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一匹好马,可以保命。
光有好马还不够,最重要的是人和马的默契。
草原上的人,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草原骑兵与战马之间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熟悉程度,骑兵跨上马背,仿佛与战马合为一体,两者间的默契如同流淌在血液中的旋律,无需言语,只凭一个微小的动作或一个眼神,就能洞悉彼此的意图。在战场上,草原骑兵们挥舞着弯刀,战马则凭借本能与经验,灵活穿梭于敌阵之中,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驰骋在战场上,如狂风般席卷一切,每一次冲锋、每一次回旋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这种默契,如同草原上的风,自由、奔放、充满活力。
草原上的风吹到中原时,总是让中原的军队难以招架。
大明缺战马,军队以步兵为主,虽然有着一整套步兵列阵对敌的战术,但两军交战时,面对强悍的草原骑兵,大明军队经常只能被动防守,而无力主动出击。
凡事皆有例外。
大明军队中,夜不收最善骑术,顶尖的士兵骑术甚至不亚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
采凉山以北,山脚下,有一小片草原,面积不大,牧草却很浓密茂盛。
远处,天边的云彩悠闲地飘浮着,与草原相接的地方,仿佛是一条天然的界限,将天空与大地巧妙地分隔开来。偶尔,一两只落单的野狼在草原上跑过,它们的身影在草浪中若隐若现,像是点缀在绿色画布上的灰色轨迹。
在这片宁静的草原上,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一切都显得那么轻松自在。
然而,轻松自在与于冕他们无关。
此刻的草原上,于冕和他的同伴们,每个人都在捂着裆咧着嘴,表情十分痛苦。
三日之前,许秉文带着于冕他们来到这片草原,每个人都分配了一匹战马,一开始的时候,于冕他们都很兴奋,练习骑术总比练习挨打要来的幸福。
战马都是经过训练的,性子并不算烈,可架不住无名小队的大部分成员都是菜鸟。
菜,就得多练。
上马,跌马,爬起来,再上马,再跌落。
一日之后,终于可以在马上正常驰骋了,可许秉文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三日不得下马,吃喝拉撒睡都得在马上。
第二日,半数的人开始裆疼。
第三日,十个人有九个人裆疼,剩下的那一个已经疼麻了。
终于可以下马了。下了马的于冕等人,都是掰开了腿一步一步往前挪。
双腿之间的疼痛,和其他地方的疼痛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双腿间磨破了皮,时间久了还会粘连在一起,一走动就疼的难以形容。
牧草之间,于冕等人脱了裤子,蹲下来把药粉洒在磨破皮的地方,十分酸爽。
张可庆穿上裤子,肥胖的身躯倒在草地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叫声。
“这辈子,都不想骑马了。”张可庆道。
“有些事,想想就得了,千万不要说出口。”一直以来如同闷葫芦一般的韩小安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张可庆严肃的说道:“我做梦呢,不要打扰我。”
说完,张可庆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韩小安。
过了一会,韩小安拿胳膊杵了杵张可庆。
张可庆道:“干嘛?”
韩小安道:“我裆疼的厉害,你不疼吗?我感觉你没啥反应。”
张可庆道:“我肉多。”
韩小安顿时哑口无言,只好羡慕的说道:“真羡慕你。”
张可庆睁开眼睛看着天空的云朵,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可是我蛋疼。”
韩小安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许秉文站在远处,看着于冕等人卡着腿走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队伍,压根就没有任何实战的可能性,真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去完成任务吗?
站在许秉文身旁的东方虎听到许秉文叹气,笑了。
东方虎道:“他们是第一次经历,能有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许秉文道:“不错?你是不是对他们的要求太低了。”
东方虎撇了撇嘴:“你一开始骑马的时候,不疼?”
许秉文沉默了。
东方虎继续道:“难道,你那时候是铁屁股?”
许秉文忍不住笑道:“也疼。”
东方虎嘿嘿一乐,压低声音问许秉文:“那时候,你练了多久,屁股才不疼的?”
许秉文看向东方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个月,你呢?”
东方虎猛点头:“我也是。”
其实东方虎没好意思说,他一开始练习骑术的时候,花了大半年,屁股才不疼。
许秉文突然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他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东方虎看向许秉文,两人四目相对,上马。
……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的日子都像是重复着过一样,骑马奔袭,休息,骑马奔袭,休息,日复一日。
双腿之间磨破的地方,结痂了,又破了。
许秉文有意考量这群无名小卒的毅力,却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他们。
又过了一周,于冕等人虽然算不上控马高手,却也勉强入门,达到了可以在马上练习射术的阶段。
百米之外,竖立着干草扎起的箭靶。
许秉文催马奔行,连发数箭,箭箭命中靶心。
于冕等人看着许秉文的矫健身姿,满是羡慕。
许秉文纵马,到众人面前停住后高声说道:“在急驰颠簸的马背上开弓射箭,还要精准的射中目标,草原的男人从娘胎里就会,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咱们中原男儿,不比他们差。”
众人面色肃然。
许秉文继续说道:“草原骑兵是风,而我们夜不收,是比他们更快更猛烈的飓风。你们要记住一件事,你们练的越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当你们遇上草原骑兵的时候,我希望,死去的是他们。”
于冕的眼神里都是期待,不由自由的攥紧了拳头。
许秉文道:“步弓狭长,骑弓短圆,一般学弓都是先步弓再骑弓,循序渐进,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直接开始练习骑弓。骑弓要快拉弓,紧放箭,一气呵成,没有时间给你慢慢瞄准,所以你们需要练习的是不用眼睛去瞄准,而是肌肉习惯。”
接下来的训练倒也简单,每天拉弓,放箭,如此反复,每日练习不少于一千次。
只用了两天,所有人的胳膊就肿的不能动了。
可是,没有人敢歇息片刻,因为许秉文和他们练的一样多,甚至更多。
又过了几日,所有人的胳膊都粗了一圈,就连最瘦弱的广白也像变了个人一般,肌肉线条也是清晰可见,多了些许精悍。
王玄明来到北境之前,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尽管不是个纨绔,但一直以来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美男形象,可此时此地的他,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和胳膊不断滴落到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打湿,眼神之中尽显彪悍。
在这般超强度的训练之下,众人皆有变化,唯有小胖子张可庆,不见瘦反而更加胖了,骑在马上奔袭射箭的时候如同一团肉浪翻涌,只是苦了他身下的骏马。
……
深夜,草原上一片寂静,只有月光照射下的昆虫仍在不知疲倦的鸣叫。
与昆虫一样不知疲倦的还有于冕。
草原上有条小河,河边,于冕仍在练习,拉弓,空射,再拉弓,一丝不苟。
多日下来,众人倒是习惯了高强度的训练,可在于冕看来根本不够,所以夜深人静大家都入睡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在默默练习,练到身体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许秉文站在远处,看着于冕,脸上有些动容,他走到于冕身边。
许秉文道:“你比他们都要拼命,为什么?”
于冕停下动作,沉默了一会说道:“将军你说过,希望我们遇见草原人的时候,死的是他们。所以我拼了命的训练,是为了活着。”
对于于冕的答案,许秉文毫不意外,他扭头看着于冕:“为你自己活着?还是为所有人?”
“所有人。”于冕回答的很快,随即又说道:“他们是我带来的,我得负责。”
许秉文点头,说道:“我在新兵营的时候,我是队正,当时跟我一起的兄弟们,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许秉文的眼神看着远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战场上,想活着,太难了。”
于冕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没有经历真正的战争,他没办法感同身受许秉文的痛楚。
“许将军有烦心事?”于冕问道。
许秉文点了点头:“将军让我来训练你们,其实我是不愿意的,你们要做的是一个必死的任务,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们活着。”
于冕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只能赌命。”
许秉文看着于冕的眼睛,认真的问道:“赌命?值得吗?”
“若将军兄弟被俘,需要用你的命换他一命,你觉得值得吗?”
许秉文嘴角上扬,笑道:“我懂了。明日开始,对你们,我会更加严苛。”
于冕俯身,抱拳行礼道:“多谢将军。”
许秉文抱拳回礼,脸上带着笑。
风入四蹄轻,少年可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