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还真是会说话啊。”
法扎帕夏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糙的皮肤紧紧地贴在凸起的骨头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语气里满是又委屈又佩服的复杂情绪——委屈于对方总能轻易找到问题的突破口,打乱自己的节奏;
佩服于对方这该死的口才和深不可测的谋略。
他斜睨着亚历山大,浑浊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像是要透过对方的皮囊,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你到底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基本轮廓……是的!”
亚历山大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有丝毫犹豫。他刻意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扬起,努力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便心底还藏着几分不确定——毕竟这个计划太过大胆,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连带着所有人都坠入深渊。
要知道,这个看似周密的计划,不过是他几个小时前望着波澜壮阔的生命之海时,灵光一闪想出来的。
那时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海浪一次次拍打礁石的声音,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让他突然有了这个冒险的念头。
但此刻绝不是怀疑自己的时候。
他很清楚,一旦流露出半点犹豫,只会让本就心存疑虑的法扎帕夏更加惊慌,甚至可能直接否决这个计划,让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自信,用自己的坚定感染对方,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者彻底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地“上船”,成为自己最可靠的盟友。
“我正在考虑做类似的事情。”
亚历山大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姿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声音沉稳有力,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法扎帕夏的耳朵:
“我们会给王都的各个小贵族下令,要求他们各自征召一两千人的小规模士兵。”
“但我们不会告诉他们这是为了什么,或者……我们可以找个方便的借口,比如边境巡查,或是协助维持贾塔玛庆典的秩序。”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像是在分享一个绝妙的计谋,继续说道:“这是为了不让阿蒙赫拉夫特看穿我们的诡计。”
“你想想,就算他通过眼线得知几位领主招募了几千名士兵……那又怎么样?”
“这么少的人数,甚至不足以引起贾米德伯爵的警觉,更不用说他这位所谓的国王了。”
“不过,随着我的军团向安库特进军,这些队伍会慢慢加入我们,一个接一个,如同溪流汇入江河……人数不断增加。”
亚历山大的语气逐渐变得激昂,双手不自觉地比划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集结、旌旗招展的壮观场面:
“这样,等我们越过边境时,我们的人数至少会有五万人。再加上这次突袭的突然性,加上我那可怕的投石车——那些能轻易轰开城墙的大家伙……攻下安库特城,其实是完全有可能的。”
话音落下,亚历山大敏锐地察觉到,法扎帕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双原本布满疑虑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
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这位老者。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计划听起来足够精彩,足够大胆,更重要的是,它打破了以往的常规,是法扎帕夏从未想过的全新思路。
长久以来,王都的征兵制度早已固化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没人敢轻易尝试改变。
王都的征兵制度通常如下:每个贵族接到命令后,会在自己的领地内召集士兵,筹备所需的粮草和武器,然后带着队伍前往指定的集合地点。
在那里,所有人集合完毕后,官员们会逐一清点物资,进行最终的士兵核查,制定战斗的基本策略,确认一切无误后,大军才会最终上路。
这是一个漫长而冗长的过程,往往要耗费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
但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计划和组织相对简单,贵族们确切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
也许最重要的是,通过集中清点,能得到人员和物资的完整清单,避免出现太大的纰漏。
要知道,很多贵族为了节省成本,或是敷衍了事,常常会虚报士兵数量和物资储备。等到核对的时候才会发现,实际数量往往严重不足。
甚至出现过比报价少好几个数量级的情况,比如上报一千人,最终只来了三百人,甚至两百人。
所以,集中清点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只是没人想到,这个环节恰恰成了暴露军事意图的最大隐患。
想到这里,法扎帕夏的眼睛里光芒更盛,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罕见的笑容。
他在脑海中快速盘算着,如果亚历山大的新策略能够正确实施,他们不仅能出其不意地攻打安库特,还能避免贵族虚报人数的问题。
毕竟士兵是分批加入军团的,每一次加入都能及时核查,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狡猾的贵族蒙骗。
这简直是一举两得,他们现在可就真的要大赚一笔了。
“哈哈哈,小子,提比亚斯之主之前那么忌惮你,倒也不算无缘无故!”
老者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爽朗的赞叹,声音里满是认可。但赞叹过后,他的眉头又迅速皱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刚刚舒展的神色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了下去。
“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
法扎帕夏的手指重重按在桌沿,指腹摩挲着木纹里的积尘,语气骤然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否则阿萨兹德一定会察觉到异常。那家伙,宁愿看着我们全军覆没,也绝不会容忍阿蒙赫拉夫特被击败。啧……真是条只会躲在暗处的爬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飘落的细碎雪粒,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满是担忧:
“现在还是冬天,冰雪封路,这些战斗总是格外艰苦。我们从哪里弄来补给?士兵们的冬衣还没凑齐,总不能让他们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行军。”
“还有指挥权的问题——你要怎么指挥那些贵族私兵?他们对当地领主的忠诚度,肯定比对你这个外来的赞赞帕夏高得多。要说服他们死心塌地追随你……”
法扎帕夏突然抬手,指节在桌面上快速敲击,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像是在清点眼前的障碍:“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大问题,一个都不能马虎。”
尽管语气严肃,他却始终没有否定计划本身——在他看来,这些障碍虽然棘手,但只要他们能利用好接下来的四五个月时间,未必不能一一解决。
毕竟,比起坐以待毙,这个冒险的计划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但亚历山大却觉得一阵烦躁。他原以为法扎帕夏会顺着自己的思路推进,满心欢喜地加入计划,没想到对方竟泼来这么多冷水,将计划里隐藏的漏洞一一戳破,让他刚刚燃起的信心又开始动摇。
他眼神一闪,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懒洋洋地退回到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开始重新审视整个计划的细节,思考新的破局之策。
“那个阿萨兹德,确实很有影响力。”
亚历山大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桌角跳动的烛火上,火焰忽明忽暗间,他的眉头越拧越紧:“更何况现在王都聚集了这么多贵族……他们真的会对兵力集结毫无察觉吗?”
“就算这些士兵分散在各个领主的领地,也肯定有一两个足够聪明的人,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端倪。
而且他们大多待在宫里,忙着筹备婚礼,我下的任何命令,传到他们手里再执行,都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嗯……这样看来,时间线确实太紧张了,之前的想法不太合适。”
当他以批判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时,才不幸地发现,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缺陷,此刻正像黑洞一样暴露在眼前,几乎要将整个计划吞噬。
“我是不是应该换个说法?或者换个切入点?”
亚历山大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片刻后,他猛地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法扎帕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新的希望:
“法扎帕夏,我们可以对阿萨兹德提出一些指控吗?像他这样有着传奇经历的人,手上肯定沾着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哼!他当然有!”
法扎帕夏几乎是立刻就嗤笑出声,语气里满是鄙夷与愤怒,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
“我现在就能给你列出一份几百人的名单——从构陷其他贵族夺其领地,到私下杀害女仆掩盖丑闻,再到公然侵占王室分封的土地,桩桩件件都够他掉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显然是想到了阿萨兹德屡次逃脱惩罚的场景,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
“但这有什么用?托勒密那小子对他信任得很,就算我们把证据甩到他脸上,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会放过这一切!”
“阿萨兹德大人为王室立下过汗马功劳,你说的全是无凭无据的假话!”
法扎帕夏模仿着托勒密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嘲讽——他认识托勒密多年,太清楚对方会如何偏袒阿萨兹德了,那种偏袒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
“……”
亚历山大一时语塞,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苦笑一声,瘫坐在座椅里,肩膀微微下垂,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
“这么说,几年之内,我们都无法除掉他?就连几个月之内,也找不到办法?”
法扎帕夏默默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失望——托勒密对阿萨兹德的信任早已超出了理智,简直像是被蒙蔽了双眼,连谷物和小麦都分不清,又怎么可能听进他们的劝告?
亚历山大的目光骤然变得阴鸷,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狠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杀了他呢?刺杀,或者下毒?”
出乎意料的是,法扎帕夏并没有责备他的鲁莽,反而皱起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挫败:“你以为我没试过?”
他伸出两根手指,缓缓说道:“那家伙身边永远跟着两个贴身保镖,寸步不离。就算他在自己房间里睡觉,那两个保镖也会守在门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且,不管是食物还是酒水,在送到阿萨兹德面前之前,都会被那两个保镖先尝一遍,半点机会都不给。”
法扎帕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忌惮:“尽管如此,那条爬虫还是一直随身带着一把短剑,就藏在腰间,以防万一。
我甚至听说,他的剑法在国内能排进前三,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软柿子……他可不傻!”
阿萨兹德很清楚,王国里那些盘踞在奢华宫殿中的贵族们,有多少双眼睛正淬着毒,日夜盘算着如何砍掉他的脑袋。
这份自知之明,让他筑起了我这辈子见过最密不透风的安保壁垒,而统领这支队伍的“蛇”——他最信任的护卫队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真的会检查每一处可能藏着威胁的角落,连一丝缝隙都不肯放过。
比如,他每次踏入任何一间房间前,三名身着黑色劲装的护卫都会先鱼贯而入。他们手持锋利的短刃,指尖戴着能检测毒物的银戒,先是贴着墙壁仔细敲击,排查是否有暗格机关;
再弯腰检查桌椅下方,甚至会掀开地毯的边角,确认没有埋着陷阱或伏兵。
只有当领头的护卫单膝跪地,低声说出“安全”二字时,阿萨兹德才会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房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而且,他每次出行的阵仗更是惊人。前有手持长矛的骑兵开道,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两侧是腰佩弯刀的步兵随行,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后还跟着两辆装满武器和急救物资的马车,车轮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条移动的钢铁长龙,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若是要去城外的庄园,他还会提前三天派出三队人马,分别沿着三条不同的路线勘察,甚至会故意放出假消息,设置两三个与他乘坐的马车一模一样的诱饵,引诱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威胁者现身。
这些年,不少贵族抱着侥幸心理,试图在半路伏击或设下圈套,最终都成了他护卫刀下的亡魂,连带着家族也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这份近乎偏执的审视,同样延伸到了他的饮食上。他的厨房外永远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像两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厨房内,还有专门的侍从拿着银针,对每一份食材、每一勺调料都仔细检测,哪怕是一粒盐都不放过。
即便是在热闹非凡的派对和舞会上,当侍者端着精致的餐盘走到他面前时,他也很少像其他贵族那样,让保镖先尝一口食物。
偶尔遇到有人举杯祝酒,他也只是微微倾斜酒杯,让酒液在杯沿沾一下,做做样子抿一口,那琥珀色的液体从未真正沾过他的喉咙。
“相信我,小子,”法扎帕夏靠在铺着丝绒的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已经被他摸得光滑发亮,语气里带着一半苦涩一半钦佩。
“如果毒死他有那么容易,我、伊纳亚,还有西利玛,早就偷偷下手了!但依我看,想要取他的性命,没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小军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太多无奈,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怨气,最后像是敲钟般,掷地有声地补充道:
“尽管有这么多铜墙铁壁般的保护措施,我却听说,他每天仍然雷打不动地练剑两个小时。算下来,他已经坚持了四十年!”
“宫里的老人都说,他是国内最顶尖的剑术大师之一……但我从未亲眼证实过,毕竟他这辈子,连一次比武大会都没参加过,就像把自己的锋芒藏在了剑鞘里,从不轻易示人。”
亚历山大坐在对面,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坐垫,布料被他捏得皱成一团。听完这番话,他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阿萨兹德大人,不仅心思缜密得像一张织满蛛丝的网,还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的确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他太清楚自己树敌无数,所以才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如泰山,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座攻不破的钢铁堡垒。
可就在这时,法扎帕夏的话里,有一个细节像一把老虎钳,突然牢牢抓住了亚历山大的耳朵,让他瞬间来了精神。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神秘:“大人,您刚才说,他让保镖检查所有食物?那……包括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