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御驾亲征
六分醉2024-04-12 18:215,849

  正统十四年,七月,太阳尚未越过东方的地平线,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沉闷的炎热,空气沉闷而潮湿,仿佛能挤压出水珠,每一缕微风都带着沉甸甸的热意,让人难以呼吸。树叶纹丝不动,蝉鸣声在树梢间此起彼伏,它们的鸣叫似乎也被热浪扭曲,变得焦躁而刺耳。在这样的清晨,人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初夏的炙烤,期待着能有一场清凉的雨,或是能有一丝微风的吹拂,来打破这令人难耐的炎热。

  京城,胡同口的面摊前,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溜溜达达的走了过来,面摊的摊主是一个老爷子,右脚微有些瘸,熟悉的客人都喊他老王,据说老王年轻的时候是边军,在战场上受了伤便退了下来,开了个面摊维持生计,老王看见年轻人便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跟盛开的菊花一样灿烂。

  “于公子,快坐,面很快就好。”老王一边揉捏着面团,一边说道。

  被叫做于公子的正是朝中兵部侍郎于谦的长子于冕,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翩翩公子,于冕的面容清秀而俊雅,眉如远山,眸似晨星,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给人以温润如玉的感觉,可在这温润之外,于冕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慵懒的劲头。

  “谢了,王叔。”于冕笑着回答,走到摊位上坐了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两个穿着皮袄的草原人,三十来岁,腰挎弯刀,正狼吞虎咽的吃着面。于冕知道这是来给大明进贡马匹的瓦剌人,心里忍不住想了想,这大夏天的,草原人还穿着皮袄,也不知道他们热不热。

  老王手持柳叶状的小刀,从面团上将面一片片削入滚烫的锅中,每一片都薄如纸片,宽窄均匀,呈现出独特的波浪形状。片刻,面条煮熟后,老王淋上香醇浓郁的肉汤,撒上葱花、黄豆芽、辣椒等配料,顿时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于冕接过面碗,正要开吃,却听见老王的声音:“两位大爷,还没付钱呢?”

  于冕抬眼看去,只见两个草原人一把推开老王,昂首挺胸的便要离开,老王年龄虽大了,脾气却没变,还保留着边军的火爆,老王拦住草原人的去路,“两碗面,六文钱。给钱。”

  草原人看眼前的老头居然还敢拦路,抽出腰间的弯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指着老王:“呸,你这老头,大爷吃你两碗面,是给你脸,你居然还敢要钱,滚开。”

  弯刀锋利,老王只好示弱,往边上错了两步,让开道路。草原人得意洋洋的收刀入鞘,嘴里还不依不饶道:“大爷奈何不了你们中原的狗皇帝,还奈何不了你这老头。”

  草原人话音才落,便见从一旁飞来一根筷子,直接打在说话的草原人脸上,草原人一边摸脸,一边看向筷子飞来的方向,只见于冕长身而起走了过来:“吃面不给钱,该打。出言不逊,更该打。”

  草原人吃了亏,怒意上涌,猛地抽刀,冲向于冕,于冕侧身避开弯刀,顺手拿起桌上的面碗,砸在草原上脑门上,这草原人的头上顿时像长出了面条一般,汤汤水水的好不滑稽,另一名草原人眼见同伴吃亏,也冲上前来,于冕正要还击,却听面摊外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于冕看向面摊外出声的男人,只见这男人身穿黑色皮甲,外面裹着粗糙羊毛制成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把看着就不凡的弯刀,满脸络腮胡子,头发束成马尾,眼睛深邃而明亮,鹰钩鼻高挺而峻厉,哪怕放在汉人之中,也算是个好看的男人。

  闹事的两名草原人看向男子,低下头像是犯错的孩子:“阿木塞大人。”

  阿木塞看向于冕,于冕微笑回应,阿木塞收回眼神,递给老王一小块碎银子,老王看向于冕,于冕点头,老王这才收了下来,却不忘向阿木塞致谢。

  “走。”阿木塞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两名草原人瞪了于冕一眼,便赶紧跟了上去。

  于冕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眼神有些萧索,外族人敢在京城如此放肆,大明,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大明了。

  ......

  万里江山凭锐气,百战功成傲四方。

  大明王朝初立国时的天下,是一刀一枪,一寸土地一寸血打出来的,大明打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国家,谁不听话,无须废话,直接开打,打得狠了,自然就听话了。只可惜到了近些年,大明势弱,竟不如当初了,时不时就被周遭的小国家挑衅。

  大明周边的威胁不少,但最具危险的还是北边的蒙古部落。蒙古部落都是北元的后裔,彼此之间并不和谐,草原部落分裂为三大部:鞑靼部,瓦刺部和兀良哈部。

  明朝对草原上的蒙古各部采取“恩威并施”,羁糜和防御并用的政策。在兀良哈部设三卫,封其大小首领以各种官职。瓦刺部封马哈木为顺宁王、大平为贤义王、把秃孛罗为安东王。到永乐八年鞑靼部被朱棣击败后,阿鲁台表示臣服,大明封其为和宁王。

  但在永乐年间,鞑靼和瓦刺虽名义臣服,却经常骚扰明廷北部边境,鞑靼还策动兀良哈在辽东侵扰。所以,明成祖朱棣从永乐八年到二十二年曾动用五十万大军,先后五次亲自率兵出塞,重创鞑靼、瓦剌二部,尤其是阿鲁台的鞑靼势力,并在第五次出征的回军途中死去。随后阿鲁台又被瓦刺部击败,部众离散,于是瓦刺部并吞各部,势力越来越强大,奉元朝宗室脱脱不花为可汗,正统八年,瓦刺太师顺宁王脱欢死去,他的儿子也先继承太师之位,一统了长城以北,虎视中原。

  瓦剌势大,瓦剌太师也先掌握实权,为人狡诈机智,被称作草原之狐。

  相比中原,草原多牧场,马匹和骑兵远超大明,草原骑兵时常侵扰大明边境,其速如风,其害如蝗,所以立国以来,北伐一直都是大明军事战略的关键词。

  摊开大明北边边境的地图,便会发现北境地域辽阔,而北境与草原接壤的最近处,便是大同镇。大同镇,西起鸦角山,东止阳和,边长六百四十余里,是大明九边中最早设立的军镇之一,无岁不为战场,正是大同镇最好的写照。

  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北境,大同镇辖区的镇边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多为军户。明朝边境采用的是屯兵制,战时披甲持刀,闲时为民握锄。屯兵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减轻朝廷的补给压力。毕竟,北境地处偏远,又是遭遇草原骑兵祸害最多的地方,补给本就是个难题。

  生活在北境的百姓,说句不夸张的话,他们吐口唾沫,甚至都带着血丝。

  夕阳渐渐下沉,将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橙色。远处的群山轮廓分明,仿佛一幅水墨画。军堡的城墙在余晖中显得庄重而神秘,仿佛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堡内,炊烟袅袅升起,与晚霞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饭香。屋檐下,村民们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孩子们则在旁边玩耍,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街道上,偶尔有行人悠闲地走过,他们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边关的夜晚即将降临,然而,军堡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堡外,一匹快马驶来,马上骑士身着黑衣,上身是件软甲,甲胄上还插着几支弓箭,骑士一边急驰,一边高喊:“敌袭!瓦剌人来了。”

  城墙之上,士兵迅速吹响号角点起狼烟,手握兵器紧张的看向骑士,在所有士兵紧张的目光之中,黑衣骑士在距离城门百米的位置轰然倒下,一支羽箭精准射入他的后脖颈,而在骑士身后,烟尘四起,瓦剌军的骑兵如海浪一般呼啸而来。

  战争爆发了,盏茶时间,镇边堡陷落。

  镇边堡的狼烟如同索命的信号,在大同镇各个兵屯燃起,就这样一个传一个,瓦剌来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瓦剌入侵一日后,京城,皇宫,御书房内,皇帝朱祁镇面沉如水,正听着兵部尚书邝野的汇报。

  “此次入侵,瓦剌联合兀良哈等部从辽东、甘肃等三路进犯作为牵制,也先亲率大军兵发大同,兵力约为三万,多为骑兵,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大明北境,除大同镇外其余各地已全部沦陷……”

  邝野话尚未说完,便被暴怒的朱祁镇打断:“止口!”

  如今的朱祁镇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他脸色阴沉,眼神里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光。

  “不过三万兵力,就攻破了我大明北境,郭登到底在干什么?身为兵部尚书,你又在做什么?”朱祁镇说完,起身走到邝野面前,面对皇帝的威压,邝野心中有苦难言,只能下跪承受皇帝的怒火。

  朱祁镇亲政后,虽然勤勉,但无奈幼年就受教于司礼太监王振,对王振的依赖之情很重,如今这满朝上下,王振之声威胜于皇帝,而九边重镇又多为王振的部下,邝野身为兵部尚书,却并无实权。

  邝野抬头看向御书房一侧的王振,王振眼神低垂,若有所思,并不说话,邝野只好继续开口。

  “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派出大军支援,阻击瓦剌,可派驸马都尉井源率四万大军前往大同。”

  “准了。”朱祁镇刚说完,就听一旁的王振轻咳一声,朱祁镇看向王振:“先生,意下如何?”

  王振略带赞许的看了一眼朱祁镇,随即说道:“井源骁勇善战,可为先锋。要想一举击退瓦剌,奴才建议陛下御驾亲征,陛下英明神武,朝野安定团结,如果亲自征伐瓦剌,必能洗刷战败之耻,重振大明雄风。”

  王振话音才落,邝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劝阻:“陛下不可,陛下乃万金之体,不可轻易出征,战场无眼,陛下若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王振不悦反驳道:“邝尚书此言差矣,陛下英明神武,我大明军士战力无双,区区瓦剌能带来什么闪失,邝尚书若不放心,随军出征即可。况且,天子守国门乃是我朝传统,陛下御驾亲征消息一出,我军士气大振,击退瓦剌收复漠北,指日可待。”

  朱祁镇被王振的话语打动,挥了挥手制止邝野的劝阻。

  “朕还年轻,很年轻。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锐意,朕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件事做着准备,开疆扩土,护我百姓安宁,乃是朕的心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瓦剌骑兵强势,朕要证明,朕的大明更强势。这天下,是我大明的,朕不主动去打他们,他们就该烧香拜佛祈祷了,如今瓦剌胆敢入侵,朕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邝野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心中忍不住苦笑,战场无儿戏,皇帝和王振对于战争只有浪漫的想法,一旦去到战场,恐万劫不复,想到这里,邝野把心一横,再次说道:“陛下,臣还是建议陛下坐镇京城,由臣带领精兵强将前往大同,击退瓦剌。”

  朱祁镇不悦开口:“朕意已决,邝尚书不必多言。”

  邝野无奈低头称是,眉宇间的担忧更浓了些。

  当日,从御书房传出旨意,皇帝御驾亲征,定于两日后七月十六日大军开拔奔赴大同战场,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城,太师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率领军马从行,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野、学士曹鼐、张益等人从征。

  皇帝御驾亲征,这是北京城里的大事,百姓们议论纷纷,而朝廷重臣们则大多心怀担忧,大军出征非同儿戏,亲征命令刚刚下达两天,马上就要御驾起程,如此仓促不作准备,举朝震惊,是以黄昏之时,吏部尚书王直率大小群臣,跪伏在宫闭门外恳请皇帝留驾,却没有得到朱祁镇的回音。

  此时的朱祁镇,正乔装打扮走在东四十条的胡同里。北京城的布局极为工整,若能从高空俯瞰,如同一块豆腐被齐刷刷的切开一般。

  天空阴沉沉的,浓厚的乌云像一床厚重的棉被般覆盖在天际,阳光被无情地遮挡,世界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暗淡的纱幕。朱祁镇在胡同里缓步走着,身旁跟随着一名年轻人,年轻人沉默不语。

  快走到胡同尽头了,朱祁镇停下脚步,年轻人又跟着停下脚步,却还是不说话,阳光适时的穿过了云层,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庞,年轻人却是于冕,跟平日不同,此刻的于冕脸上没有一丝慵懒,反而一脸严肃。

  朱祁镇笑道:“景瞻,你托人传话给朕,说要见朕,朕来了,你却又不说话。”

  于冕正容道:“陛下”

  朱祁镇笑道:“不是说过了嘛,没人的时候叫我大哥。”

  于冕笑了起来,神色也轻松了许多,随即又严肃起来,道:“大哥,御驾亲征的事情,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朱祁镇定睛看向于冕:“景瞻,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于冕应道:“十三年。”

  “十三年。你懂我的,我之所以决心亲征瓦剌,并不是为了创立我个人的丰功伟业,我希望的,是能够彻底征服瓦剌,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去侵扰和祸害我大明边境的百姓,要让他们感到疼,一次就给他们打怕了。”朱祁镇说完这番话,继续往前走去,于冕看着朱祁镇的背影,有些感慨。

  在历史的长河里,中华民族一直都有外来的入侵者,然而,面对强大的武力征服,汉人从未退缩,更未妥协。要战,那就奉陪,一次打怕,正是年轻皇帝的态度。

  于冕内心知道,如今的朝廷早已被王振把控,皇帝御驾亲征有些诸多的风险,这是他的大哥,是他毕生要追随的人,听完朱祁镇的话,于冕的血也变得沸腾起来。

  于冕追了上去,说道:“大哥,带上我,我可为先锋。”

  朱祁镇眼中带笑,看着于冕,心中想到,这傻小子,哪怕长大了,却还是当年的少年心气,少年气盛。

  朱祁镇笑着拒绝了于冕,道:“这次带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你踏实在京城等我凯旋归来。之前我跟你父亲提过几次,要你入朝为官,都被他以父子不同朝的理由拒绝,待我这次回来,他若再不让你入朝为官,我就贬了他,让他去给我守边关去。”

  于冕俯身说道:“父亲有大才,我远不及他。而且,大哥,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入朝为官。如果可以,我更愿意闲散过一生。”

  朱祁镇却说道:“你才是我选中的人。而且我知道,你只是看起来玩世不恭而已,臭小子,我还能不了解你。”

  于冕嘿嘿一乐,环顾四周后见王振距离二人还有数十步距离,便低声说道:“大哥,此次出征,还请小心先生。”

  朱祁镇摆了摆手,示意于冕不必多说,道:“先生与我,尽是坦诚。纵使他人质疑先生,我不会。”

  于冕不再多言,他刚才的话,过于直接,如今朝中尽言王振权势甚过皇帝,可这权势也是皇帝给的,王振有千般万般错,唯一没错的就是他对皇帝有足够的忠诚。

  七月十六日,大军出征。

  铁骑如云出征去,旌旗蔽日震乾坤。

  德胜门大街,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百姓们挤在街道两旁给大军送行,更多的百姓是想见着盛典瞻仰天子容颜,百姓总是很朴素的,能见皇帝天颜一面,若有幸被皇帝的目光扫了一眼,便足够成为下酒的谈资了。

  出征的大军早在城外集结,从城中出发的是皇帝的亲军。开道的铜锣声很响,大军经过,百姓们鸦雀无声纷纷跪倒在地。队伍前方,是一百零八名锦衣卫策马把刀前行,飞鱼服内着软甲,大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动,甚是威风凛凛。锦衣卫之后,是执各种仪仗的皇帝亲军,皆是雄壮健硕的士兵。再后面便是身穿银甲的骑兵,长枪如林,杀气冲天,骑兵过后便是皇帝朱祁镇,朱祁镇戴金盔着金甲,骑着一匹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神骏白马,缓步前行。

  皇帝身侧落后半步的是身穿锦衣卫厂督服装的王振,王振身后才是随军出征的诸多官员。

  金黄色的龙旗随风飘扬,龙旗之后是各军军旗矗立,旗帜之下,五千骑兵齐步前行,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密集而连贯,五千骑兵的动作整齐一致,犹如一人。五千数字听起来不大,但当你亲眼目睹才能感受到军队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当朱祁镇经过的时候,百姓们口呼万岁的喊声震耳欲聋,京城的百姓比起其他地方的百姓,总是有些优越感的。也难怪他们优越,哪怕国内其他地方正经历天灾,但京城百姓的日子大多还是安定的。

  朱祁镇很享受百姓们的参拜,他看着百姓那一张张激动的脸,这是他的子民,眼神愈发坚定起来,大明朝的百姓,大明朝的子民,决不允许外人欺负,绝不。

  朱祁镇右手握拳,使劲锤打自己的胸甲,队伍中所有的军人立即跟随着他的动作,上万人一起用右拳锤打胸甲,这声音如天雷般响彻云霄,围观的百姓也有样学样,现场的气氛顿时热烈到了顶点。

  人群之中,于冕注视着皇帝率领大军远去,内心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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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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