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突如其来的几个景区的中秋活动,陆正铭都忘了马上就到了中秋节。他和周国焘从外面回到了市政府,被看门的老邢拦下,说是有一些陆正铭的快递,不知道是送到办公室,还是让司机给陆副市长送回家。陆正铭下车查看,发现是一大堆月饼礼盒。恰逢此时,一个办公室的普通科员也来传达室取快递,陆正铭见状直接让她把月饼拿到办公室,给大家分一分,让周国焘也帮着她一起给大家分分,还给老邢留了一盒。周国焘有些为难,表示要不然自己开车把东西给领导送回家,陆正铭自己家里人都血糖高。陆正铭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倒是惹了眼。
下午的市政府工作会上,市长崔峰点了分管工会的副市长刘通,表示市政府工作人员的福利多少年了都没变一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陆正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显眼。市政府果然没什么秘密,更何况自己这事办的确实没过脑子。
陆正铭曾经是处级干部,但是往省里一放就不算个领导了,哪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会后,崔峰还跟陆正铭玩笑地说:“老陆,今天你是给大家上了一课啊!咱们天天为大家谋福利,但咱们市政府工作的同志们也是大家,确实不能忙成了灯下黑啊!”
散会后,刘通副市长凑到宋建明办公室喝茶,明里暗里说着新来这位同事做事有点二半吊。宋建明老谋深算,怎么能落了话柄,直表示他和刘通二人怕是也要反思,是不是忘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初心了”,还表示既然有了打样的,干脆他们也跟着学学,不当第一人,也不能当掉队的。于是,这个中秋节,市政府工作人员们福利满满,从保安室到临时工,大家都念着陆正铭的好。只有陆正铭为此烦躁不已。
杨芳芳决定在中秋节来临之际举办家宴,邀请在春江的所有亲人们一起来他们的新房子欢度节日。杨芳芳的外甥徐晓涛和外甥媳妇赵琦夫妇就在春江市一家国企上班,而陆正铭的侄子刘浩轩也在春江大学上学,现在大四。包括陆雨程和李桢在内的几个孩子应邀一起回家过中秋。
对于大家长陆正铭调任来到春江市,其实大家都蛮开心的,毕竟他们都不是本地人,现在陆正铭来了,他们算是在这个奋斗的城市有了个家,有了个聚点。
老太太也非常开心,和儿媳妇一起做起晚饭,她们还精心准备了她们老家的传统美食,豆腐箱子,只是在做法上她和儿媳妇产生了分歧,拌起嘴来。待孩子们到来,她们倒是瞬间收起了婆媳摩擦,好好款待孩子们。
只可惜,原本其乐融融的暖居宴进行得并不那么愉快。陆正铭一直以来对于家里的事情都是有些掉以轻心,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管,更何况外甥和侄子了,所以自然也找不到什么跟孩子们谈天说地的话题。
为了不冷场,他只能礼貌地询问几个孩子的情况,结果没几句就变成了问责的口吻,尤其是再次询问女儿的事情的时候,甚至多了几句谴责意味,陆雨程跟父亲呛呛起来。中秋晚宴草草结束,孩子们悻悻离开。
几个孩子重新聚会,大哥徐晓涛问陆雨程怎么就突然那么生气,陆雨程转移了话题。李桢知道陆雨程爆发的原因,陆雨程当然知道自己突然平步青云是因为什么,可此时的陆雨程还经不住这份诱惑,又架不住自己得到它的心虚,所以这火是发给了父亲,也是发给了揭穿她的人。
杨芳芳对于陆正铭的表现很是不满,孩子们走后也跟陆正铭吵了起来。婆婆刚想“参战”,就收到了自己女儿陆正琪的电话,陆正琪哭哭啼啼地说她要离婚,自己的老公刘杰干了龌龊事,她的脸已经丢尽了。陆正铭看着这个糟心的中秋,甚至觉得这个小长假都有些漫长。
陆正琪次日就杀到了春江市,她生活遇到了困难,多少岁的女人也是柔弱的,她想寻求哥哥和母亲的帮助。
陆正琪的工作是在他们老家的县里(本省边缘某地市的县,距离春江市较远)任县妇联的一个基层干部,一直管理妇女家庭问题。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的老公刘杰是该县一个大型企业的副总,在当地也算是有点小钱的小人物,也自然是有点小声望。刘杰和陆正琪的婚姻关系一直不和睦,起因是作为知识分子出身的陆正琪总是看不惯刘杰一副小地主的嘴脸,对于刘杰的这点小成绩也始终不放在眼里,所以刘杰在外面再怎么得意,回到家也是面对陆正琪的冷脸。这样的局面一年两年还行,时间长了刘杰也对于家庭失去了兴趣。
最近,陆正琪发现,刘杰回家之后总是春风得意的样子,甚至抱着手机的时间增多了,她一次偷偷查看刘杰手机发现刘杰在下班时间跟他的秘书还在不停地聊天,于是就粗暴地断定刘杰与他的秘书有染。
由于刘杰所处的企业业务与旅游产业相关,属于陆正铭的管辖业务范围,所以陆正琪想让陆正铭帮忙找人打听明白这件事。可陆正铭自己正也处于风口浪尖,再加上这样的事情,他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去插手,所以一直含含糊糊,惹得妹妹直觉得哥哥当了大领导,六亲不认。
到了小长假第三天,面对家里的复杂局面,陆正铭以加班为名选择逃跑。没想到刚到市政府门口,就碰到了张铁柱和他的几个同乡,这下张铁柱记住了陆正铭,也知道了陆正铭到底是何等人也。他们算是告状找到了包青天。
张铁柱等人在了解了陆正铭的身份之后,之前三缄其口的事情,也敞开心扉。原来,他们几家的农田被征收改了旅游区,一开始派去跟他们谈的人承诺每亩的补偿费用与后来他们收到的合同并不相符,可如今坟也迁了,地也刨了,建筑队也开始挖地基了。他们没办法了,只能告状。他们一帮农民靠天吃饭,本想着年纪大了拿笔钱养老,可这样一搞,他们算是被端了个底掉。本来现如今农业用地改变性质这件事就非常敏感,再加上张铁柱他们几个人的诉说,陆正铭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他承诺张铁柱他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送走了张铁柱,陆正铭感到一阵饥肠辘辘,因为还在放假,食堂也不开,整个市政府办公楼只有他和传达室的老邢上班。他敲了老邢的门,想讨点吃食,老邢给他简单做了碗面鱼,两人边吃边唠。陆正铭得知老邢在这个院门口已经呆了十年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和领导坐在一桌上吃饭。
老邢显得很兴奋,话也多了起来。别看他是个看大门的,但他在市政府多年,也算见过点世面。他见陆正铭如此谦虚,胆子更大了起来,甚至有点倚老卖老,竟然跟陆正铭开始盘起来了市政府的各位领导。
“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就是个看门的,我什么都知道。我这么说,咱们市政府啊就是一盘象棋,将就不说了,那是老崔,老大,你看这个象棋啊,老大吧不出格子,但你把他逼急眼了,他逮着谁弄谁。但是话说那个格子里,最可怕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能斜着走道的。”
“士啊?”
“对啊,谁是士,那不就是秘书吗?再说这个相,宋副市长,王副市长,跳的远,手伸的长,为啥啊,他们一个管干部,一个管财政,手肯定伸的长。但是,人家就知道,管好河这边的事,绝不越界。”
陆正铭被老邢唠得直笑,“那马呢?”
“嗨,那不就是咱刘通副市长吗!挺能弄事,但怕别马腿啊!还有老李也是这个问题!哎呀呸,你看看我叫的,越界了越界了!陆副市长啊,你别在意,我老邢是个粗人,看着你投缘,多嘴两句。”
“没事,我是新人,我这得跟你老革命请教呢!”
“那不敢那不敢!”
“老邢,那咱车呢!”
老邢起身,倒了一口小酒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咱们春江这盘棋啊,之前下不赢,就是因为没有车!但说实话陆副市长,我觉得你是车!”
“老邢,你这话我可担不起啊!再说了,就算我是车,一盘棋也得有俩车啊!”
“唉,那不对,一个城市啊,一正七副,象棋是一正八副,为啥差一个车,因为政治嘛,咱懂,双数的都是要制衡,但要是瘸了一边,剩的那一边才是制胜奇招!”
“你这盘棋,我可不敢轻易下!再说了,你这个算数也不对,还有俩炮和五个兵呢!”
“哎呀,这就是个比喻,兵不说了,没意思,这天天来来往往的不都是兵,你让他往前,他死了也不敢往后。但你要说这炮啊,咱春江还真有。”
“那炮是谁?”
“你看那个摆法,炮为啥不站在里面那条线?”
“为啥?”
“因为,炮不在咱市政府里啊!炮是那些人,有钱的那些,他们驾着你们市政府里任何的一个棋子都可以打别人,要是架不住,他那个炮弹再厉害有啥用?”
陆正铭吃完了面鱼,起身抹抹嘴,“老邢啊,你这碗面鱼,味道可太足了,我得好好消化消化!”
老邢也站起来:“咱就是瞎唠啊,唠得对,你就听听走走脾,唠得不对咱这碗面鱼也就是您明早一泡屎,别当个事!”
陆正铭:“老邢啊,你这把嘴,不当个领导屈才了!行了,走了!”
“慢走啊领导!常来吃,咱老邢就是那棋盘盒的扣子,咱就管这一件事就行!”
陆正铭离去,老邢哼起了歌。
陆正铭慢慢往回走,走在春江市的街道上,他回味着老邢的那碗面鱼,回想着老邢的这盘棋。他是车吗?这车能当吗,好当吗?嗨,这话咀嚼起来真费劲,不如明天当泡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