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奕并没有出来接她,她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在翼王府大门外翘首张望的红叶,不由有些纳闷,红叶见到她来,激动地跑过去,匆匆服了一礼,这才说道:“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我们郡主等您很久了。”
“郡主?她怎么了?”江城雪一愣,瞧她心急如焚的样子也知道是南宫瑗真的有事,而非只是一个幌子,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卫英。
卫英清了清嗓子,权当没有看见。
红叶只好边走边把事情再解释一遍,完了又说:“殿下陪了郡主一刻钟不到便进宫去了,郡主醒来以后就那么呆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东西也不肯吃,奴婢怕郡主撑不住,只好请您走这一趟。”
“她以前梦见你家二姑娘也是这样吗?”江城雪问。
“那倒不至于。”红叶摇了摇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我们都能体会郡主的心情,可是都没有办法安慰她,就连王爷也是束手无策,我想,或许您来了情况会不一样。”
江城雪一听情况居然这么严重,于是不再多言,跟着她匆匆入府。
如红叶所说,南宫瑗的情况果然不太好。昨日还容光焕发的她此时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即便脸上特意涂厚了胭脂也依旧抵挡不住的憔悴,一双眼睛更是没有任何神采,就那么呆呆地靠在床上坐着,见到她来,总算有了反应,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眼帘一垂,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籁籁往下直掉。
江城雪心疼得紧,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放柔,“才一个晚上不见,郡主这是怎么了?”
南宫瑗只是哭,大概隐忍得太久,哭声止也止不住,整个身子也跟着不停地颤抖。
江城雪鼻头泛酸,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是默默地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红叶和翠竹情绪被感染,皆是红着眼睛,体贴地退了出去,让她们好好地聊。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瑗哭得够了,缓缓从江城雪怀中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小时候因为贪玩没能照顾好妹妹,长大了又因为重重压力,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江城雪一怔,讶异地看着她,“郡主……”
南宫瑗摆手制止,然后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累,我每天睁开眼睛看着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建宁王府只觉得喘不过气,我从两岁时就随着父亲母亲搬来京都,那时候年幼无知,并不知那高门大院意味着什么,倒也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等我能懂得的时候,我的人生已经被人安排好了。”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注定由不得自己,甚至,连父亲母亲都是如此。”又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滴落,她眼中充满绝望,“我并不是要怨谁,我只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当初大军入境时,父亲但凡有点血性,带着我们一家人自行……”
“郡主!”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江城雪脸色大变,慌忙制止。
南宫瑗怔望着她,她肃然摇了摇头,柔声劝道:“郡主是有福之人,自当幸福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南宫瑗一时无言,似陷入深思,旋即嘶声一笑,语中满是嘲讽,“是吗?”
一个注定不能拥有思想和感情的傀儡,即便一生安然无虞,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罢了,谈什么幸福不幸福呢?
“郡主还如此年轻,又何必如此悲观呢?”江城雪怜悯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喉间不由一涩,淡淡说道,“更何况,你不是还有翼王殿下吗?翼王殿下重情重义,他会善待你的。”
“你以为我叫你来其实是想跟你说这些?”南宫瑗忽然意识到什么,眼泪在浓密的眼睫上凝结,神色少有的坚定,“不,恰恰相反!”
“什么?”江城雪大惑不解。
南宫瑗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探过身凑近了她道:“你帮我逃离京都这座牢笼好不好?”
她紧盯着江城雪的眼睛,目光充满乞求。
江城雪面容凝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旋即,她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南宫瑗无望地看着她,连她也不想帮助自己吗?
江城雪别过视线,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你有婚约在身,又有如此敏感的身世,如何能够逃得了呢?”
她的身份,注定她只能一辈子活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圣上是不会允许她离开的,助她逃走等同谋逆,岂是她想帮、能帮的?
南宫瑗伤心地哭了,她是真的感到绝望,一向沉稳隐忍的她此时眼泪如决堤一般,没有一丝保留地在江城雪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江城雪默默看着她,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能明白南宫瑗的感受,就像她一朝恢复清醒,得知自己已经被父亲做主与顾承煦定下婚约,她明知两家地位悬殊,这样毫无根据的结合背后必有阴谋,她乞求父亲为她退亲,父亲却说婚事已定不能更改,且对方身份贵重他们得罪不起,那时的她如坠深渊,身体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绑着,让她无法挣扎。
可她还是拼尽全力做到了,这其中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只是她选择了不听不顾罢了。
最重要的是,她终究只是个无名小卒,嫁给谁或者不嫁给谁,影响并不大,若非身后还有牧家,哪里用得上陛下出面为她主持公道?可是南宫瑗不一样,她是前卫国宗室,是圣上用来彰显自己仁德的门面,他是不会允许她脱离自己掌控的。
南宫瑗何尝不知道这些,所以她才会至今都束手无策。
或许是她的哭声太过悲恸,江城雪终究是被她打动,她捏了捏手心,犹豫良久,最后还是一咬牙,忽地抓住了她的手,“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哭声戛然而止,南宫瑗满面泪痕,似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茫然无助地看着她。
话一出口江城雪就后悔了,可是看她如此悲伤绝望,最后还是定下心神,看着她道:“但必须要翼王殿下配合。”
她是翼王未婚妻,翼王若是不肯放人,她做得再高明也没用,但他若是肯配合,那她就有信心瞒天过海。
仿佛走至绝境的人终于找到了出口,南宫瑗新念一松,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只不过这一次并非伤心,而是绝处逢生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