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腔孤勇
六分醉2024-06-24 09:003,583

  少年们开怀大笑的时候,范克忠已经转身离开,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欣赏,他已经许久没有做点拨年轻人的事了,尽管他的点拨并没有被于冕认可,尽管他的欣赏不能表露出来,可他还是很欣赏山洞里的这群年轻人,毕竟他也曾经年轻过。

  年轻人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输了志气和一腔热血。

  王玄明被放下来的时候,也将将苏醒,在这场残酷的审讯考验中,他吃的苦头是最少的,因为他在被俘的时候,反抗过于激烈也就被揍的更重,也算是因祸得福。

  范克忠走了,可是山洞里的黑衣人却还在。

  “笑够了吗?”为首的黑衣人看着眼前这群年轻人,忽然开口,话语中依然带着几分寒意。

  于冕脸色一变,知道今日之事尚未结束,身边众人也都意识到不妙,现场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虽然有那么一两个人心里早就在骂娘了,可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我叫许秉文,北境关边军副将。接下来的时间,由我接手你们的训练。我跟东方虎不一样,他看起来凶狠,其实对你们还算是温和的,在我手上,你们只会体验到四个字:生不如死。”许秉文淡淡的说着,眼神从于冕等人身上扫过,在高三好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高三好承受不住压力,身子有些发抖。

  “如果你们比我强,你们可以反抗。如果你们觉得强不过我,最好是老老实实的受着。我认真的告诉你们,惹恼了我,或是让我不满意,我不会禀告将军,而是会直接割了你们的脑袋。我说话算话。”

  许秉文说完这段话,场间一片寂静。

  于冕略加思索,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秉文的资料,在他出京之前,他曾在父亲于谦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能让兵部尚书都记住的边军,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三年前,许秉文还是个斥候队正,草原上有马贼扰边,夜袭了北境关附近的一个村庄,杀光了村子里的数百名百姓,村子里的年轻女性被多人轮番凌辱后,竟被活生生打死。北境关守将范克忠派许秉文带人追击,许秉文带人追击了一天一夜后,竟是没有找到马贼的踪迹。之后的十一天,许秉文独自一人近乎于不眠不休到处寻找,硬是被他找到了马贼的老巢,一夜之间,他独自杀敌二百八十三人,回到北境关的时候,生生洗了几天的澡才洗掉了身上的血气。经此一役,许秉文从斥候队正被提升到北境关副将的位置,更是收获了一个“屠夫”的外号,令马贼和草原骑兵闻风丧胆。

  是个狠人。

  于冕看向许秉文的眼神,多了许多发自内心的敬意,许秉文是真正的军人,他以守护百姓为己任,他的想法很简单,谁伤害了大明百姓,就得拿性命来还债。血债血还,就这么简单。

  “许将军,我们是军人。”于冕看向许秉文,俯身抱拳说道。

  ……

  两个时辰后,众人回到了采凉山军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透骨的疲惫,大部分人进了营帐倒床就睡,澡也不洗,饭也不吃,连酝酿睡意的过程都没有,主打一个秒睡。

  唯有两个人除外,于冕和王玄明。

  月凉如水。

  月光不会说话,可在诗人的笔下,月光总是能照出少年人的悲伤。

  远离地面的树杈之上,于冕安静的坐着,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而在他身边,坐在另一根树杈上的王玄明也在安静的坐着。

  沉默是今晚的采凉山。

  “你变了。”于冕把视线转移到王玄明身上。

  “哪里变了?”王玄明道。

  于冕故意仔细的打量着王玄明,凑过来贱兮兮的说道:“变哑了,变老了,变黑了,变丑了。”

  王玄明笑了,他知道好友是想安慰他,也不忍辜负好友的好意,便也笑着说道:“你也变了。”

  于冕道:“哪里变了?”

  王玄明道:“在京城的时候,你说话嘴巴不会这么臭。”

  于冕道:“我这不叫说话臭,而是诚实。”

  于冕虽然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可却显得很诚恳,他身上永远都有一种少年气质,也许等到他三四十岁人到中年的时候,他身上的这种少年气依然在。

  王玄明仔细想了想于冕说的诚实,然后叹气道:“怎么能不变呢?人都会变的。景瞻,我们都变了。”

  说完,王玄明的视线再次看向山里的路,又开口道:“你看这山里的路,有那么多岔口,有时候走错路了,是我发现这条路我曾经走过。景瞻,你说,我们走错了吗?”

  于冕看向好友,沉吟了片刻说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现在,我们不能改变环境,但是我们可以改变心境。毕竟,我们要去的终点,没有错。”

  是啊,不管少年的心态如何改变,他们的终点没有变,终点就在草原。

  王玄明眼角有泪珠滑落,可树林里起风了,泪珠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我想京城了。想湖山别院的酒,想醉江南的花雕醉蟹,想我的妹妹了……”王玄明的声音越来越低,在风中几不可闻。

  “我想大哥了。”于冕低声说道。

  想念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有期待,有怀念,有悲伤,还有快乐。

  于冕想念的人,此刻也在想念着他,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双向奔赴。

  与此同时,草原上也起风了。

  朱祁镇坐在营帐前的台阶上,看着远处被风吹动的牧草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朱祁镇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年少的时候,宦官王振陪着他一起放风筝的场景。

  那个被万人唾弃的太监,其实对他一直都很好。

  朱祁镇眼神恍惚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不远处,他的兄弟于冕满身鲜血趴伏在马上狂奔,身后全是喊杀的追兵。

  朱祁镇吓了一跳,再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王振的身影,那个满头汗水的太监,使劲拽着风筝线,风筝飞的很高,王振说:“殿下,你看这纸鸢飞的多高啊,可是不管怎么飞,这线始终在奴才的手中,跑不掉的。”可是王振才说完,线便断了,风筝越飞越远,很快就看不见了,王振的身影也消散了。

  朱祁镇惊得脸上变色,猛的站起来,可是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那里只是一片草原,那里只有许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牧草。

  那飘摇的牧草啊,像极了朱祁镇最近的心情。

  他最近过的很是苦闷,而且无处发泄。

  王玄明身边,有于冕陪着,而朱祁镇身边,也有人陪着。

  陪着朱祁镇的,是瓦剌巡风司千户阿木塞。

  朱祁镇被困草原的时光,大多数时间阿木塞都会陪着他,两人倒是交情不错。只是朱祁镇明白,这交情之下,暗藏着许多试探。

  阿木塞从京城潜伏而回,带回了大明朝廷近期的动向,也带回了途中遇见于冕等人的消息,这一切都没有隐瞒朱祁镇。

  “皇帝在想什么?”阿木塞好奇问道。

  “在想我的兄弟。”朱祁镇喝了口酒,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说道:“你可打探到于冕他们在干什么?”

  “我的人告诉我,在北境关,并没有发现于冕等人的行踪,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不过我倒是可以猜一猜。”阿木塞道。

  朱祁镇眼神略有闪躲,掩饰着说道:“那我倒是想听听。”

  “我猜,他们大概是为了营救皇帝,在某个地方做着某种计划。皇帝,你要不要也猜一下他们的计划是什么?”阿木塞笑着回答。

  朱祁镇摇头,不再说话,聪明如他,自然猜到了于冕他们在做什么,可是猜到了也不能说,更何况他并不认为于冕他们的计划能成功。

  面对朱祁镇的拒绝,阿木塞却没有放弃,反而继续追问道:“皇帝天纵奇才,自然能知道于冕他们的计划。若有朝一日,于冕的计划能成功,皇帝会怎么做?”

  “你会让他成功吗?”朱祁镇反问道。

  阿木塞摇头,语气坚定说道“自然不会,就凭他们一腔孤勇,也不过是徒劳罢了。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他们运气好,成功了呢,皇帝会怎么做?”

  “但愿他能成功吧。那时,我便知道如何做了。”朱祁镇语气有些黯然。

  阿木塞放下酒壶,脸色肃穆,语气有些严肃的问道:“若真有那么一天,皇帝能够回到大明,皇帝会如何对待我瓦剌?”

  “大明,我还能回去吗?”朱祁镇喃喃自语,随即看向阿木塞,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许久没有开口。

  朱祁镇心里清楚,宦海沉浮,面对惊涛巨浪,每个人都必须选择一艘好船,而如今的他,很明显已经是一艘快搁浅的船,还在他这条船上的人并不多。

  大明万里江山,却只有一把至高无上的椅子,朱祁钰坐上那把椅子之后,大明对待瓦剌的态度就变得极其冷淡,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是很多时候,问题只是表面上的问题,谁都不知道表面之下还有什么,冰山在海上只露出一角,可是海面之下却藏着巨大的冰块,即使海底暗涌也无法挪动冰山分毫。

  这人间,最不能试探的是人性,最不能谈及的是人心。

  ……

  采凉山中,夜已深,于冕和王玄明还在交谈。

  “景瞻,你说我们能成功吗?”王玄明的语气有些低沉,藏着许多对未来的不确定。

  “会成功的,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于冕坚定回答。

  王玄明看向于冕,不怎么明亮的树林里,他看到好友的眼睛亮起了一种叫做决绝的光。

  “少年啊,要相信光。”于冕笑道。

  说着,于冕伸出手掌来,过了一会,王玄明也伸出手来,两人在空中狠狠的击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两人的手都几乎拍红了,但是却都没有感觉到疼,因为此时此刻,两人的心中热血沸腾,他们似乎看到了儿时在御花园跟着朱祁镇习武时候的澎湃激情。

  两人跃下树梢,往营帐走去,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靠,击掌而已,你使那么大劲干嘛,疼死我了。”

  “你比我劲儿还大,我也疼着呢,你看我手都红了。”

  两人身影逐渐远去,就在距离他们刚才坐的位置十来米的另一棵大树旁,范克忠和许秉文两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好好训练他们。营救皇上,仅凭一腔孤勇,是不够的。”范克忠说道。

  “是。”许秉文低声答应,心中却思索着,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如何才能变成十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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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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