额连连摇头:“正要卧下休息呢,你却又给她披上这么个劳什子做什么?又沉又难闻!还不快点解开!你们两兄弟才真的是,一个两个都是不开窍的木疙瘩!莽夫!这样下去,哪家好姑娘能瞧得上你们哟……”
菱枝看着冉染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的窘迫模样,再次忍不住掩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
这时,冉夫人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岳波腰间,疑惑地“咦”了一声:“岳哥儿,你腰间掖的那帕子……怎么在发光?荧荧蓝蓝的,怪瘆人的……”
岳波闻言,浓眉一拧,低头看向自己腰带内侧掖着的一方素帕。那帕子的边缘,果然透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诡异的荧光蓝色!他脸色微沉,伸手将帕子抽出:“哦,刚才擒住的那放冷箭的黑衣人,这是从他怀里摸出来的。帕子里似乎裹着东西,像是信笺,透着股怪味,我就顺手揣着了……”
“当心!!!”
冉染的尖叫声几乎破音!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那荧蓝色!那诡异的荧光蓝!前世潜艇舱壁渗出的硅酸铯催化剂!今生舱内看到的毒镖!尹家同的“标记”!
“赶紧以海水濯手!快!家丁们还有谁碰过这帕子?碰过的都要立刻用大量海水冲洗!冲洗后立刻饮大量清水催吐!快!!”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撕裂。
岳波反应极快,在冉染喊出“当心”的瞬间,已将帕子甩开,但指尖已然沾染了些许那荧蓝色的粉末。他毫不迟疑,立刻遵从冉染的指示,转身冲到屋角的铜盆前——盆里恰好有菱枝之前打来备用的海水。他迅速用海水反复搓洗双手。
冉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手颤抖着摸向发间。那支随她一同穿越、白玉为柄的发簪式书签,竟然还在!她拔下发簪,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眩晕感,用尖锐的簪尖小心翼翼地挑开跌落在地上的那方荧光素帕。
帕子被挑开一角,露出里面折叠的、同样透着荧蓝的薄薄信纸。
就在这时,菱枝慌乱中端来一碗温茶想给冉染压惊。冉染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茶碗,将温热的茶水猛地泼洒在展开的信纸上!
嗤……
茶水与信纸上荧蓝色的粉末接触,瞬间腾起一股带着苦杏仁味的淡淡白烟!信纸被浸湿,上面用某种特殊墨水书写的字迹在茶水的晕染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并非文字,而是一组用朱砂勾勒、精确标注的数字:
北纬 18°12′
东经 114°15′
这组坐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冉染的视网膜上!正是她前世,“沧溟号”核潜艇葬身的精确位置!也是尹家同启动“锚点”、撕裂时空的源头!
一股强烈的灼痛感猛地从手腕传来!冉染低头,发现是岳波在冲洗完手后,已迅速返回,一把攥住了她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诡异信笺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带着海水冲洗后的冰凉湿意,却依旧能感受到常年握刀磨砺出的厚茧和硝石残留的粗粝感。这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稳住了冉染濒临崩溃的心神。
“这局布了十五年,”岳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压住惊涛。他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冉染苍白的脸,那目光深处,藏着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过往——是她幼时贪玩跌入剧毒藻丛,他翻遍医书、尝遍百草为她寻解药的灯下剪影。“不急在这一时。”
说着,他另一只手已拔出腰间的镇海蛟佩刀。刀光一闪,如同寒月破空!刀尖精准地挑起地上那封闪烁着荧蓝幽光的密信,刀身上铭刻的蛟纹仿佛活了过来。他手腕一抖,刀锋划过桌上的烛火!
呼!
沾染着荧蓝粉末的信纸瞬间被橘红的火焰吞噬,发出滋滋的轻响,化作一小撮带着苦杏仁味的黑色灰烬,如同被烈焰吞噬的冷月残霜。
岳波收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他默然走到一旁,拿起一块软布,开始仔细地擦拭他那柄寒光凛冽的佩刀。冰冷的刀身如同镜面,映照出屋内跳动的烛火,也隐约映出三人年少时模糊的身影:
记忆的碎片闪过——学堂窗外,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年幼的冉染因为不肯喝苦药哭得抽抽噎噎。是少年岳波,笨拙地折下最大最艳的那枝凤凰花,塞到她手里,用生硬的语气哄着:“别哭了……花给你……喝了药……给你买糖画……”
冉染望着岳波擦拭佩刀的刚毅侧脸,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带着海水与硝石气息的力道,再想到方才如烈阳般冲出门去的冉墨……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冲淡了前世的冰冷与恐惧。
她开始有一点懂得这场跨越时空的重生意味着什么。
尹家同用了十五年,处心积虑地篡改年号、将硅酸铯的剧毒浸透海域、布下这惊天的杀局……但他机关算尽,恐怕也算不到——在这里,有岳波愿为她尝尽百草剧毒、以身为盾!在这里,有冉墨愿为她搏命深海、以血肉为城!
这海疆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