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冕没有想过,在他三十岁这年,他会再一次离开京城。
深夜的北京城一片漆黑,如同蛰伏的猛兽,静静地吞噬着这世间所有的不甘和遗憾,临近城门的街道上传来略显沉闷的马蹄声,厚重的城门被两名军士缓缓拉开,在军士有些怜悯的目光之中,于冕牵着一匹老马脚步沉重的走过城门,初冬的风吹过他有些花白的鬓角,他的身影看起来很是落寞,而在城墙高处,大明皇帝朱祁镇正在沉默地看着曾经的玩伴,他心里清楚,这一别,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仿佛有感应一般,于冕回头看向朱祁镇站的位置,朱祁镇脚步向前半步却又缩了回来,可于冕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黑夜,穿过遥远的岁月,回到他俩的少年时光。
大明,宣德九年某个潮湿闷热的夏日,那年,于冕和太子朱祁镇都是八岁。
清晨的御花园,知了毫不疲倦的叫着,让人不免心烦意乱,于冕一个人饥肠辘辘的站在亭子里,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碗甜羹和几块糕点,香气不断飘到于冕的鼻子里,让他有些煎熬,一大早被宫里的小太监带到此处,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没有人搭理他,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
在御花园的另一个角落,太子朱祁镇观察于冕也有了三个时辰,没有人知道,这个年幼的太子为何会在挑选太子伴读这件事情上,如此慎重,前几日的其他几位大臣之子,都没有通过朱祁镇的小小考验。
于冕的心情有些按捺不住了,八岁的孩子抵抗长时间的饥饿和困意,着实有些困难,而且于冕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他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亭子周围,可是皇城里面就连蛐蛐蟋蟀都被宫人清干净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就在于冕愈发烦躁的时候,朱祁镇从外边溜溜达达的走进了亭子,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随意的扇着,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
于冕看着眼前的少年,头戴翼善冠,身着赤袍,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绣金织蟠龙,玉带皮靴,心知便是大明的太子朱祁镇了,于冕正欲行礼,朱祁镇挥手示意不用行礼,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于冕。
朱祁镇不说话,于冕便也保持沉默,两个少年仿佛赌气一般,你看我我看你,比拼着耐心和毅力。二十出头的太监王振站在不远处,看着太子有些心疼,正欲开口,却见朱祁镇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嘘”的一声示意王振不要说话。
日头流转,阳光逐渐射进亭子,于冕正对着阳光,有些刺眼,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却见对面的朱祁镇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打向于冕的右肩,于冕没有躲闪,同样出拳击向朱祁镇的左肩,砰的一声,两人应声后退,却又同时前扑,攥住了彼此的衣领,一个发力想要将对方摔倒,另一个使劲沉下身体稳住步伐,两个少年像两只幼兽一样互相角力互不相让。
朱祁镇说道:“你给我松开。”
于冕咬着牙,连腮帮子都在发力,说道:“你先松开。”
双方的话语都很干脆,朱祁镇身子一低,伸腿绊向于冕的脚,终究是吃了没吃早饭的亏,于冕力竭被绊倒在地,朱祁镇压制住于冕,得意的问道“服不服?”
“不服。”
于冕一边回答,一边扣住朱祁镇的手腕发力一拧,可是他没想到,八岁的太子朱祁镇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武艺,朱祁镇手腕猛的转动从于冕手中挣脱,再次压在于冕的胸前,“为何不服?”
“没吃早饭,饿了,没力气。”
听到于冕的回答,朱祁镇起身松开于冕,哈哈大笑道:“等你吃饱了,我们再来过。”
于冕没有客气,起身坐在石凳上,吃掉了糕点,又喝掉了甜羹,动作不紧不慢,丝毫不见刚才的狼狈。
朱祁镇坐在一旁,王振上来整理了他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又退了下去,于冕俯身一礼,抬头说道:“太子殿下,草民好了。”
朱祁镇嘴角上扬,笑着说道:“不来了,你小子不错。别叫我太子了,叫我大哥,以后我罩着你。”
于冕再次俯身:“太子殿下,这与礼制不符,草民不敢。”
朱祁镇没有回应,起身走向亭外,在亭子外站住脚步,背对于冕有些兴致索然说道:“本宫没有什么朋友,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趣的,没成想还是这么无趣。”
说完,朱祁镇迈步就要离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哥。”朱祁镇闻言转身,快步走向于冕,一巴掌拍在于冕肩上,高兴说道:“好小子,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阳光照在两位少年的脸上,少年放声大笑,哪儿还有刚才的老成模样,毛孔都清晰可见的脸庞上尽是意气风发和找到知己的满足。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仿佛是无数个偶然的交织。然而,有些人的出现,却仿佛是命运的安排,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们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必然。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像是两颗星辰在宇宙中的碰撞,这就是注定要遇见的人,他们的相遇,或许会改变彼此的轨迹,或许会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奇迹。
……
三年后,正统二年。
在明皇宫御花园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地面上,光影斑驳之中,数十名十几岁身着锦衣的少年正在习武,他们身姿矫健,精神抖擞,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量和韵律。
人群之外,司礼太监王振站在艳阳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的少年天子朱祁镇。朱祁镇,明朝的少年皇帝,登基不过两年,身上却已经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皇家气派。他身着金丝镶边的龙袍,华贵而庄重。龙袍上的龙腾图案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辉煌与荣耀。腰间束着一条镶玉的腰带,玉质温润,光泽柔和,脚上穿着一双软底的云头绣鞋,鞋面上的云纹精致而华丽。
朱祁镇的容貌也与众不同,双眸明亮,目光坚定而自信,他的脸庞线条清晰,面似冠玉,鼻梁高挺,嘴角微翘,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一头黑发束起,展现出皇家的尊严与高贵。
朱祁镇扭头看向王振,王振会意,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口中吹出清脆的哨声。那哨声悠扬宛转,仿佛在空气中跳跃起舞,场中习武的少年们听到口哨声,很快便自觉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圈,熟练程度有如家常便饭。
比试开始了,少年们轮流上场,一时间拳脚生风,剑气纵横。有人闪转腾挪,身形如流水般灵活;有人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威猛如虎。观众们看得目不转睛,喝彩声此起彼伏。
经过几轮激烈的比试,终于决出了最后的胜者。少年胜者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而落败的少年则流露出钦佩和敬意,少年们相互抱拳致意,然后退到一旁。
少年胜者长的好看,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不笑的时候略显严肃有些古板,只是当他露出笑容,便宛如春日里的阳光,给人温暖而明媚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少年眼神灵动,便显得心思活泼,让人见之心喜。
少年的胜利再次说明了世界的不公平,有些人长的帅也就罢了,关键还能打;能打也就算了,他还有个好大哥。
少年胜者看向朱祁镇,微微弯腰,目光中流露出自信和骄傲,嘴中说道:“大哥,又是我赢了。”
朱祁镇嘴角上扬,看向这少年:“好你个于冕,你能赢是因为我没上场。”
“好久没跟大哥比试了,光赢他们没意思,一点挑战都没有。”于冕后退一步,有些臭屁的说道。
于冕的话语引发周围少年一片嘘声,少年们年龄相仿,当初都是朱祁镇的太子伴读,日日在一起上学和习武,而这半月一次的“勇者游戏”,便是少年们争个高下的游戏,只是最近几次,于冕都夺了冠军。
朱祁镇有些跃跃欲试,耳旁却传来司礼太监王振的声音:“陛下,不可,陛下若上场,奴才又该被太皇太后唤去了。”
朱祁镇闻言有些气馁,只好指着于冕笑骂道:“好小子,姑且放过你。”
于冕忽闪着一双貌似很单纯的眼睛看着朱祁镇,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大哥,真不来试试?”
朱祁镇上前一步,却见于冕慌忙摆手:“不试就不试了,大哥,我们饿了,请我们吃饭吧。”
“走,吃饭,朕请。”
朱祁镇手一挥,少年们纷涌而上,拥护着朱祁镇往外走去。
司礼太监王振看着少年们,嘴角上扬,脑海中不禁浮出一句诗来,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王振是懂朱祁镇的。对于少年皇帝而言,朝中局势充满了复杂与矛盾,在这个朝廷中,既有老成持重的忠臣,他们一心为国,希望能辅佐年幼的皇帝开创一个太平盛世;也有野心勃勃的权臣,他们暗中谋划,伺机篡位。
京城暗流涌动,而边疆地区也不安定,北方的瓦剌经常南下侵扰,而南方沿海则海盗活动频繁。大明朝看似强大,实则国家的命运已悬于一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国家气运的动荡。
少年皇帝朱祁镇是有雄心壮志的,他愿为百姓谋求安乐,为边疆守卫和平,为明朝开创一个辉煌的未来。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朱祁镇需要的是真正忠诚于他的人,敢于跟他一起打破旧秩序砸破旧世界,而眼前的这群少年,正是他亲自选中的同行者,他们是君臣,亦是兄弟与知己,志同道合者才能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理想的新世界。
年少真好,气盛真好。
鲜衣怒马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