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争昏迷了,他的痛苦暂时结束,可是李不抢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实在不忍心看到大哥被拷打,李不抢怒吼出声,他想坦白了,想要以自己的软弱结束大哥的痛苦。
山洞里安静了下来,就连空气都凝固了。
“说吧。”为首的黑衣人冷漠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李不抢觉得黑衣人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没有掩饰的杀气。
李不抢看着昏迷的陈不争,眼眶中满是泪水,他又扭头看向黑衣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有些颤抖的说道:“我大哥怎么样?”
黑衣人转过身示意了一下,手下拎着一桶水浇在陈不争头上,陈不争睁开眼睛,再次恢复了神智。
陈不争大口喘着粗气,刚想开口说话,身旁的黑衣人手如闪电,快速卸下他的下巴,陈不争艰难的抬头看向李不抢,使劲摇着头。
“说吧。你说了,我就放了你和你大哥。”为首的黑衣人缓缓说道。
李不抢的脸色剧烈变换,沉默了许久。
黑衣人似乎并不着急,只是看着李不抢,也不做声。
“不抢。”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于冕开口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他,为首的黑衣人并没有阻止于冕,似乎也在好奇于冕会说什么。
于冕的嘴角微微颤着,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抢,遵从你的内心,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怪你。”
谁都怕死,只是有些人能在死亡面前依然坚持自我,而有些人却会为了活下去而改变自己。
于冕知道,李不抢是在死亡面前会坚持自我的那种人,可是他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陈不争,可以说,陈不争李不抢这对兄弟俩就是为彼此而活的,他们是彼此的软肋。
听完于冕的话,李不抢笑了,他看向陈不争,眼神中尽是坦然,陈不争下巴还耷拉着,可是你能看出来他也在笑,他的眼神干干净净,有的尽是对死亡的漠视和对兄弟的信任。
“狗娘养的,杀了我吧。”李不抢扭过头来,看向黑衣人大声吼道,他怒吼的样子如同野兽,他怒吼的声音在山洞里传出很远,在一声声“杀了我吧”的回声之中,山洞里所有人都动容了,就连为首的黑衣人也都鼻子一酸,右手握了握拳。
“真令人感动啊。”为首的黑衣人走到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我都快被你们打动了,可是,我是军人啊,军人是不能拥有感情的。”
现场所有黑衣人听完为首者的话语,身形挺立的更加直了,眼神中的怜悯和感动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继续吧。水刑。从他开始。”为首黑衣人冷漠开口,手指指向于冕。
于冕被踹倒在地,黑衣人的手下分工协作,一人拿起一块布盖在他的脸上,随即踩住他的身体,另一人拎起水桶慢慢的将水浇在于冕的脸上。
水慢慢渗透布,一种快要被淹死的感觉在袭来,让于冕十分恐惧,他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想要尽最大的可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水刑时间久了之后人体会出现痉挛和呕吐的现象,十分残忍。
等到于冕快要承受不住水刑带来的压力时,布被短暂掀开,让于冕暂时的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几秒之后布再次盖到了于冕的脸上。
给人希望,之后又让人绝望。
“还不说吗?”为首的黑衣人看着于冕,沉声说道。
“说你大爷。”于冕有气无力的开口,罕见的骂了脏话。
“有种。”为首的黑衣人点头,不再询问。
水刑继续,于冕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看见了父亲的脸,随即又看见了朱祁镇的脸。
其他人看着受刑的于冕,全都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于冕渐渐不再挣扎了,水刑却停了。
脸上的布被掀开,于冕贪婪的呼吸着。
“都杀了吧。成全他们。”为首的黑衣人低喝道,可是他的眼神却不经意的瞟了一下角落。
所有黑衣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拔刀,上前。
“我说。”山洞角落里,传来一声低喊。
所有人看向角落处,是高三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三好醒了,他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他不想死,所以他屈服了,屈服在死亡的威胁之下。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寒,负手走向高三好,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好像踏在高三好的心脏之上,当他走到高三好身前的时候,高三好已经快崩溃了。
或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高三好虽然脸色惨白却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我不是胆小怕死的人,可是我怕死的不明不白”高三好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可他还是哆嗦着说着:“求求你,别杀我。”
为首的黑衣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高三好,叹息道:“我多么希望,你能指着我的鼻子痛骂我,然后勇敢的去死,那样的话,我还能觉得你是个人物。可惜啊,你嘴上说着不是胆小怕死的人,可你的身体告诉我,你怕死,怕的不行。”
“谁不怕死?凭什么我就该死?此时此地,如果你我身份互换,你怕不怕死?你会不会求饶。”听完为首黑衣人的话,高三好反而冷静了下来,反问道。
黑衣人笑道:“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知道我怎么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怕死,甚至我比你还要怕死一些,但是我跟你不一样的是,当我知道必死无疑的时候,我不会求饶。死都要死了,还不能死的有尊严一些嘛。而且,就算是死,有这么多兄弟一起上路,不孤单啊。”
高三好沉默,不再言语,身子却抖的更加厉害了。
“命只有一条,说吧,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黑衣人有些鄙视的说道。
高三好脸色发白,他的眼皮快速抖动,到了后来手脚不住的颤抖,竟是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吐着吐着没得吐了,他抬起头来有些狼狈的开口:“我们是……”
“够了!”山洞洞口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高三好的话。
洞口吹来一阵风,随着风走进来一名身着铁甲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脸色平静,眼神淡然,似乎刚才那一声怒喝并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中年男子走进山洞,所有的黑衣人齐齐俯身行礼:“见过将军。”
中年男子的身份一目了然,正是镇守大明北境关的将军范克忠。
“把他拖出去斩了。其他人放了。”范克忠看了一眼山洞里狼狈不堪的众人,看向高三好淡然开口,说完话,范克忠转身就走。
“为什么?”于冕看着范克忠的背影,虚弱开口。
“为什么?”范克忠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于冕,眼神犀利,道:“对于夜不收来说,背叛永远都是底线。过去几年,我手底下的夜不收被俘不下百人,他们受到的刑罚比你们今日所遭受的要残酷得多,可是没有一个人背叛同胞。”
“夜不收,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生。”范克忠有些恼火,似乎失去了和于冕再说什么的兴趣。
两名手下上前拖着高三好往洞口走,高三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身体僵硬如同死人。
于冕眼神暗淡,随即又抬头看向范克忠,说道:“求将军绕他一命。”
范克忠看着于冕认真的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于冕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可知道,战场之上,一个懦夫会害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范克忠再问。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卒五,也绝对不会再次背叛。”
于冕的声音十分坚决,听到他的话,高三好满是死意的脸上仿佛有了光彩。
“你拿什么保证?”
范克忠又问道。
“以我的命。卒五就算今日做了错事,可我还是做不到看着他去死而视而不见,他做了什么是他的事,可我做什么,却是我的事。”
范克忠看向于冕,眼神中满是失望:“你让我失望了。你的心肠太软,你会害死你自己和身边的同伴。”
于冕沉默,却直视着范克忠。
“小事大度,大事绝情。希望你将来能懂。”范克忠的语气很是平静。
于冕思索着范克忠的话,想了想再次开口:“将来的事情,将来再懂。今日,我还是少年,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想法,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求将军成全。”
于冕的话让范克忠陷入了沉思,他的脸色平静,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平静,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嘴角逐渐微微上扬。
片刻后,范克忠看向其他人,指了指高三好说道:“他是你们的隐患,将来,你们很有可能因他而死,所以你们要好好想想。以你们的命,换他今日不死。你们同意吗?”
于冕没有看身边的同伴,可是广白李思远等人互相对视后,眼神坚定。
“同意。”无名小卒的成员异口同声的说道。
“很好。”
范克忠笑了,笑容很是释然,他转身离开。
高三好也笑了,他被放开了,死里逃生的感觉很是美好,被兄弟原谅并且信任的感觉却更美好,他笑的很大声,只是笑着笑着,脸上满是泪水。
大家都笑了,或许在这一刻,他们因为成为了真正的同袍而笑。
就算未来要去战场赴死,少年们也要在众人的簇拥下赴死。
至少有同袍在身边,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