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总觉得那种默契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人嫉妒。她低下头去,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没有人让她这么相信着呢?她看向凤初的眼神,忽然就带了点妒恨。
分明她比她要强太多,无论长相还是聪明才华,根本就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可是为什么她有唐堂,她却什么都没有。
哪怕只是这么想着,心中那份抑郁不平就会生长,段青衣连忙撇开头去不要再看。看下去只会觉得寂寞,只会觉得难过苍凉。
何总管很快出来了,面上一副见鬼了的神情,愤愤然道,“你们随我进来!”
“诶?”段青衣讶然,跟着唐堂和凤初踏上了御书房的台阶。
她更加不明白了,唐堂分明说不认识昭王的,那么为什么还会被召见进去呢?
凤初却没有任何的疑问,她是真的不害怕,因为相信他,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
跟着何总管踏进御书房,凤初低着头,偷偷打量四周,并不是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倒是里面摆置了不少书架,上面罗列了很多书籍。
“小人见过皇上,昭王爷。”三人同时对着坐在御椅上的皇上坐在皇上手边的昭王爷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皇上一手支着额头,淡淡道,“昭王,人带进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昭王坐在那里,手中还握着一只茶盏,好一阵才缓缓道,“何总管,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他们是我的人。”
何总管立马就变了脸色,急忙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走到唐堂面前的时候,硬是瞪了他一眼。本来何总管是笃定这家伙是在说谎,根本不认识昭王爷的,哪知道来说了之后,昭王却不动声色地让他将人先带进来,现在更说他们是他的人,何总管还有什么话好说?
等到何总管下去了,皇上才缓缓开口,“他们真的是你的人?我怎么不知道,皇弟竟然有心给淑妃娘娘送宫人。”
昭王笑了笑,“自然是我的人。不过不是宫人就是了,怕是两人有重要的事情来找我,不得其法,只要扮作了宫人,还请皇上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皇上放下手上的书卷,抬起头看着站在那边的三个人,“你好像是崔乐坊的人,上次似乎有见过你。”
段青衣微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会皇上的话,民女正是崔乐坊的乐人。”
皇上饶有兴致地问,“既然是崔乐坊的乐人,怎么会在华清宫出现的呢?”
“回皇上的话,她是偶然路过,见我们迷路,好心要带我们出去的。”凤初忽然开口,微微抬起头来,“还请皇上不要责怪她。”
“大胆。”昭王低低道,“皇上面前不要放肆,不要丢了我的脸。”凤初脖子一缩,急急低下头去。其实凤初也没有想要帮她,但她确实是因为带他们出去而一起遭罪的,她栾凤初从来是有恩必报不想欠谁人情,虽然她并不是很喜欢她。
然而便是这惊鸿一瞥,却叫坐在那边的皇上面上一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你抬起头来。”
凤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皇上,不解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皇上是叫我?”
皇上这次是彻底看清了,却也彻底的震惊了,他满眼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嘴角微颤,显然有些激动,“真像……太像了……”
凤初听的眉心下意识的皱起来,又来了。到底这幅相貌要让多少人感叹一句很像,难道她生的就那么像她么?可是凤初却一点都不愿意像她,她什么都没有给她,只是给了她这条命和一张像她的脸,但这张脸,似乎已经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唐堂听的却是心中一颤,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皇上的原配夫人,好像是崔贵妃吧。
“你叫什么名字?”皇上急忙问道,“你不要害怕,如实回答便是。”
“民女姓栾名凤初,栾凤初。”凤初果然如实回答了。
昭王坐在一边,神色莫测,谁都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凤初,好名字啊。”皇上笑了笑,“是哪里人士?”
“回皇上的话,民女是谷阳县人士。”凤初心中已经非常郁闷了,这皇上眼睛难道是瞎的么?明明她旁边的段青衣才是一个绝世大美人好不好,干吗放着她不问,问其她来。
这郁闷和上次在县里家的郁闷是一个道理,那县里愣是放着唐堂和文浩两个人不管,硬是要让她入赘王家,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难道她栾凤初天生的好桃花,走到哪里都所向披靡?
“谷阳县啊,没听说过。”皇上说的还真不害臊,也难怪谷阳县县令可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朝廷疏于管理,是根本没有管理!
凤初只好讪讪回话,“岭南小地方,皇上没有听说过是正常的。”
她还能说什么呢?凤初都想哭了。
“哦。”皇上了然地点点头,“家中还有哪些人啊。”
“家中还有一老爹,一个哥哥,今年中了举人,不日就要参加殿试了。”凤初只能照实回答,谁让人家是皇上呢?要是回答的不对,直接扣一顶欺君大罪,到时候全家大小一起脑袋搬家,到阴曹地府来个相见欢。
“殿试啊,你哥哥叫什么”皇上像是越来越有兴致,对她非常好奇。
“我哥哥叫栾文浩。”凤初一字不差的回答,心中忽然想,若是皇上对她哥哥有了印象,说不定文浩就真的一不小心拿了个状元回去呢?不过凤初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唐堂没有和她一起离开小塘村的话,是不是现在住在驿馆等待殿试的,也有他呢?
“对了还有唐堂。”凤初口随心走,伸手指了指身侧的唐堂,“他本来也是要参加殿试的。”
“哦?”皇上果然对唐堂来了兴致,“没想到这位竟然也是个才子。”
唐堂感觉自己的嘴角一定在抽搐,他知道凤初这是好心在帮她,但他真的不需要这份好心。因为他若是真的想要权势,根本不需要来参加殿试这么麻烦。甚至只要他点头,唐啸天都愿意将整个唐记双手奉上。
“皇上过奖了,草民只是一介书生而已。”就算再不愿意开口,唐堂还是不得不敷衍几句,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还得在他脚下过活。
“谦虚了。”皇上笑道,“唐才子为什么没有参加殿试呢?”
“因为觉得技不如人。”他能说实话么?显然是不能的,实话说出来,估计皇帝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又怎么一说?”皇上眉心微皱,“唐才子这般不自信么。”
凤初在一边干着急,她可是好心好意的让皇上注意到他的,可是他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叫凤初直想跺脚。
“草民能中个举人已经是万幸,但殿试必定是人才齐聚,为了保存点颜面,所以没有参加殿试。”唐堂说得非常婉转,但在场的人除了凤初,已经都知道了他其实是不想参加殿试而已。
不过凤初倒也不纠结了,之前她是有些愧疚,虽然知道唐堂离开小塘村并非是为了她,但她多半还是有些自责的,所以刚刚这么做,也算是想弥补心中的遗憾罢了。其实唐堂成为什么样的人,当不当官,做不做状元,这些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她只是喜欢的他这个人,只要是唐堂,姓唐名堂,哪怕只是个挑大粪的,她都不会嫌弃。
皇上也就不再问唐堂话,忽而转向昭王,“不知道皇弟怎么会认识这两个人的?”
昭王忽然笑了,他笑得太过突兀,带着几分邪魅之色,唐堂本能的觉得不好。唐堂的本能非常的准,小时候的性命攸关,已经让他可以随时能够感受到危险,比如现在,这样的昭王,就透着一股诡异的危险。
“认识这两个人,真的说来话长。”昭王眼神似笑非笑地望了唐堂一眼,那个眼神已经足够明白了,昭王打算做什么,唐堂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不过皇上,您觉不觉得,凤初长得很像一个人?”他这话一出,场上众人都变了神色,甚至连皇上在内,脸色都变得很不好。
“皇弟觉得像谁呢?”皇上虽然这么问,但眼神已经足够热切了。
“皇上觉得她像不像皇嫂?”昭王果然这么说了!唐堂眼神一沉,双眸之中已然有了几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凤初的手,这才发现她手心里都是汗,却冷得吓人,带着微微的颤抖,唐堂心中揪了揪——凤初在害怕。
他感觉得出来,凤初在害怕。虽然她说,那个人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可现在,此时此刻,唐堂感受到她的手足无措,凤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眼神已经带了几分惧意了。
她害怕昭王说出来,她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好事,虽然也许有无数人巴望着和皇亲国戚扯上点关系,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她在之前就知道了她娘绝对不简单,但从未去关心过。她愿意过没钱的日子,愿意粗茶淡饭,愿意低人一等,这就是凤初——他爱着的凤初。
可是唐堂却什么都无法帮她做到,只能抓紧她的手让她知道他在她身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是好是坏,是贱民还是皇亲国戚,都会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不偏不倚。
“是有几分像。”皇上说有几分像,已经是肯定了昭王的说法了。
昭王点了点头,对皇上的回答甚是满意,忽而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凤初觉得眼熟,继而发现那根本就是唐堂交给她的小布包,那里装着她爹交给她的首饰。
昭王缓缓打开布包来,里面果真是凤初的东西,甚至之前在李碧词那里摔坏的莲花珠花都在里面,想来是李碧词差人修好了,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昭王手上?
“皇上可认得这是什么?”昭王将手中的布包递过去,皇上脸上神色堪称精彩绝伦了。凤初见他接过布包,将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摊在书案上,随手执起一只碧玉簪子来,“这是……这是秦国夫人的东西啊。”
“皇上好眼力。”昭王对着凤初眨眨眼睛,对她眼中哀求视而不见,“正是秦国夫人的东西,啊,不对,应该说,是凤初的东西才对。”
皇上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凤初,“凤初的?”
“不错,就是凤初的。”昭王笑道,“应该说是她娘的遗物。”
“她娘是谁!”皇上果然很激动,“昭王你不要卖官司了,有话直说。”
“既然皇上开了口,那么臣弟岂有不从之理。”说的好似皇帝强迫他说的一样,凤初看他的眼神简直跑喷出火来,要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昭王一定死了千百次了。
段青衣虽然一直默不作声,但从开始到现在她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上每一个人的反应,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一幕了,她非常好奇凤初到底是谁,毕竟能让皇上失色的人,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皇上一定还记得崔妃娘娘吧。”昭王笑得更加灿烂了,“臣弟可是一直记得呢,皇上和崔妃娘娘的感情一直很好。”
皇上面色有些黯然,显然因为昭王提起崔妃,让他想到了某些伤心事。
“要是崔妃娘娘还在世的话,凤初应该叫她一声姐姐。”昭王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的脸,等着看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反应是怎样的。
他一直都很期待这一瞬间,以至于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好。
皇上惊的直接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双手按在书案上,手背上青筋乍现,“你说什么!”
“皇上你没听错。”昭王笑眯了眼睛,“她是崔妃娘娘的亲妹妹。”
“怎么可能!”皇上错愕地看着凤初,可是太像了,凤初长得同已过世的崔妃,已然太像太像。若不是她太年轻,他都要以为是崔妃从地府里爬了出来,活血生肉地站在他面前。
凤初整个人都呆在原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好像别人说的东西都不关她的事,甚至如果不是唐堂抓着她的手抓的那么紧,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想和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想从她已经死了未曾谋面过的娘亲那里得到什么,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好好活着,可是偏生要让她不得安稳。她都死了啊,她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的人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皇上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还真是个意外。”昭王有意无意的看向唐堂,眼神之中带着警告的以为,唐堂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昭王分明知道他是谁,所以才可以要挟他吧。唐堂心中冷笑,其实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也没有搅局的打算。
其实这件事情说破了也好,人总不能逃避一辈子,总有一天需要面对,也许早一天面对也是好的。唐堂抿了抿唇,至少凤初现在,还有面对的勇气。他知道凤初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就是一个傻瓜,她并不喜欢记仇,倒是将别人的好都记在心上。虽然嘴上说讨厌谁谁谁,但从未见她真的讨厌过。所以凤初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因为太在意了不是么?若是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怨恨呢?没有爱那里来的恨,若是全然没有期待过,又怎么会有得不到的绝望?凤初其实……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怨恨她的娘亲。
但凤初一定自己都没有明白这一点,唐堂太懂她了,她会一个人陷进最悲观的境地里去,若是没有人拉她一把,她会永远都出不来的。
“当年……”皇上眼神恍惚,语气恍然,“是朕对不起崔妃。”
“当年皇上也是无奈。”昭王缓缓道,“毕竟当时那样的形势,您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相信崔妃娘娘是可以理解的。”
皇上转头看向凤初,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昔日故人的影子,只可惜不一样,凤初虽然相貌和崔妃想了七八成,但完全不一样。
“昭王,朕很开心。”皇上忽然朗声道,“你替朕找到了一个对朕来说很重要的人,要朕怎么谢你,但说无妨,我都应你。”
昭王眼神极为深,此人心计绝对很重。段青衣心中有数,只怕皇上会见到凤初并不是偶然,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别的什么时候,这个人,是那种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去达成某种目标的人。
“我只想让你做一件事情。”昭王果然开了口,场上几人都是一震,唐堂更是皱紧了眉头,难道说昭王这么做,是早有所图不成?只是他已经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了,除非是皇位,不然他真的想不出来,昭王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什么事情,皇弟尽管开口。”皇上夸下海口,“只要皇弟说了,除了这个皇位,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可是你说的。”昭王朗声道,“臣弟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臣弟,只是想让皇上替一个人正名。”
皇上微微愣了愣,旋即面上一白,像是他还没有说是谁,他就已经知道了一样,“这……”
“皇上,这可是你答应的。”昭王眼神微敛,神色已经稍稍肃然了些,“皇上,君无戏言。”
凤初下意识地看向唐堂,看到唐堂眼中同样不解的神色,他们都不知道,昭王将凤初的身世扯的干干净净,做到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了谁正名。是谁,值得他只要义无反顾的,就算有可能触怒龙威也要帮?
“皇弟,你明知道……”皇上欲言又止,显然有些为难。而且听着对话,显然昭王可能已经不止一次提出为这个人正名了。
“皇上,难道替他正名,真的就这么难么?”昭王声音略微抬高,“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凭什么让他被排斥在外,凭什么让他……躲躲藏藏的呢?都这么多年了啊,你看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这个皇宫已经夺走很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了,为什么连存在都不给于呢?”
“朕知道。”皇上说得甚是无奈,“朕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对于错可以衡量的。这些年,朕知道苦了他了,朕有努力在弥补。”
“那些毫无意义!”昭王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你做的那些,根本毫无意义,皇上,君无戏言!”
皇上沉默好久,终究轻声一叹,“你这是在逼朕。”
凤初忽然很好奇,昭王废了这么大的劲,到底是为了谁。
“不用了。”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来,凤初猛然一呆,这个声音!
“多谢昭王爷了,但真的不用了。”声音已经近了,然后御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袍男子来,这个人进来的时候,面上神色非常安详,带着三分笑意,正是凤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的样子,凤初猛然瞪大眼睛,“李碧词!”
是的,这个白袍人,就是将玉佩送给凤初的李碧词。那么,昭王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李碧词么?凤初心中错愕地愣在那里,她本来已经料到他必定是个厉害人物,却没有想到他会厉害到这个地步。
唐堂轻轻扯了扯凤初衣袖,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凤初已经知道刚刚自己的失态,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早就被错愕惊讶代替了悲伤,此时她更想知道,李碧词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昭王爷很不解地看着他。
李碧词笑了笑,“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昭王沉默一阵,忽然就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再说。李碧词转头看向皇上,“还请皇上不要责怪昭王爷,他只是……只是……”
“朕知道。”皇上打断他的话,“朕不会怪他的,这件事情……容朕想一想,再想一想。”
“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李碧词语气很是淡然,“不也好好的么,所以其实不重要的。”
“那什么才重要!”昭王却忽然怒吼道,“凭什么只有你!凭什么就连她都可以被承认!凭什么你都不可以!”
昭王忽然伸手指着凤初,“你承认她的存在,为什么就不能承认碧词呢?”
凤初猛然一愣,并不知道为什么昭王会变得这么激动,其实这真的不关她的事情啊,从头到尾,其实都不关她什么事情。他们因为她的娘是谁,她的姐姐是谁而承认她,但这并不是承认她这个人。
“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啊。”昭王望着李碧词的眼神,谁都无法看透。只有唐堂,恍然像是明白了几分。
“不要再说了。”李碧词淡淡道,“你若再说一句,我就再不见你。”
昭王浑身一颤,顿时像是被谁抽干了灵魂一样,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望着李碧词好一阵,终于咯咯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他站起来就朝外走,都没有行礼就从皇上面前走出去了,嘭一声将门关上,当真出去了。
事情转变的太过突然,凤初实在看不明白,总觉得李碧词和昭王之间怪怪的,但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李碧词歉意地看了凤初一眼,“对不起啊,本是打算永远都不说的,昭王他,其实他是个好人。你不要恨他。”
凤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刚刚的那些难过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因为她忽然想明白了,既然她从未在意过,为什么现在要这么在意呢?怎么样都好,何必让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搅乱了心情呢?
“皇上,如今凤初在这里了,你有何打算?”李碧词温温看着他,“但皇上你要知道,她不是崔妃娘娘,崔妃已经死了。”
“朕知道。”皇上黯然道,“这些朕都知道的,朕没有那么糊涂。其实若是在寻常人家,凤初,你该叫朕一声姐夫的。”
“姐夫。”凤初倒是舌头打个滚不折本,当下木然地叫了出口。
皇上面上抽了抽,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好好好,朕不会亏待你的,不会亏待的。”
凤初却完全不想要优待啊,只要别再因为她娘的事情让她关地窖就好,她真的是不想在这么折腾了。她娘是谁都好,那其实都和他没有一丁点关系啊,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小老百姓,平生没有什么大志向,甚至都不想成为有钱人,何必让她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你们先下去吧,让朕好好静一静,朕累了。”皇上忽然之间又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凤初,朕不会亏待你。”
凤初嘴角抽了抽,她多想说声不用了……
一直跟着李碧词出了皇宫,凤初的头脑才彻底的清醒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太过梦幻不真实,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皇上,会成为皇上的小姨子,这真的太太太不够真实了。
凤初忽然伸过手去,“唐堂你捏我一下。”
唐堂依言照做,凤初立马疼得龇牙咧嘴,“啊啊啊!你还这捏啊!”
“哎哟,凤初大人的话,小的可不敢不听啊。”唐堂打趣道,“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凤初忽然变得非常郁闷,她现在不需要用疼痛来告诉自己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单单看唐堂这个样子,她就知道那些都不是梦,都是真的,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她曾有个非常了不起的娘,服侍过玄宗皇帝,还有个了不起的姐姐,是皇上的崔妃娘娘,虽然他们都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却打算将那一份挂念转移到她身上,根本不管她的意愿。
也许他们都觉得她该高兴,该颐指气使的觉得自己了不起,可是天知道她真的一点都不高兴。因为那些根本都是虚的,他们这么对她,不是因为她是栾凤初,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所以她这个最为渺小的小人物才会被认可,认可的不是她这个人,是那些大人物遗留下来的光环而已。
“怎么了?不高兴了?”唐堂停下脚步来,定定看着她。
凤初眼圈一红,怒道,“你觉得我该高兴么?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栾凤初是那样的人!”
连你都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唐堂心中一缩,本能的想要解释,凤初却一跺脚,飞快地朝前跑,唐堂拔腿就要追,然而骤然之间手臂一紧,抓住他的却是李碧词,“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毕竟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这么大的刺激的。”
“不是的!”唐堂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凤初才不是那么脆弱的家伙,她所不能接受的,不是什么刺激,而是没有人理解她。
“我也觉得,应该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一直就没有说什么话的段青衣缓缓道,“你也需要静一静,唐公子。”
唐堂眉头一皱,“为什么你在这里?”
段青衣心中一阵失落,这人一句话就直接将人打入谷底了,她一直都在,可是他一直忽略到现在,他眼中怕是只有刚刚跑掉的那个小丫头吧,段青衣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我当然在这里,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你去哪里,这似乎不关我的事情。”唐堂心情烦躁,连带的语气都冷了几分,根本没有刚才的温润。
段青衣脸上堪称尴尬到极致了,“你!”
“怎么样,我若是没有记错,你是崔乐坊的乐人吧,你大可以回崔乐坊去。”唐堂冷声道,“并且,我们不熟,我没有理由管你的死活。”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入人群之中去。完全看不到,他身后段青衣的脸色,已经白如绢帛了。
他大步向前追,然而人潮涌动之间,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哪里还有凤初的影子?
他非常懊恼,怎么就让她抱着这样的心情从他面前消失呢?他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她会陷入黑暗的境地中去,没有人拉她的话,她会将自己逼疯的。
他追得那么义无反顾,那么果断决然,李碧词站在那里,忽然有些羡慕,“请问,姑娘芳名?”
段青衣恋恋不舍地看着唐堂消失的方向,转身望着李碧词,“我是段青衣。”
“你就是段青衣?”李碧词有些讶然,忽然笑了笑,“这世上,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段青衣喃喃,“是啊,可是想一想,并非是巧……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也许是明天,也是后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总会发生的。”
“一切都是有缘由的,有因才有果,种下什么因,就注定了会是什么结果。”李碧词低低道,“像是当年那些旧人旧事,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会有这样的因缘际遇,只要都还活着,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该走的路总要走完,该爱的人不会溜走,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段青衣无奈笑了笑,“我只是从未遇见过那样的男子……”
“可惜你也看得出来,他心里已经住了一个栾凤初,眼里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李碧词微笑着看着她。
“可是……可是栾凤初又不喜欢他啊。”段青衣下意识地想辩解,也许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机会,那样的男子,谁会不喜欢呢?那种风采,足够倾倒每个人。
“你不是栾凤初,你又怎么知道,她心里没有他呢?若是她不喜欢他,又何必在乎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李碧词慢慢敛去笑意,静静看着她,“段姑娘你很好,只可惜你遇见的太晚太晚。”
段青衣却更加不服气,“凭什么后遇见的,就一定会输?我哪里比不上她?”
“是,你哪里都比她好,可是你还是输给她一点。”李碧词却不往下说了,转身朝前走,“段姑娘要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我这里来。朱子巷,李府,很好找的。”
段青衣却一直站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无法动弹。
她知道李碧词说的都是对的,但她就是不想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