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潮信归墟
茜纱帐外漏进一缕咸涩的风,混着檀香沁入肺腑。冉染倏然睁眼,指尖已下意识去摸腰间战术匕首,却只触到流苏软缎的寝衣。拔步床顶的承尘上悬着驱蚊香囊,绣着沧浪纹——与潜艇舱门上的消声瓦纹路如出一辙。
冉染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分明记得核反应堆熔毁时的蓝光,尹家同消散前那句“潮信迟了”的叹息还缠在耳畔。指尖掐进掌心,痛感真实得心惊——这不是黄泉,倒像那年出海途中参观过的闽南官家宅邸。
菱枝手中药碗“当啷”坠地,褐汁溅湿石榴裙。床榻上昏迷三日的小姐倏然睁眼,眸中寒光似淬毒鱼叉,哪还有往日娇憨?小丫鬟踉跄后退,腕间珊瑚串被猛地攥住。
“如今是永乐几年?此地经纬几何?”冉染指尖扣住她命门,力道精准如执枪。菱枝疼出泪花:“姑娘魇着了?圣上改元已三月有余,现是永东元年……”话音未落,雕窗忽被海风撞开,三枚十字镖钉入承尘,镖尾红缨的苦杏仁味刺入鼻腔——竟是氰化钾!这世道已有人能提纯剧毒?
“染儿!”冉夫人撞门而入,却见养女广袖翻卷如白鹤掠波。雨过天青纱帷绞住黑衣人脖颈,杀招竟是水师禁术“锁龙筋”——此技唯总旗以上将领可习!
冉染怔怔望着掌心薄茧。这具身子分明有十年练枪的肌理记忆,心口箭伤却光洁如新。前世核爆蓝光与今生烽火在血脉里厮杀,尹家同调试量子密钥的敲击声,竟与檐角铁马叮咚共振。
“三哥呢?”她脱口而出的称谓自然如呼吸。到此时,原身记忆方汹涌而来:八岁偷穿冉墨战靴跌进海,十二岁为他挡箭留疤,及笄那日他红着眼眶系上鲨齿链……
第二节:长兄如虹
“染丫头醒了?”门帘忽被银枪挑起,海风卷着硫磺味涌入。冉墨战袍染血,眉骨新添的伤痕还渗着朱砂色。他随手抛来油纸包,鲜香混着牡蛎的血腥气,“岳波摸黑捞的,那厮非说以形补形。”
冉染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冉墨。窗外月光与房内烛光白红相映,泼洒在他山岳般的轮廓上。两道剑眉浓直如劈浪战刀,眸色带着南海正午淬出的琉璃蓝,眼尾却如波浪,象未雕琢的珊瑚枝一般透着赤子澄澈。汗珠顺着古铜色脖颈滚入锁子甲,蒸腾出硫磺与海盐交织的热意。
冉染忽然一阵眩晕。她似乎瞬间理解了情爱。从前尹家同对她的深情厚谊,会让她的心境有时温柔如月光涟漪,当时以为那就是心动的感觉;如今,这原身的记忆加上眼前真实的眉眼,才令她明白:真正的爱如烈日炙烤,心会痛会融化,月光怎能与之争辉?
纸包里牡蛎壳纹路就像声纳波纹——尹家同以前深夜加班时经常煮海鲜粥给她,说贝壳的螺旋结构最易储存记忆。冉染指间发颤,忽地捏碎牡蛎,珍珠落进药碗,荡起的涟漪眼睁睁显出一串二进制代码。她惊慌抬头,而冉母,冉墨和菱枝皆神色平常,这才想到其他人都是这一朝代之人,不懂所谓科技。
“还是这般毛手毛脚。”冉墨附身上前,粗粝指腹抹去她腕间药汁。他甲胄未卸,锁骨处的鲨齿链却从锁子甲滑出,齿痕已摩挲温润——那是她一颗一颗亲手为他打磨串起的。“从十岁就偷潜南海,差点喂了虎头鲨。”他熟练的公主抱将她搁在床上,然后单膝抵榻为她盖上被衾,忽然注意到她脚踝碎钏,“女儿家戴珊瑚易碎,改日三哥赠你砗磲链。”他仰头时喉结滚动如潮汐,旧疤痕弯成北纬18°的暖流线,“南海万丈深渊捞的,经摔。”
冉染耳尖轰然烧透。还没来得及回应,母亲先啐他一口:“三儿真乃莽夫!哪有人赠姑娘深海老蚌壳的?!”大家都笑起来,冉染的心跳偏偏不自觉的追着他甲胄流光——他绷紧的腰线似巨剑破浪,掌纹沟壑藏着星罗棋布的暗礁,连额角汗珠都带着烈日蒸腾的莽撞气息——真真切切的异性气息。
“脸这么红……”冉墨温热掌心忽地覆上她额头,硫磺火石的味道扑了她满脸,愈发被呛得咳嗽起来。“莫不是昨夜吓着了?”冉夫人也略显紧张。冉染感慨闭目,眼前闪过尹家同调试反应堆的模样。此刻方知,原有些情谊不过隔屏观火。
“姑娘刚才……”菱枝刚要跟夫人汇报,院子里小厮突然一声呼喊。
第三节:冷月窥潮
“三少爷!新铸的火龙出水要试炮!” 小厮呼喊声惊破了屋内各种缱绻。
冉墨应声而去。冉染急急欠身坐起,刚想说挽留的言语,没料又是一阵咳嗽。
“伤未愈就敢动气?”沉厚嗓音自廊下传来,刚进来的玄甲青年腰间错金刀鞘刻着镇海蛟纹,“你们兄妹真的是,一个两个都学不会惜命。”
菱枝忙奉上温茶。冉染抬眼望去——岳波剑眉斜飞,眉间悬着道旧疤,是当年为她挡海匪弯刀所留。他卸甲时总爱揉她发顶,粗粝掌心带着硝石味,如今这双手抖开火油浸透的披风给冉染披上,系带打成死硬的水手结,“刀剑难透,就是沉。”
冉夫人支额摇头,装作烦闷不已:“正要卧下休息呢,你却又给她披上这么个劳什子做什么?还不快点解开。你们两兄弟才真的是,一个两个都是榆木脑袋,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你们哟……”
菱枝再次掩嘴笑了。
这时,冉夫人瞥见岳波腰间的帕子,疑道:“咦,这帕子怎么发荧蓝光芒……?”
岳波说:“哦,这是刚才的黑衣人怀里摸出来的,似乎裹着信笺……”
“当心!”冉染大惊,“赶紧以海水濯手!家丁们还有谁碰过这帕子都要洗手加饮水!”她摸向发间,这支当日带上潜艇的书签一样的发簪,竟然还在。用发簪挑开帕子,轻轻抖开密信,茶汤泼洒间浮出经纬坐标——北纬18°12’,东经114°15',正是她前世葬身之处。
冉染忽觉腕间灼痛。岳波攥住她欲探秘信的手,硝石混杂着刚刚洗过的海水味的掌心潮湿的握着她:“这局布了十五年,不急一时。”他眼角细纹藏着当年学堂旧事——是她贪玩跌进毒藻丛时,他彻夜翻医书的灯影。说着,他用镇海蛟佩刀挑走荧蓝水渍的信,像烈焰吞噬冷月残霜。
随后他便默然拭刀,镇海蛟纹映出三人少时模样——当年学堂窗外,是他这个义兄折了凤凰花,哄着哭鼻子的冉染别怕喝苦药。冉染开始有一点懂得这场重生:尹家同用十五年篡改年号、用硅酸铯浸透海域,却算不到岳波会为她尝遍百毒、冉墨愿以血肉作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