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看着法扎帕夏激动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他完全没猜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的原因,不过也没兴趣深究。
只是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杯壁还留着温热的触感。
轻轻抿了一小口琥珀色的红茶,茶香混着暖意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方才思索带来的干涩,才缓缓开口:“法扎帕夏误会我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目光诚恳地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重新问道:“我重新说一遍——王都在短时间内,能召集多少可以为我们所用的人?”
“......”法扎帕夏愣住了。他盯着亚历山大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认对方话语里的真实意图。
几秒钟后,才慢慢理清了两者的差异,刚才因误解而起的紧张感稍稍褪去。
但眉头依旧紧锁,显然还在消化这个全新的问题。片刻后,他终于明白了亚历山大的意图,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始回忆脑海中储存的数据,语速缓慢却条理清晰地说道:“城墙之内,大约有一万人。”
“我说的这些,是指真正身强力壮、能拿起武器作战的——比如宫廷卫兵,还有各大家族豢养的精锐保镖。”
“另外,城卫还有一万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屑,仿佛提到那些人都觉得多余:“不过这些城卫的素质参差不齐。”
“有的混吃等死,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披着警卫的外衣,实际上只会欺压百姓,比盗贼好不了多少;”
“但也有一部分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参加过几次边境战役,身手还在,算得上是一流战士。”
“除此之外,王都里还有八千到一万个帮派分子。”法扎帕夏补充道。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这些人平时控制着街头巷尾,压榨普通百姓。”
“但真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只要给够金币和粮食,也能凑成一股力量——算是用来控制那些‘老鼠’的‘老鼠’。”
“所以,如果你说的‘短时间’是一两周,我们大概能凑出三万人。”
说完,他紧紧盯着亚历山大,眼神里满是疑惑,像是在催促对方给出答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问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法扎帕夏向后靠回雕花椅背上,身体放松了一些,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他从脑海深处翻出那些尘封的军情报告,指尖无意识地呼啦着扶手的木纹。
——他必须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计划,毕竟此事关乎整个王国的安危。
而法扎帕夏报出的这些细节,坦率地说,给亚历山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原本以为,面对这样突然的提问,对方顶多给出一个粗略的估计数字。
没想到法扎帕夏不仅报出了具体人数,还详细划分了人员的类别和素质,甚至连帮派分子的数量都了如指掌,仿佛这些数字刻在他的骨子里。
但转念一想,亚历山大又觉得这并不意外。法扎帕夏担任那位疯狂国王的首相已经快二十年了。
尤其是在国王逐渐失去理智、沉溺于酒色享乐,把朝政搞得一团糟的时候,几乎是他独自一人支撑着整个国家的运转。
直到现在,他依然还挂着首相的头衔,虽然权力被阿萨兹德分走了不少,但根基仍在。
对于王都的防御能力、可调动的力量,他必然了如指掌——这是作为首相的基本素养,任何一个稍有水平的执政者,都不会对自己管辖之地的武装力量一无所知。
“这些兵力,够守住王都所有城墙吗?”得知王都武装人员的具体情况后,亚历山大没有丝毫停顿,紧接着抛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紧紧锁定在法扎帕夏脸上。
不愿错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哪怕是一个挑眉的动作。
这话让法扎帕夏原本稍稍舒展的眉头再次拧起。
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两弯锋利的月牙,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咬紧了后槽牙,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通常情况下……勉强能守住。”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的缠枝雕花。
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在诉说一个不愿提及的秘密:“前提是我们让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把所有人都逼到极限。”
“你也知道,国库早就空了,能维持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说到这里,法扎帕夏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晃,溅出几滴红茶落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印记:“但现在是贾塔玛的特殊时期!”
“我们本来就忙着维持街头的和平,应付那些来参加婚礼的贵族及其随从,现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城墙?早就空得差不多了,与其说有人防守,不如说就是道空壳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助,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
法扎帕夏当然知道,从探子口中传来的消息里,亚历山大管辖的赞赞城,城墙防守得多么严密,士兵们精神抖擞,装备精良。
两相比较,自己治理下的王都,简直像是个笑话。
可他又忍不住在心里辩解——赞赞城每年不用应付这么多高调的贵族,不用处理各种繁杂的宫廷事务。
更何况这次因为王室婚礼,来自各地的贵族齐聚王都,人数比往年多了数倍,情况本就格外棘手。
但法扎帕夏从来不是会为自己找借口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自己如今无法守住王都的城墙,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
为了掩饰这份羞耻感,他猛地抬眼看向亚历山大,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警告的意味:“小子!我告诉你!你可别打歪主意!”
“如果你敢攻打这座城市,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这里是贾塔玛,我们和各大家族都有条约,动武就是违反盟约,会成为整个王国的敌人!”
“……”亚历山大没有解释,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阴森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恶意,却让法扎帕夏心里莫名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他没有理会对方的警告,继续追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那您呢,大人?您和奥兹曼帕夏,总不会空着手来参加婚礼吧?”
“……”听到“奥兹曼帕夏”这个名字,法扎帕夏白皙的额头上,眉头的皱痕更深了,几乎要在皮肤上压出一道凹陷。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亚历山大,像是在判断对方是否在试探自己。
最终,他回想起亚历山大过往的种种成就——从一个边缘贵族子弟,一步步掌控赞赞城,手段凌厉却从无差错。
想来不会真的做出攻打王都这种蠢事。
老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心软了下来,陷入了沉思,缓缓开口:“没你想的那么多。”
“托勒密那小子,大部分时间都把宫廷卫兵攥在手里,根本不肯给我调动。”
“我还有三条边境要守,兵力本就紧张,这次只带了大约两千人过来。”
他提到奥兹曼时,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愉悦的弧度,像是在谈论多年的老友:“至于奥兹曼……他带了大约三千人。”
“呵!那个爱说甜言蜜语的老狐狸,显然是不太信任我们,怕出什么意外。”
“我早就料到他会留一手,特意多带了一千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亚历山大敏锐地捕捉到了法扎帕夏脸上的变化——提到老友奥兹曼时,他的眼神里满是熟悉的调侃。
语气比谈论阿萨兹德时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就连那句“老狐狸”的辱骂,也带着几分亲昵,克制了许多。
显然,在法扎帕夏心里,奥兹曼和阿萨兹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兴高采烈,亚历山大不禁调侃道:“如果我真要深入这种敌友难辨的地方,也会像您一样,多带些人手来的!”
“你已经这么做了,而且还是针对你自己的盟友!”法扎帕夏反应极快,立刻反驳道。
眼神里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像是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
“呵呵呵……”亚历山大被他怼得笑出声来。
笑声轻松而爽朗,瞬间驱散了议事厅里紧绷的气氛,连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变得轻快起来。
就在这时,法扎帕夏突然收起了笑容,脸色一沉,终于抓住了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坚定而冰冷,用粗短的手指着亚历山大,一字一句地宣布:“小子!你问的问题,我都如实告诉你了。”
“现在,该你说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在你开口之前,我先提醒你,这里是贾塔玛,是王室的所在地,哪怕流一滴血,都是对王室的亵渎,后果你承担不起!”
亚历山大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出鞘的利剑。
他迎着法扎帕夏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有力,没有丝毫退缩:“哈哈,您想多了。”
“我现在正想的,是攻击安库特——那才是阿蒙赫拉夫特权力的真正所在地!”
法扎帕夏原本就对这位赞赞帕夏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询心存疑虑。
此刻合上记录着问题的羊皮卷轴时,眉宇间的凝重更甚,仿佛有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尽管他已逐条作答,却总觉得对方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谋划。那种感觉就像面对一片平静的湖面,却知道水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沉吟片刻,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锁定在对面的年轻人身上。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小子,如果你现在在王都做出什么蠢事……等到贾塔玛时代,我保证,整个国家都会把你撕成碎片。”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一旁侍立的伊娜雅和她的女儿们,两人立刻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法扎帕夏的语气中添了几分威胁:“就连伊娜雅和她的女儿们也饶不了你。”
说着,老者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朝两位侍女扬了扬下巴。
那姿态像是在提醒亚历山大,他的言行举止都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容不得半分放肆。
亚历山大闻言,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不,不,帕夏大人,我才不会做这么粗鲁的事呢!”
那笑声清脆而响亮,完全将法扎帕夏严肃的指责抛到了九霄云外,像是一阵风吹散了议事厅里的凝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狂野不羁。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正紧盯着自己的猎物,连周身的气息都变得锐利起来。
“我只是想趁着大家都忙于贾塔玛和婚礼的时候,攻击这个省份的任何一个地方。”亚历山大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声音压低了几分,却难掩其中的狂热,像是在分享一个惊天的秘密:“我们不能攻击那些参加朝圣的人……没错。”
“但是,先秘密组建一支后备部队,然后偷袭安库特——阿蒙赫拉夫特权力的中心——怎么样?这没什么问题吧?”
“……???”法扎帕夏听到这番话,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
他突然感觉耳朵像是被人用尽全力扇了一下一样,嗡嗡作响。
那可怕的响声在脑海中不断回荡,让他一时间无法思考,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亚历山大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偷袭安库特?这简直是疯了!
他怎么敢提出这样大胆的想法?难道他不怕引发整个王国的动荡吗?
但几秒钟后,法扎帕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亚历山大的提议。
他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推演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从兵力部署到后勤补给,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渐渐地,他发现,抛开最初的震惊,这个计划确实没有什么真正的障碍。
基础理论就在那里——趁对方注意力分散时发动奇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奇袭,如果能够成功,确实会产生巨大的效果,甚至可能一举扭转当前的局势,让他们在与阿蒙赫拉夫特的对抗中占据绝对优势。
想到这里,法扎帕夏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改变格局的绝佳机会,一个让他重新掌控权力的契机。
唯一真正的障碍,就是如何尽快安排人员和后勤工作。
确保在任何人意识到他们的意图之前,能够完美地欺骗与会的贵宾,为奇袭做好充分的准备。
“你……我们和阿蒙赫拉夫特还有条约呢。你打算怎么办?”法扎帕夏沉默了许久,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找回了理智。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亚历山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询问着这个关键问题——条约是他们最大的束缚,也是最容易被攻击的弱点。
亚历山大听到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
显然对法扎帕夏的这个提问感到十分满意,他知道,对方终于开始认真对待这个计划了。
是的,很高兴。
因为从法扎帕夏的提问方式来看,他显然已经对这个计划产生了兴趣,不再是最初那种完全否定的态度。
这意味着对方愿意讨论具体如何实施的细节,这正是亚历山大想要看到的结果——他成功地让这位老谋深算的首相动了心。
“条约只剩一年了。”亚历山大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天气的变化:“停火协议基本已经到期。所以我相信,如果我们不撕毁,他们就会撕毁。”
他提醒着法扎帕夏条约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
随后,语气陡然变得更加坚定和好战,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像是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更何况,我们还能找到十几个借口。”
“别忘了,左塞尔公然攻击我……就在我们签署条约几个月后。”
“阿蒙赫拉夫特也曾多次协助提比亚斯对抗我。两者都公然违反了协议条款。”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法扎帕夏,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所以我们不会进行任何偷袭,这将是一场完全正当的战争——受到众神的祝福。”
“……”法扎帕夏静静地听着亚历山大的话,没有立刻反驳。
他眉头紧锁,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对方话语中的逻辑和证据,试图找出其中的漏洞。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亚历山大的叙述天衣无缝。
那些借口足够支撑他们发动战争,他无法从中找出任何真正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