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顺着便利店那破旧不堪的遮阳棚边缘，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倾泻，重重砸落在地面，溅起层层纷乱的水花。林小满双臂用力紧抱胸前，似要用这单薄的姿势，从风雨中攫取一丝温暖与安全感。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默车子的尾灯，那两团微弱的红光，在浓稠如墨的雨幕中，仿若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一点点没入黑暗深处。
四周的一切都被这肆虐的雨幕模糊，唯有那尾灯，如烙铁一般，在她的视线里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手机屏幕在这浓稠的黑暗里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是房东发来的微信，短短一行字，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明天十点前必须搬走，新租客要入住。”
林小满像是被这消息瞬间抽干了浑身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包内，指尖触碰到那个熟悉的铁皮盒，将其缓缓掏出。打开盒盖，一支干裂的草莓唇膏静静躺在里面，脆弱得仿若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果不其然，在她指尖轻触之下，唇膏瞬间碎成粉末，散落在她指尖，像是一段破碎的旧梦。刹那间，她的思绪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拉扯，猛地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同样潮湿、同样令人心碎的夜晚。
2016 年的梅雨季，好似被命运恶意拉长，阴沉厚重的乌云，如巨大的铅块般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细密如针的雨丝无休无止地飘落，整个世界都被潮湿与压抑的气息所笼罩。医院那惨白冰冷的走廊里，林小满宛如一只受伤后瑟缩的小动物，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她紧紧攥着急诊单，“中药费 2800 元” 这几个字，被她簌簌滴落的泪水晕染得愈发模糊不清，可那数字却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横亘在她面前。母亲的哮喘病情愈发严重，医生反复叮嘱必须坚持喝中药调理，可她上个月那微薄的工资，交完房租后，所剩无几，就连买一盒泡面，都得掰着指头精打细算。
“等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突兀响起。林小满闻声迅速转身，只见陈默浑身湿透地站在医院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如小溪般不断滑落，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可他怀里却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纸袋，那模样，仿佛怀里抱着的是整个世界。“这是……” 她刚张开嘴，话还未完全出口，便被陈默迅速塞进手中的热粥烫到了指尖，她条件反射般轻呼一声。
“先喝口粥，别饿着。” 陈默在她身旁缓缓坐下，动作带着几分疲惫与小心翼翼。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早已被雨水浸湿的纸巾，抬手想要替林小满擦去脸上的水渍，那动作虽笨拙，却满含温柔。“中药费的事，我有办法。”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小满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袖口处沾着一片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摸，想要一探究竟，可陈默却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将手抽了回去。
当晚，两人回到那狭小逼仄的出租屋。林小满在整理陈默书包时，一张献血证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她俯身捡起，看到上面的日期，正是昨天，而献血量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 “400cc”。她的手瞬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好似拿着的不是一张薄薄的证件，而是一颗沉甸甸、满是伤痛的心。她又慌乱地翻出他的工资条，上面的数据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直直刺进她的心 —— 扣除房租和她的日常开销，剩下的钱，莫说买一支品牌口红，就连一支最普通的唇膏都买不起。
“你是不是去卖血了？” 当陈默开门走进屋子时，林小满举着那张献血证，声音颤抖地质问。屋内昏黄黯淡的灯光，此刻仿佛也在为这压抑的氛围添柴加薪，将陈默的脸色映照得比往常更加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最终只是默默地把那个一直护在怀里的纸袋放在桌上，嗫嚅着：“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收血，就……”
“陈默！” 林小满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们说好要一起面对困难，不是你一个人去拼命！”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迪奥口红小样，包装上还贴着 “鎏金之夜” 的精美标签。那一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感动、心疼、愤怒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陈默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这不过是智商税！你能不能别总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他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林小满手中的口红，双手用力，将其撕成碎片，狠狠扔在地上，“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还谈什么口红！”
激烈的争吵声与屋外磅礴的雨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屋子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林小满望着满地的口红碎片，那些曾经承载着美好期许的东西，此刻却如同她和陈默支离破碎的爱情。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大学时的画面，那时的陈默，会偷偷在实验室里用各种原料调制唇膏，还会把自己辛苦获得的程序员勋章改造成独一无二的口红外壳，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熠熠生辉。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里只剩下被生活打磨后的疲惫与深深的自卑。
“分手吧。” 许久，林小满用近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小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雨声彻底淹没。陈默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小满蹲下身子，将那些撕碎的口红小样一片片仔细地捡起来，放进那个陈旧的铁盒里。“你要的尊严，我给不起。” 他最终只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随后转身，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时光流转，回到现实。林小满缓缓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动作麻木地把铁盒重新塞进包里。便利店那闪烁的霓虹招牌，在雨中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落寞。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是中介发来的消息：“楼下有位先生帮你付了三个月房租，说是你的朋友。”
她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街道。然而，入目的只有那密不透风的雨帘，以及在雨幕中模糊不清、来来往往的人影，她根本无法分辨出那个为她付房租的人究竟是谁。远处的写字楼灯火辉煌，陆家嘴那繁华璀璨的夜景一如既往，可此刻的林小满却觉得，这一切的热闹喧嚣都与自己毫无关联，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孤独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与她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
第二天清晨，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办公室的桌面上。林小满走进办公室，拉开抽屉，一个精致的礼盒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带着几分疑惑与忐忑，轻轻打开丝绒盒，一支迪奥口红静静躺在里面，正是当年她在商场橱窗里痴痴看过许久的 “鎏金之夜”。盒中还附带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对不起，当年是我太没用。”
她的手握住口红，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王曼妮那尖锐又带着讥讽的声音随即响起：“哟，林姐这是傍上大款了？这口红，抵你半年工资了吧？” 林小满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头，只是动作轻柔地将口红放回抽屉，让它与铁皮盒里那支满是回忆的草莓唇膏并排在一起。
午休时分，林小满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洗手间。她站在镜子前，缓缓拿起那支 “鎏金之夜”，轻轻旋出膏体，在唇上涂抹起来。昂贵的口红质地异常顺滑，一抹上去，浓郁的色彩瞬间覆盖住她原本略显苍白的嘴唇，那色泽艳丽得仿佛能将她过往所有的伤痕都掩盖起来。可她却觉得嘴唇发紧，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林小姐。” 陈默那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小满闻言，慌乱地转身，只见陈默正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身着笔挺的西装，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与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模样大相径庭。唯有他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如水，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小满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那早已褪色、却一直舍不得摘下的红绳，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陈默离开时的背影，以及他说的那句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她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不用了，陈总，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说完，她拿起纸巾，缓缓擦去唇上的口红，动作决绝。随后转身，挺直脊背，一步步离开，只留下陈默呆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满是失落与怅惘，久久未曾动弹。
可她的脚步却似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心中的酸涩便如潮水般翻涌，那些过往的回忆，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闪回，让她的眼眶渐渐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