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一脸不屑的魏青兰瞬间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扶住儿子，眼睛恼怒地瞪向似笑非笑的江城雪。
可她再怒也是没用的，一则有皇命压着；二则，是她的儿子失礼在先，也就怪不得自己要遭今日这般羞辱。
顾恒垂头重重叹了一口气，亦是起了身来。
顾承煦始终一言不发，除了脸色难看之外，眉宇间似乎有隐忍之意。
忍的，绝非是今日之耻，倒更像是……
江城雪逐渐看出不对劲，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姿不如以往挺拔有力，后背微微佝着，虽不明显，但仔细辨认也能看出问题。
他是武将，又是世家子弟，再怎么放浪不拘，自小养成的良好仪态总是不会丢的。
所以，他受伤了，是受刑所致。
江城雪过去常女扮男装在军营里厮混，曾看过不少将士受罚后走路的样子，她立马就想到了这一点。
被人一眼看穿的顾承煦默默紧了紧牙关，两手一揖，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顾某失德，令江姑娘蒙羞，特来向江姑娘赔罪！”
话说完，他忍着身体上的剧痛，深深地弯下腰去。
虽已料到会有此一幕，可当他真在自己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江城雪仍是不免恍惚。紧接着，顾侯夫妇也走上前来，江城雪瞬间恢复清醒，连忙摆手制止。
“不敢！”江城雪虚虚扶住魏青兰的手，瞥见她不忿的表情，目光微微凝滞，竟当真有些不忍，“这婚约虽已作罢，你们依旧是城雪的长辈，城雪不敢受此大礼。”
“这可是圣上亲口下令！”顾恒也觉面上无光，胸口始终憋着一腔怒火，可他再不甘，也不敢违逆圣上旨意，更何况，现下连公主都受到严惩，魏惠妃与瑞王尚且无话可说，他们更是只能敢怒不敢言。
“你们不是已经向我赔罪过了吗？”江城雪莞尔，满眼纯真。
顾恒一怔，见她确是真心，眸光变了又变，接着便往后退了一步。魏青兰见状，也连忙跟着退到一边。
顾承煦一眨不眨地审视着江城雪，似乎想要透过她的双眼窥伺她的心思。
那一刻，他隐隐有一种错觉，他亲手毁掉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他不该在没有做任何了解的情况下便草率否定她的，如果他肯多来见她几次，如果他一开始就向她抱以善意，哪怕只是假的……
不，没有如果。
他很快回过神来。
牧野先回了一趟牧府，听闻江城雪已经回了江家便马不停蹄地追了过来，结果还是来迟一步，还未靠近江府，远远便看到大批顾府护卫络绎不绝地从江府走出，手上无一例外地都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江城雪亲送顾侯一家出门，顾侯夫妇在下人的服侍下踏上马车，江城雪客客气气地行礼告别，之后又向顾承煦福礼，戏做得很足。
顾承煦知道她并非出自真心，可旁观的人那么多，由不得他矜贵拿乔，于是也草草回礼。
江城雪张口还要说几句祝福的话，顾承煦冷着脸转身上马车，江城雪一愣，扬起的唇角向下一压，忍着内心的得意退到一边给他们让路。
许是顾承煦内心太过激愤，以至于上马车的动作太大，一不小心，身上藏的东西掉落在地。江城雪一眼就看到了，正欲出声提醒，可心思一转便又打住了。
马车缓缓启动，围观的百姓纷纷做鸟兽散，嘴里感叹着江家姑娘可怜。
江城雪眼光锐利，待他们走远便上前捡起了顾承煦掉落的东西。
是一枚圆形铜牌，上面刻着“顾”字。
这是什么？江城雪心中疑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牧野正骑着马朝这边走来。
她顿时欣喜不已，毫不顾形象地跑上前去，“哥哥！”
坐在车厢内的顾承煦听得这一声叫喊，倏地睁开眼睛，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更是寒意森森。
魏青兰敏锐地注意到儿子脸上的细微变化，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而他，很快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牧野迫不及待地下马跑过去，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江城雪笑着摇了摇头，“听说是圣上的旨意，他们不敢的。”
牧野点了点头，江城雪问：“对了，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跟顾承煦不是一起出宫的吗？”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啊，我是满肚子的火！”牧野敛了笑容，语气纷纷不平。
江城雪眉头一皱，“怎么了？”
“先不说这个。”牧野转移了话题，“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是回江府还是直接跟我回牧府？”
江城雪回头望一眼门庭清冷的江府，想着事情既已料理完毕，她回去也只是自寻晦气，于是对牧野道：“还是回牧府吧！”
牧野高兴地点点头。
路上，牧野把自己出宫后的遭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江城雪听得心惊不已，“刑部没有证据，为什么要扣你？”
“就是没有证据，所以才破例放我回家，不过他们要求我随叫随到，所以，在证实我与山匪一案没有关联之前，我必须留在京都。”牧野无奈地解释。
他原本早就回家了，谁承想自己一出宫就被刑部的人拦下，刑部尚书吴应晖说，有人告发他在剿匪大战之时曾在过来山一带出没，由于太过凑巧，他们不得不对他进行审查，至于他因此滞留京都一事，吴应晖表示他自会禀明圣上。
对此，他给出的理由是，他途经过来山一带时，听闻附近村民议论过来山有匪寇出没，他身为朝臣，又是武将，自当亲去查探一番，只是后来得知翼王与顾统领同在过来山上，已经获得了胜利，他便没有露面。
“所以，吴大人只知道你出现在附近，却不知道具体情况？”江城雪若有所思。
“应该是。”牧野也不大确定，“他语句含糊，的确不像是知道太多内情的样子，而且他要是知道，也不会这么轻易放我回来。”
“这不是重点。”江城雪道，“重点是，他所谓的那个告发之人，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的话，被牵连的就不只是你。”
能知道哥哥去过过来山的，必然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若真打算对付他，就应该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那么，她逃婚出城被误抓上过来山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牧野仔细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可又一时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不由喃喃自语，“告发了我，却又留了一手，究竟谁会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