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拉手站着,脸上的笑容像两朵骤然绽放的春牡丹,花瓣上还沾着细碎的光。
鲁道夫看着他们,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了一起,他清了清嗓子,突然拔高声音,对着全场嗡嗡的人声宣告:“根据赞赞王国法律赋予我的权力,我现在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最后几个字刚落地,他又扬声补了句:“你们可以亲吻新娘了!”
话音未落,亚历山大已经捧起冈比西斯的脸。他的指尖还带着盔甲残留的凉意,触到她温热的脸颊时,她轻轻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主动凑近。
一吻结束,他牵着她的手转身,红色的裙摆扫过他白色的军装,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撞上了初雪,奇异地和谐。
教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震得彩绘玻璃都嗡嗡作响。汉斯兴奋地跳起来,靴子踩在木板上咚咚直响;
冈比西斯举着手里的小雏菊用力挥舞,花瓣都震落了好几片;阿德拉和霍诺莉亚相视而笑,眼里的温柔像化开的蜜糖;连向来严肃的埃克哈德,嘴角也难得地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他们身上洒下一片斑斓的光,红的、蓝的、金的,像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将这一刻的幸福,牢牢定格成永恒。
仪式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教堂穹顶时,亚历山大牵着冈比西斯的手,踏着红毯向外走去。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晃得人眼晕。
回到宫殿时,婚宴早已布置妥当。
长桌上铺着猩红的绒布,边缘坠着金线绣的蔷薇,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银质烛台一字排开,火焰跳动着,把满桌的珍馐都映得油亮——烤得金黄的鹿腿淌着琥珀色的油,蜜渍的无花果堆成小山,琥珀色的麦酒在水晶杯中晃出细碎的光,杯壁上挂着细密的水珠。
阿德拉坐在主位旁的椅子上,一身海蓝色的礼裙衬得她气质端庄。领口绣着银线的浪涛,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起伏。作为赞赞的女王,她全程参与了仪式,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即便亚历山大的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冈比西斯身上,她也未曾流露半分不悦。
偶尔,亚历山大转头与她低语几句,询问宾客的安排或是酒品的甜度,她都应答得从容周到,仿佛这一夫多妻的局面本就该如此和谐。
这让不少持观望态度的贵族暗自咋舌——他们原以为正妻会妒火中烧,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平静。或许,正如国王所展现的那样,这种制度未必如传说中那般不堪。
舞曲响起时,亚历山大没有走向自己的父母,而是向冈比西斯伸出了手。“能请我的新娘跳支舞吗?”他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戏谑的温柔,指尖还残留着她唇上的温度。
冈比西斯挑眉一笑,将手放进他掌心:“我的荣幸,陛下。”她的红色婚纱在旋转时散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火焰,裙摆扫过地板的声音与华尔兹的节奏完美契合,每一次转身都带起一阵香风。
亚历山大的母亲坐在角落,看着儿子与新儿媳共舞,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中的酒晃出细微波纹,映出她眼底复杂的光——有欣慰,有担忧,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父亲则看得兴致勃勃,甚至跟着节拍用手指轻敲桌面,指节叩击木头的声音,像在为这对新人伴奏。
舞过三曲,两人回到主位落座。亚历山大坐在中间,右边是阿德拉,左边是冈比西斯。他切下一块烤鹅肉,先递给冈比西斯,又挑了颗最大的樱桃放进阿德拉盘中,动作自然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
席间的宾客们交换着眼神。在阿哈德尼亚地区,一夫多妻制已被禁止了几个世纪,此刻见国王如此坦荡地与两位妻子共处,不少传统主义者都面露难色。
但他们实在挑不出更多错处——仪式庄重,婚宴有序,连国王的正妻都坦然接受,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最终,所有的不满都化作了对冈比西斯婚纱的嘀咕。“露得太多了”“简直不成体统”,几个老神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却也只敢在喉咙里打转。毕竟,除了这无伤大雅的“穿着问题”,这场婚礼堪称完美。
夜深时,宾客渐渐散去。亚历山大抱着冈比西斯走进新房,红烛的光在她草莓金色的卷发上流动,像镀了层蜜糖。她仰头吻他,指尖划过他军装的纽扣,动作里带着熟悉的热烈,指甲轻轻蹭过他的皮肤,留下一点微痒的触感。
“今天开心吗?”亚历山大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
冈比西斯笑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当然,尤其是看到那些老家伙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他低笑出声,俯身吻住她。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床沿,像一层薄纱,为这一天画上了温柔而炽热的句号。
拉尼亚腹地的风,总带着沙砾的粗糙,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顿斯特骑士团的最后据点就矗立在这片荒原上,马林堡城堡的塔楼早已布满弹痕,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边角都被撕成了布条,透着一股难掩的颓势。
议事厅里,烛火昏黄,映着围坐的骑士们凝重的脸。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深色的斑块像凝固的时间;披风撕裂了好几处,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内衬。每个人的眼里都写着同一个事实——战争输了。
亨内克·罗滕堡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宝石早已失去光泽,像他此刻的心情,灰蒙蒙的。作为骑士团的大团长,他亲眼看着领地一点点被蚕食,从东部的肥沃平原到如今仅剩的西部残土,每一寸土地的丢失都浸着弟兄们的血。
前任大团长战死后,他临危受命。那时他以为凭着骑士团的信仰与勇气,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现实是,阿哈德尼亚各邦正忙于内斗,没人愿意分兵支援他们;福雷斯特联军的铁蹄步步紧逼,蛮族部落也像嗅到血腥味的狼,在边境蠢蠢欲动。
“我们快撑不住了。”埃伯特·雷默斯打破了沉默,他的左臂缠着绷带,白色的纱布渗出暗红的血渍,是昨天突围时被箭射中的。“粮仓只剩半月的储量,城墙的裂缝越来越大,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亨内克抬头看他,眼底布满血丝,像很久没合过眼:“你有什么办法?”
埃伯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铠甲随着呼吸起伏,他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们应该臣服于赞赞王国,成为改革派。”
话音刚落,议事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你疯了吗?!”一个老骑士猛地拍桌而起,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的酒杯都被震得跳了跳。“我们是拉穆教徒!向异教徒臣服,还改信他们的宗教?这是背叛!”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埃伯特反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战死?让顿斯特骑士团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他转向亨内克,眼神坚定:“亚历山大国王是唯一拥有权力和财富,能够帮助我们生存的人!他的军队能挡住联军,他的粮仓能让弟兄们活下去。如果我们被赞赞吞并,皈依阿哈德尼亚宗教改革,至少骑士团的火种还能保留。”
亨内克的手指攥得发白,指节泛青。他知道埃伯特说的是实话。赞赞的崛起他看在眼里,那支装备着蒸汽火炮的军队所向披靡,那位年轻的国王更是以手腕强硬著称。
可臣服?改信?这违背了他们毕生的信仰,像在心上剜掉一块肉。
一年前,谁敢说这样的话,定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可现在,马林堡的每一块石头都在颤抖,敌人的号角声仿佛就在城外响起,越来越近。
议事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将骑士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他们或低头沉思,或面露挣扎,却没人再像刚才那样激烈反对。
亨内克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战死的弟兄们的脸,闪过城堡里嗷嗷待哺的孩童。良久,他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再……再议三天。”
三天。或许是骑士团最后的期限,也或许,是他们与过去的信仰做告别的最后时间。
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塔楼,像一首悲壮的挽歌。
对顿斯特骑士团的许多成员而言,赞赞王国与席卷阿哈德尼亚的宗教改革,像一场无法阻挡的洪流。
拉穆教会叫嚣着要发动十字军东征,可谁都清楚,那只会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徒劳——他们的刀剑早已钝锈,粮仓也见底了,连老鼠都懒得光顾。
议事厅里的沉默像凝固的蜡,黏住了每个人的呼吸。烛火在骑士们的铠甲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忽明忽暗,映着他们眼底的挣扎。继续抵抗,就是全员战死,骑士团的旗帜会在马林堡的废墟上被风吹散,连一点灰烬都留不下;臣服赞赞,却要背弃毕生信仰,像被剜去了灵魂,成了行尸走肉。
没人愿意先开口。直到那个络腮胡的老骑士猛地拍响桌面,铁手套与木桌碰撞的声音惊得烛火跳了跳,火星溅到地上,很快熄灭。
“你说的都是异端邪说!”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颈间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挣破皮肤。
“若我们屈服于赞赞和它那所谓的国王,就得皈依亚历山大的异端!到那时,我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异教徒!我宁愿在与教会敌人的战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为了苟活而玷污信仰!”
立刻有三道声音附和,其中一个年轻骑士甚至拔出了佩剑,剑刃在烛光下闪着决绝的光,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红。
分歧像一道裂谷,瞬间将骑士团的幸存者劈开。
埃伯特·雷默斯往前站了半步,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抵不过他语气里的急切:“敌人的投石机已经架在城外了!不臣服赞赞,我们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恳切,“唯有这样,骑士团数百年的传统才能留一丝火种,总好过彻底湮灭!”
“你这是背叛!”
“是识时务!”
争吵声像炸开的火星,在狭小的议事厅里噼啪作响。有人拍桌子,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人拔剑相向,剑刃相抵的声音尖锐刺耳;还有人红着眼嘶吼,把积压的绝望和愤怒都倾泻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亨内克·罗滕堡坐在主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他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像疯狗一样互相指责,心一点点沉下去。再这样闹下去,不等敌人攻破城门,他们自己就先把最后一点力量耗光了。
“安静!”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佩剑因动作撞到桌沿,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声怒吼带着他积攒了许久的威严,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沸腾的争吵。
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滋滋”声,连墙角老鼠跑过的窸窣都清晰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大团长身上,那些眼神里有期待,有恐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接下来的话,会是骑士团的生路,也可能是墓志铭。
亨内克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铠甲随着呼吸起伏,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缓缓扫过每张脸,最后落在埃伯特身上,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向赞赞国王亚历山大传信——”
“告知他,我们愿意臣服于他的权威,并入他的王国。”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味道,“条件是,他必须保护我们免受敌人侵害。其他一切,都可以谈。”
话音落下的瞬间,议事厅里仿佛响起了无形的惊雷。
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木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有人则涨红了脸,死死瞪着亨内克,眼里的愤怒几乎要喷出来,拳头攥得能捏碎石头;一个白发骑士猛地扯下胸前的徽章,狠狠摔在地上,徽章与石板碰撞的脆响格外刺耳,像在敲碎某种坚守。
“我宁愿死,也不做异端的走狗!”他嘶吼着,转身冲出了门,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同样决绝的身影,铠甲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远。
亨内克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没有阻拦。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得像要散架:“散了吧,各自处理好手下的人。”
骑士们陆续离开,脚步声凌乱而沉重,像在拖着镣铐行走。最终,议事厅里只剩下亨内克和埃伯特。
亨内克走到墙角的酒桶旁,倒了两杯浑浊的麦酒,递给埃伯特一杯。酒液晃出杯沿,溅在他的手背上,带着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谢了。”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辛辣地滑过喉咙,像吞了把火。“这提议若是由我先说,恐怕当场就被他们撕碎了。”
埃伯特也饮了一口,用粗糙的袖口擦了擦嘴角,眉头紧锁:“可现在……至少一半人会叛逃。”
亨内克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落在石板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湿痕。“让那些拉穆教的疯子滚去送死吧。”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阿哈德尼亚宗教改革,从来不止是诠释教义那么简单。”
他看向窗外,夜色像浓墨一样压在城堡的塔楼上,连星光都被吞噬了。“它是要把阿哈德尼亚人拧成一股绳,在一个宗教下,一个帝国里。”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我们是阿哈德尼亚的骑士团,而赞赞,正在崛起成一个新的帝国。”
阿哈德尼亚与拉穆教会的统治时代,正像将熄的烛火般摇曳,灯芯爆出最后一点火星,随即被黑暗吞噬。终结的阴影已清晰可见,像潮水般漫过大地。取而代之的,将是阿哈德尼亚帝国——一个注定要在未来数百年间,在世界政治舞台上执掌权杖的存在。这绝非我们教团的终章,而是一道崭新的曙光,预示着全新黄金时代的开启。
况且,我觉得你太低估了,有多少弟兄早已在私底下传阅鲁道夫的论文,纸页翻动的沙沙声里,心里早埋下了变革的种子,只等一场雨,就要破土而出。
艾伯特听到这里,紧绷的嘴角缓缓漾开一抹笑意,眼里的疑虑像被风吹散的雾,渐渐淡去,露出底下清澈的光。沉默在空气中沉淀了片刻,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落尽,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问出了心底盘旋已久的下一个问题。
“那么你要去泰因吗?”
大师缓缓点头,起身走到艾伯特身边,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几乎要按进骨头里。他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一个只能彼此知晓的秘密,每个字都裹着夜风的寒意:
“确实。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马林堡的过渡事务,需要你一力监督。守住这里,看好我们的人——尤其是那些死抱着拉穆教义不放的顽固分子,别让他们一时冲动,做出危及整个吞并计划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