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商自然知道这画上的就是刚刚那个自称萧仁堂的公子,可是他不承认他不能来硬的,毕竟他不是他伤的起的人物。
“为什么要拒绝承认自己姓唐呢。”陈商很是不明白这一点,又盯着画像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快地将画折好了放回怀中,转身对着身后两人叮嘱,“沈宫,陆羽你们先回扬州,告诉老爷就说已经有了线索,先不要提已经找到他的事情。”
“是。”两个人极为恭谨向后退了一些,转身很快地消失在了他视线之中。
“为什么不要提?”忽而从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和刚刚走掉的两个人穿着一样,都是黑底白纹的长衫,“商公子,从小塘村开始,你已经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了。”
“请注意你的身份,欧阳角,现在五音的头领是我。”陈商冷眼瞧了他一眼。
欧阳角冷笑一声,“你先不要得意,要是这件事情办砸了,五音的头领,必定非我莫属。”
“我拭目以待。”陈商不温不火道,“但你知道老爷的脾气。”
“不要拿老爷来压我,你放心,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又怎么会做什么蠢事给你拿住把柄?不过你竟然支开对你最忠心的沈宫和陆羽,留下我和苏徵,不得不说,我还是有些欣赏你的。”
陈商依旧未动声色,“昨天晚上,是你做的吧。”
“是不是我做的不重要。”欧阳角忽然笑得很灿烂,“重要的是,不听话的金丝雀,需要惩罚一下。还有,老爷吩咐的是年前一定要带他回去,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再拖下去,五音只会被你所连累。”
陈商扫眼望他,面上闪过一丝怒意,“这好像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还有,你记住,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手软的。”
“哎哟。”欧阳角却像是有肆无恐,“我真害怕啊。”
陈商面上已经略有薄怒,终究是压下了怒气,冷冷盯了欧阳角一眼,转身走入深巷之中。
欧阳角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来,“栾凤初……碍眼的东西,除掉便是。”
“啊啾——”凤初又一次打了个喷嚏,“我说唐堂,还有多远?”
唐堂睨了她一眼,“你难道没有认出来我们这是在往哪边走?”
凤初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完全没有。”
唐堂忽然笑了,“我怎么会问路痴这个问题呢。”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面前的一户人家的门楣,“诺,读一下,那是什么字。”
“李府。”凤初照着念了一遍,“啊咧!李府!”
“现在认识了?”唐堂笑了笑,“上去敲门。”
懒得和他争论到底该谁上去敲门,反正争到最后还是她乖乖地去敲门,她太知道唐堂这个家伙了,总是可以说出非常有道理的道理来,认命地拉住门环用力敲了三下,然后退开一些。
是一个老伯来应门的,老伯老眼虽然昏花,但记忆很好,加上这两人相貌实在是太容易记住了,一下就认出凤初和唐堂正是上次跟着主子回来的两个人,当下热络的开了大门,“哟,二位是来找家主?”
唐堂上前一步,微微笑了笑,“是的,还请通报一下。”
“不用不用,二位请跟我来,今早主人吩咐了,要是二位来了直接带进去就是。”老伯笑道,“二位快请进。”
当下唤了个粗使丫鬟来带路,丫鬟乖巧地引着他们在偌大的李府之中穿行。
凤初很是不能理解,“我说唐堂,为什么李公子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啊。”
“因为他聪明。”唐堂似笑非笑地看了凤初一眼,“当然了,你是想不明白了,所以你就不用想了,乖乖站在我身边就好。”
凤初也乐得轻松,反正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她还有唐堂在身边,有他坚定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不需要害怕,他一定会帮她的。
丫鬟将他们领到一处园子之中,正是盛夏,这园子里却不觉得热,头顶是搭的非常精巧的花架,上面爬满了紫藤,一眼望过去,紫绿一片霎是好看。
凤初不由看得有些呆了,“啧啧,有钱人啊。”
唐堂笑着看着她,“你是喜欢有钱人,还是喜欢没有钱的呢?”
“谁不喜欢有钱啊。”凤初白了他一眼,“但我等小老百姓,也就只能喜欢了。”
“那如果给你成为有钱人的机会,你要不要?”唐堂道,“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凤初正要回答,却听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诶?好耳熟的声音。”
确实耳熟,细细听,分明和那日在清泉山听到的声音一样,凤初心中一动,“这是筚篥声!”
唐堂显然也听到了,“看来李公子也是个风雅之人了。”
走得近了,透过回廊之中的空隙,果然看到园中有人,正是几个戏子,而李碧词坐在一边的躺椅上,微闭双目听的兴致勃勃。
丫鬟带着他们走过去,李碧词已经坐起来了,那边歌者的筚篥已经吹过了一段,李碧词抬了抬手,戏子就施施然行了一礼,带着各式乐器从另一侧的小道走下去了。
“可算是来了么。”李碧词笑道,“不要拘泥,坐吧。”
唐堂也不客气,径自在李碧词对面的躺椅上坐下,凤初很自然的坐在他边上的圆凳上,很快下人看茶,这次唐堂端起茶盏的时候没有洒在凤初身上。
李碧词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地看着唐堂,唐堂老神在在的滤了滤茶沫,“好茶,但经不起反复的泡啊。”
李碧词笑了笑,“也对。”
“那么李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也不拐弯抹角。”唐堂慢慢放下茶盏,悠然从怀里掏出那只玉佩来,“这只玉佩,相信李公子还认得吧。”
“是我送出去的东西,我当然认得。”李碧词笑道,“可是姑娘不喜欢这玉佩了?”
“既然公子认识这个玉佩,而且公子又知道我们今天要来这里,那么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这里了吧。”唐堂扬手将玉佩抛过去,李碧词抬手接住,垂目望了一眼,听唐堂又道,“李公子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李碧词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桃花印,“今天早上,有人送了一样东西给我。”
“是什么?”凤初沉不住气大声问道。
李碧词朝边上望了望,很快有人拖着一方圆盘上前来,凤初眼尖地看出那正是她娘用过的珠花!
“诶!”凤初急急上前,却瞧见圆盘里只有这一样东西,她将里面的垫布都扯出来了,还是只有一只莲花状的珠花,“还有呢?还有的东西呢?”
李碧词摇摇头,“送来的只有这一样而已。”
“诶?”凤初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可是……这不对啊,我数过,连同珠花耳环玉佩簪子镯子项链,加起来也有六件啊,怎么会……”
“这个我也不知道。”李碧词顿了顿,接下去说,“但我确实只收到这么一样。”
“真的只有这一件?”唐堂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真的是别人送来给你的?”
李碧词很慎重地点点头,“骗你们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不对……”凤初觉得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就算有人送珠花给你,你又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东西?”
这个问题问出来,李碧词脸色微变,“因为对方告诉了我,这是你的东西。”
一定不是这样的!凤初知道,可是她就是提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只能将视线转向唐堂,却见唐堂若有所思的在想什么,像是感觉到她在看他,微微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意,转头看李碧词,“那么,可否告诉我,送东西给你的人,长什么样子,还有,有没有说其他的话呢?”
李碧词沉吟片刻,像是在忖度怎么开口,“你确定,要我现在说么?”
唐堂笑道,“凤初有权利知道,她该知道的那部分。”
凤初眉头一皱,很想问一句,什么叫她该知道的那一部分?难道说,唐堂和李碧词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这种感觉相当不好。
听他这么说,李碧词像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在视线扫到凤初的时候,带了三分担忧之色,“凤初,这只珠花,你确定是你娘的东西么?”
凤初愣了愣,“是啊,是我娘的。”
李碧词顿了顿,旋即又看了唐堂一眼,像是仍在挣扎到底该不该说,唐堂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神色极为淡定,李碧词斟酌了一阵,终于缓缓道,“我若是告诉你,这样的珠花,其实本来有三对,我之所以认识这只珠花,是因为曾经见过这个珠花,你信不信?”
“诶?”凤初愣了愣,“三对?”
“是的。”李碧词点点头。
凤初愣了愣,讶然望着手中的这只珠花,“可是这只是一只,若是三对,还有一只在哪里?”
李碧词奇怪地看着她,“难道你不知道这珠花是成对的么?”
凤初茫然地摇摇头,“这珠花,我爹爹给我的时候,就只有一只。我爹交给我的包袱里,有珠花一只,玉簪一只,镯子一只,项链一条,玉佩一只,耳环一只……”
说到耳环一只的时候,凤初的脸上神色一僵——耳环一只,若说珠花簪子镯子只有一只还不觉得多么奇怪,但若是耳环只有一只却极为怪异啊。
凤初也是现在才明白,原来栾素给她的这些,都是成单的,那么另外一半在哪里?是她娘本来就只留下这么多,还是栾素根本就故意只给了她一半呢?
凤初实在想不透,因为栾素赶她走赶的那么仓促,恨意写得那么明显,她心里是明白的,栾素是真的想让她走,而不是让她避避风头,就算她一直自欺欺人,也无法改变这一现实。
“奇怪。”李碧词喃喃道,“所有东西只有一半,那么这就不是偶然或者弄丢,而是故意的了。”
“那,李公子知道这珠花的来历么”凤初追问,“请一定告诉我!”
直觉——若是知道了这些,也许就可以知道栾素为什么忽然让她走,忽然再也容不下她在身边。
“这原本是宫里的东西。”李碧词缓缓道,“那只珠花,同这个玉佩,原本是同一个人的东西。”
李碧词悠悠抬起手来,将那月牙儿形状的玉佩扬在手中,日光耀过来,刚好照在玉佩上,那光刺的凤初眼角一阵抽搐,“那么……你之前说的很像,是说我很像这玉佩原本的主人么?”
凤初不笨,她其实一点都不笨的,只是很多时候选择不聪明而已。之前李龟年看着她说很像她就觉得奇怪,但仅止于奇怪,也许李龟年只是看错了,或者她很巧合的同谁生的有几分相似罢了。
后来到了长安,遇见李碧词,他眼神分明同李龟年一样,那是骗不了人的,凤初心里比谁都明白,他们说的很像,是在说她像一个人。一个,也许曾经非常了不得的人。
——了不得么?
是了不起的吧。
李龟年是何等人物,这位李碧词又是何等人物,他们相识的故人,戴着宫中才有的珠花首饰,那样的人,是了不起的吧。
只是她从未将这个可能了不起的人物同自己的娘亲联系起来,她没有见过自己的娘,栾素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她拉扯到这么大,在凤初的心中,其实有没有娘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一个那样的爹爹就已经足够了,她栾凤初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他都会接纳她的。可是他……终究还是不要她了,不要她的原因,她却无从知晓,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她无法排解,企图借着喜欢一个人淡忘,只可惜还是无法逃避。
李碧词极其缓慢却无比肯定地点下了头,“是,这枚玉佩同这只珠花的主人,是同一个人。并且我说你很像一个人,也是像的这个人。”
意料之外的,凤初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李碧词沉吟片刻,“你不问这人是谁么?”
“这人是谁?很重要么?其实不重要。”凤初忽然笑了,笑的非常灿烂,可是唐堂和李碧词在她的笑容里,读出了惨淡的味道,“知道吗?她是谁,或者曾经是谁,我从来没有好奇过。”
她手中握着珠花,因为太过用力,几乎要刺进掌心里去,“我曾经好多次看到爹爹对着这些东西看,我以为他在想念我的娘,因为他想念,所以我才想念。因为他在乎,所以我才在乎。可其实,真的不重要,不重要的。”
李碧词莫名心中一酸,下意识地看向唐堂,却见他眼中神色非常深沉,只是这样看着凤初,一言不发。
凤初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好,可是无论嘴角翘的有多高,眼睛弯的多么弯,在她眨眼的瞬间,还是无法阻止晶莹的水珠从眼底滚落,落在唇边,略微有些苦涩,“可是这个一点都不重要的人,却要将我最为珍视的人夺走。你们知道吗?我爹说,凤初你走吧,这个家容不下你。爹说你走吧,从此你我父女情分一刀两断,你和栾家再无任何关系!我不想有个杀人犯的女儿,更不想让你耽搁文浩的前程!”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笑,“可是我知道的,这些理由都是假的,是假的。你们看,他连一个合理的理由都不给我。他不要我了,曾经那么爱我那么保护我的人,一个理由都不给我的,就这么不要我了。”
她猛然抬起手来,一把将手中握着的珠花朝李碧词抛去,李碧词下意识地抬手去接,然而珠花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阵刺痛朝地面落去,清脆的珠翠断裂声,上面的珠玉滚落,散了一地,“那些人要是想要这些东西,拿去就是了,我不心疼的。”
不心疼的。
因为一直就没有珍视过,所以就算被偷了被抢了摔坏了,她都不会有多留恋,所以才会那么不在意的任由唐堂说交给他就交给他的吧。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么我不说就是了。”李碧词淡淡道,“只是剩下的那些东西,不知道被送到了哪里。”
凤初却转身就朝走廊走,“唐堂,我们回去吧。”
唐堂默然从躺椅上站起来,略微对着李碧词点了点头,转身稍稍快了步伐朝凤初走去,凤初走得有些快,唐堂知道,她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不在乎。
刚刚那些话,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他真的太了解她了,比了解他自己还要多一些。她的哪怕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他都可以知道她的心情。她爱逞强,嘴硬,爱打抱不平,不受礼教束缚,不在乎世俗眼光,任性,可是却足够的善良足够的温柔。
是的,凤初其实比谁都要温柔,嘴上爱逞强其实比谁都要脆弱。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更知道栾素在凤初心中有多重要,甚至比文浩更加知道这一点。
他记得非常清楚,其实他和凤初刚刚遇到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融洽,那时候凤初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他被娘亲从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带出来,整个人都接近崩溃,那时候他几乎仇视所有人,尤其是男人。
那时候他和娘两个人将脏兮兮的院子收拾出来,到了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忘记了买米回来,是栾素牵着凤初提着食盒来的。唐堂初见凤初的时候,凤初穿着一身绿色小袄子,浑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滚的脏兮兮,甚至脸上也沾着泥,唯有一对眼睛尤其的大,黑亮黑亮的,叫人忍不住想伸手触一触,是否如同玉石般莹润,那双眼睛望着别人的时候,专注而认真。
他娘那时候也并没有多么愿意相信别人,虽然客套地收下了栾素送来的食盒,却在关门的同时将食盒扔掉了。
凤初再来的时候,手中抱着一捧梨子,矮矮的凤初够不到门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敲开了他家的院门,本来非常开心的凤初在看到被丢在门边的食盒的一瞬间,变得非常生气,怀里抱着的梨子滚了一地,不过才三四岁的孩子,尚不曾知晓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心思,非常委屈哭的非常厉害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丢掉她爹爹的食盒,她不明白。
他和娘根本就不想理会她,任由她捡起食盒跑出了唐家院子,院门关起来,将所有的人拒之门外。那样的地方出来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根本就已经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
第二天是下了一场大暴雨,他待在家里,娘抱着米缸去镇上买米粮,可是却一直没有回来,她在外面孜孜不倦的敲门,他索性塞住双耳不去听,后来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噗通响声,他再也坐不住开了门,外面雨非常非常的大,可是那个绿衫丫头却抱着膝盖坐在大雨之中,因为他的开门声惊的回头来看。
他无法忘记那双眼睛,大雨天四周都尤其的昏暗,然而那张脸却像是会发光一样投入他的眼眸中来,他后来真的有惊诧过自己的铁石心肠,他怎么会任由她一个人在雨里敲了那么久的门却装作听不到呢?
那双眼睛里有几分狡黠得意的光,稍稍歪着头看着他,“哼,你不给我开门我也能进来。”
他想他那时候一定是笑了的,从未笑过的孩子——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可能学会微笑的孩子,竟然自然而然地笑了,“所以你就翻墙进来?”
她冲他得意的笑,却没有站起来,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可以来扶我一把么?我站不起来。”
扶起她才发现她刚刚摔的真的很重,她双手抱环着心口,摔下来的时候都不曾松开一点,所以膝盖才会摔得血肉模糊,才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明白,之前因为一个食盒哭的那么惊天动地的孩子,为什么膝盖摔得血肉模糊还能笑着不哭。将她扶进家里来,她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不懂她要做什么,也没有替她处理膝盖上的伤口,更没有拿一件干净的衣裳披上她的肩膀。只是这么看着她瑟瑟发抖的将那东西上的布慢慢解开,解开了就露出三个烙的金黄的玉米饼来,献宝似的推到他面前,“尝尝看,真的很好吃的。我爹爹做的真的很好吃,你吃了就不会再丢掉我爹爹送来的食盒了。”
他没有动,更没有去接她手中玉米饼的意思。他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也不屑于这样的东西,他以为只要他不接她就没有办法了。可惜他真的太低估她的坚持了,只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向下拉,另一只手飞快地将玉米饼塞到他嘴巴里,冲他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就算你不动, 我也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爹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呢,爹爹都不轻易做的,平常太忙他要忙着采药晒药,今天下雨才肯做哟,刚刚做出来的呢,爹爹都不知道我给你送来。”
他到现在才明白,她冒着大雨,甚至不惜跳墙受伤,只是为了让他尝一尝爹爹做的玉米饼,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他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是碰不得的,一碰就哭的金贵身子,都是娇蛮任性的小姐性子。
“我……”他本想说,我才不稀罕。
他还想说,我不吃这种东西。
“我尝尝看。”他最终在她小狗一般近乎祈求的眼神之中,缓缓抬起手来,将玉米饼接过来,极为认真的尝了一口。
“好吃么好吃么?”她分外期冀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就点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就当着她的面一口气吃掉了三个玉米饼。她面上神色极为骄傲,“怎么样,我爹好厉害吧,告诉你哟,小塘村没有人不喜欢我爹爹呢,医术高明人又好。”
好多讨厌的话硬是没有忍心说,她已经站了起来,虽然有些踉跄,甚至还差点摔倒,疼得龇牙咧嘴,但她没有掉一滴眼泪,步履庞珊的朝外走。
“喂。”他有些犹豫,“你弄成这样……你爹不会骂你么?”
她转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不会,因为我可是小塘村最厉害最厉害的栾凤初哟。”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透过雨帘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泡在雨水中,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摔了一下,但她又很快地站了起来,踮起脚开了门,最终消失在了门口。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去帮她一把,手上还残留着玉米饼的温暖,嘴里还有玉米饼的清香,自小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的他,第一次觉得,其实这种东西——偶尔吃一吃也是非常好吃的。
唇角不自禁地扬起来,那么也许,认识她也并不糟糕。
——来到这个贫穷的小村庄,也并不那么糟糕。
唐堂微微转头看走在身边的凤初,昔年还是那么小的小小小少女,一转身已经这样大了,绿色藤萝长势正好,却衬得少女幽白的脸,脸上神色落寞极了。
“小凤初。”他柔声唤她,“要是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凤初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已经蓄满了水汽,因为他的话,水汽更重了几分,却硬是将这份水汽压了下去。直至出了李府大门,她才停下脚步来,一把扯过他的袖子,眼泪鼻涕全部往上面招呼,“喂喂喂,我只是说着玩的,你还真擦啊。”,
“唐堂,我好心疼……”凤初忽然哭的撕心裂肺,“我好心疼啊。”
“刚刚不是还在逞强么?”唐堂抬手拍拍她后背,“怎么现在又心疼了呢?”
“不是。”凤初忽然从他肩膀上扬起头来,眼睛被泪水洗过,晶亮无比,“我心疼那珠花啊,要是拿去卖银子该值好几两的啊!你怎么不拦着我呢?”
唐堂笑了,“原来你是心疼那珠花啊。”
“不然我心疼什么啊。”嘴上这么说着,却别开头去怎么都不肯看唐堂的眼睛,“喂,小人唐,你给我忘记!必须给我忘记!”
才不要被他看扁她呢!才不要让他以后笑话她呢!
“嗯嗯,我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难得的配合她,唐堂抬手揉乱了她的额发,惹得她跳脚的追打。
这就是凤初,打断了牙合血吞的栾凤初,自尊心比谁都强的凤初,就算其实她现在心里很难过,也要逞强要面子的栾凤初。
她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别人因为她而困扰。
——这就是他无法视而不见,无法放下不管,无法拱手让人的栾凤初。
因为他真的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别扭的姑娘了。
“喂。”凤初偷偷抬眼看他,“真的忘记了哦?为什么笑得这么吓人。”
唐堂悠然转头,对着她笑的高深莫测,“你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圈圈你个叉叉啊。”凤初喝道,“我猜中了还要你告诉我干什么!”
“哟,想不到凤初你变聪明了呢。”唐堂笑的非常灿烂,看在凤初眼里异常的碍眼!
“我一定要打的你娘都不认识你!”凤初抬脚就朝唐堂扑去,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唐堂抬脚就朝前跑。
一路打打闹闹地回到了梨园,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好在张合替他们留了一份,狼吞虎咽的才吃完,张合就来传话,说李暮李帮主在老地方等他们过去。
凤初和唐堂面面相觑,都有些闹不明白,李暮这个时候找他们是做什么,难道是早上的事情被李暮知道了?现在喊去训话么?毕竟得罪了慕少艾和萧寄蓉,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尤其这萧寄蓉,梨园怕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目中无人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惴惴不安的和唐堂稍作收拾就去了那个所谓的老地方——正是第一天张合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
进去的时候李暮手里正提着一个酒壶,连酒杯都没用,直接用倒的往嘴里灌。
凤初非常郁闷,这样的人真的是梨园的帮主?忽然有些可以理解为什么如今梨园这么落魄了,摊上这么个帮主,想生意兴隆似乎还真的有那么一点难度。
“坐,别客气啊。”李暮一扬手指了指对面的两个圆凳,接着回去喝他的酒吃他的菜了。
凤初不解地看着李暮,“李帮主,那个……我知道我错了。”
“啊?”李暮不解地看着她,“你什么错了?”
“我不该和萧师姐过不去。”凤初头低的快搁在桌子上了。
“你和她过不去那是你们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情啊。”李暮非常奇怪地道,“你不用跟我坦白啊。”
凤初困惑地看了唐堂一眼,难道他喊她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那姑娘也确实过分了点,受点教训也是好的。”李暮朗声解释,一张嘴一粒花生米丢入嘴里,几下就嚼的稀巴烂,“叫你来呢,是有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凤初眉头皱了起来。
只见李暮搁下筷子,伸手在发间摸了摸,然后拔下一根通体碧绿的簪子来,凤初愣了愣,这簪子她认得,正是那失窃的六样首饰之一,凤初刚刚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
伸手接了过来,握在手里望了望,她已经不想问李暮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东西是她的原因了。然而李暮却自说自话起来,“有个奇怪的人,一大早上我还打呼呢,给我送来的。”
凤初神色淡然地看着李暮,李暮等了许久不见她发问,只好讪讪说下去,“好吧,既然你不问那么我似乎也没必要说下去了。但,你最好要小心为妙。”
“为什么我要小心?”凤初不解地看着他,“这东西还能招来杀身之祸不成?”
李暮笑的别有深意,“杀身之祸会不会有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太平。”
凤初默不作声,倒是唐堂和李暮你来我往的说些无聊的废话说的也不亦乐乎,直到走之前,凤初才微微顿足,淡淡问了李暮这么一个问题,“她真的很了不起么?”
李暮倒是非常巧妙地答道,“不管是不是了不起,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总归是她带你来这尘世间的。”
凤初就没有再问了,只是她非常困惑,偷她东西的人到底要做什么,这么看来并不是为了钱财,凤初忽然失去了全部兴致。
她栾凤初没有娘也好好的长大了,虽然李暮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他爹一个人是生不出她来的。但那个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一天都没有陪过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将她和她爹的小日子搅得一团糟。
或者说凤初没有继续问下去,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问,该问什么。她不知道的太多太多,所以反而根本无从问起。
“小凤初。”唐堂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凤初听得出他声音之中的关切,抬眉对他笑了笑,“我没事。不要为我担心什么的。”
唐堂裂牙笑了,“不,我没为你担心,我只是想想和你说一声,今晚我去逛青楼。”
凤初顿时就发飙了,“唐堂!你个没有同情心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