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在尹季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她收拾好一切，要去派出所接王冲回家。
尹季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她替夏果叫了车，提前付了车钱，让司机带着她去派出所，再将他们送回家。
闻冬也来了，开着车载着尹季远远地跟在出租车后，在他们家楼下等了好久，确认两人暂时没什么事后才离开。
车内的气氛一时很紧张，只因尹季表情并不算好看。
“饿吗？”
“先让他们从这里搬出去吧。”尹季根本没注意闻冬说什么，自言自语道，“这里环境太差了，不适合住人。”
说着，尹季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闻冬问：“做什么？”
“打电话联系人给他俩找合适的房子。”
“找我吧。”
尹季点屏幕的手停住，扭头，听他继续道：“我是南城人，对这里比较了解。”
“你和夏果认识？”尹季疑惑。
闻冬摇头，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和你认识，我……”他只停顿一瞬，又不着痕迹地说，“一直希望可以有机会也帮到你。”
“谢谢。”尹季合上手机，“房子不用很大，够两人生活就好，钱我会给你。如果可以，再找一份王冲能做的工作吧，不用非要是残疾人才行。王冲这个人，脾气大胆子小……”
尹季心里烦躁，有些说不下去，摆摆手：“剩下的我以后再和你说。”
说完，她靠在椅背，沉沉的舒了口气。
“总之，谢谢你。”
闻冬看着她，弯了弯唇，轻声道：“看，下雪了。”
窗外不知何时飘落着鹅毛大雪，有些落在车窗，化成水珠顺着窗户滑下。
尹季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看来你这几年，过得不错。”
“嗯，有在好好养自己。”
尹季笑出声，这句话是她高二时和四岁的小春说的。
那时候的闻春面黄肌瘦，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孩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蹲在楼下看蚂蚁搬家。
小春问她蚂蚁在做什么，尹季说，蚂蚁在好好养自己。
它们将食物搬回家，自己吃，也分给其他蚂蚁吃。
“蚂蚁有很多吃的吗？它们不会饿肚子吗？”小春仰着头，两根细细的辫子顺着搭在肩膀上，摸了摸自己的扁扁的肚子，“小春也想当蚂蚁。”
那天尹季定了许多零食让人给送来，把它们堆在小春身前，告诉她：“以后，小春也要好好养自己。”
想必，这些事小春早就告诉了闻冬，只是没想到，他能记这么多年。
尹季赞同地点头：“看得出来，现在的你有房有车，事业有成，美人在伴，确实有在好好养自己。”
闻冬微微皱眉：“美人？”
“姜思梦啊，同学聚会那天你们不是……”尹季想起那天就想起听到的那些八卦，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脸上笑意也浓了，“我和她不算很熟，印象里她高中时很安静，脾气看起来很好，长得也不错。”
“她是我的下属。”
嗯？
尹季一愣，在心里暗道糟糕：“抱歉啊，我误会了。”
“但是你这样是不对的，”尹季想了想，继续说，“看你当时的反应，应该是有喜欢的人吧？姜思梦一看就喜欢你，你要是不喜欢她，得明确告诉她，不能做脚踏两只船的渣男，这样对她对你喜欢的女孩才公平。”
闻冬点头应下又斟酌着开口，声音里带了几分太过显而易见的紧张：“我妈一直念叨着，想让你去家里吃一顿饭。小春也想见你，我们现在住在荷城北，小区环境还不错，离这里不远，如果你方便的话，要不去一趟？”
说完，还补充一句：“我们出去吃饭也可以，一切看你。”
尹季笑：“不会有什么痛哭流涕跪地感谢的大戏上演吧？”
闻冬知道她在开玩笑，也笑了笑：“我会提前阻止她们。”
尹季回到家就看见姥姥站在窗边偷偷摸摸地往外看，她站在姥姥身后，顺着姥姥看的方向看去，看见了闻冬的后车尾。
尹季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去厨房为自己倒了杯酸奶，主动交代：“他叫闻冬，也是南城二中的，比我小一年。”
“我知道。”
“你知道？”尹季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助学申请是你找我要的表。”
尹季恍然，自己竟然把这茬忘了。
说起来，和闻冬认识还算一个巧合。
尹季上高二时，姥姥还差一年退休，周末去外地开会，尹季在家待的无聊突然想到白天课间夏果说她妈妈做的炸串好吃，就让唐阿姨带她去附近的小吃街。
尹季走走停停，不一会手上就拿了一堆吃的，心里懊悔自己应该让唐阿姨跟着一起。
路过烧烤店被香气吸引，尹季走过去，没注意看背对着她收拾桌子的人正要转身，两人撞在一起，尹季手里的小吃掉在地上。
虽然外面有塑料袋套着，但她还是不打算再要。尹季正翻包找纸巾打算给掉在地上的食物捡起来，就见撞她的人已经麻利地收拾好，想递给她，又收回手。
“不好意思，我赔给你吧。”
那是尹季和闻冬的初见，女孩扎着高马尾，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裙子，被弄掉了东西脸上也没有一丝不悦。
而男孩，黑色的短袖即便围了围裙，也不免沾上油污。被烟熏得整张脸通红，还有一层薄汗。
“不用，烧烤给我就行。”尹季指了指他身后，正好她也不想吃了，拿了烧烤就回家。
尹季走后，闻冬听客人议论才知道，她背的那个还没一个手掌大的包，要五位数。
第二次见面来得很快，是当天的晚上。
尹季和姥姥在海边散步，有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叫卖着气球，姥姥让她去买一个。
尹季不愿意：“那就是个透明气球和小彩灯，太丑了，我不要。”
“你忘了你小时候唱歌那么难听还要我们给你鼓掌，”姥姥拍拍她的手，“小孩子都是需要鼓励与爱，她那么小还敢出来卖气球，多勇敢啊？”
尹季拗不过她，走上前弯下腰，问她气球多少钱。
尹季以为会是三五十，得到的回答确实：“姐姐，五块钱。”
“五块钱？”尹季翻了翻钱包，最小面额是五十，她抬头看着里面只有一根小灯带的透明气球，“给你。”
小女孩接过，看了看钱，又给了尹季一个气球后就往后跑。
尹季拿着气球和姥姥又走了一会，有个人跑到自己面前，一手拿着气球，一手抱着刚刚的小女孩。
“你好，找给您的钱。”
尹季接过钱，看了那人一眼，讶然：“是你？”
正是她白天在烧烤摊遇到的男生。
闻冬点点头，道了声谢，抱着闻春离开。
第三次见面，是在学校。
尹季去英语组的办公室给老师看自己英语演讲的稿子，正好碰到闻冬从里面出来，还没等尹季打招呼，他就径直路过自己。
尹季进去时，正好听见高一的英语老师在办公室说，要不她自己出钱给闻冬买一套新校服。
南城教育局实行校服改革，高一统一采购新校服，但是闻冬穿的是不知道从哪来的旧校服，全班就他一个。
尹季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叫闻冬，家境不是很好，学习成绩也是吊车尾。
也是，每天的时间都用来兼职，哪有时间学习呢。
尹季原本没有在意，但架不住他们好像真的有缘分。
她再一次听见闻冬的消息时，是去英语组领演讲比赛第一名的奖状，班主任说在办公桌上让她自己找。
她正找着，高一英语老师就气得吼出来：“你想退学？你疯了吗？你现在退学去做兼职，能赚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只有学习才是你唯一的路！”
尹季好奇地抬头，对上闻冬波澜不惊的眼眸。
她心里咯噔一声，莫名觉得那双眼睛空寂无神，那个人好像也比大半个月前更瘦了些。
等闻冬离开，高一的英语老师才和尹季说：“同学，刚刚的话，不要传出去。”
尹季乖乖点头，要走时风将桌上的纸吹掉，尹季捡起来时，看到上面退学申请，姓名：闻冬。
原来，闻冬是这两个字。
晚上尹季破天荒的在非周末的时间找姥姥，吃饭时她问：“如果一个人家里很穷，上不了学怎么办？”
“咱们学校的吗？你们班同学？”姥姥皱眉，一脸严肃，“把名字报给我，我让班主任去核实一下，如果情况属实，可以提交助学申请。”
“助学申请有多少钱啊？”
“免除学杂费之外，最高可以每学期两千左右，需要看困难评级。”
“就这么点啊？”
“这还少呢？”刘清玫笑看她，“不过也是，你妈给你的零花钱每周都不止两千吧？但是两千块和学杂费，对真正有困难的家庭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尹季从姥姥那拿了张助学申请表，她在学校找不到闻冬，总不能去高一挨个教室问，只好放学去烧烤店碰碰运气。
还真叫她找到了。
晚上的烧烤摊很忙，尹季等了十分钟就不耐烦了，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塞给他。
回家写作业、看剧、玩游戏，直到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出来躺床上，才想起来闻冬还没给她打电话。
她第二天又去烧烤店，没找到闻冬，老板说他去医院了。
尹季又让司机开车带她去医院，正愁怎么找呢，就看见闻春在草坪边上坐着。
她走过去，看看周围，没有和她一样坐在地上，只是微微弯腰和她打招呼：“小朋友，还记得我吗？”
闻春怯生生地看了她一会，点点头。
尹季又问：“你怎么在这里呀，你哥哥呢？”
闻春不和她说话，尹季就待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等，在她耐心耗完之前，闻春站起身来，尹季转头，看到闻冬站在自己身后。
“你好呀，闻冬。”尹季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有什么事？”闻冬牵起闻春的手，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好像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
“哥哥我饿。”
闻春扯扯闻冬的手指，仰头看他，闻冬蹲下身将她抱起来轻声道：“我们一会就回家，哥哥给你做饭吃。”
“我来给你送这个。”尹季把助学申请表递给他，“我问过了，签了这个表，审核完成后，可以免除学费，一年还能领到两千块，你就不用退学了。”
阴了一整日的天飘落雨点，远处传来雷鸣，预兆着大雨即将到来。
尹季抬头看了看天，听见闻冬说了声：“不用了，谢谢。”
他抱着闻春与她擦肩而过，尹季在追上他和回车里避雨中选择了后者，她让司机周叔沿着路边慢慢开车，按下车窗，声音提高了些：“你家在哪啊，我送你们回去吧？”
也不知道闻冬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只是抱着妹妹往公交站走，雨下得渐渐大了，他将手护在闻春头上，但也护不住多少，很快两人就淋湿了雨。
尹季心中有些烦躁，自己明明是好心，正要和司机说回家，对上闻春被雨淋湿的湿漉漉的眼睛。
像流浪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尹季叹了口气，让周叔停车，要下车拦住他们。
周叔将伞撑在她头顶，跟着她一起拦住闻冬，尹季带着气，语气便冲了些：“你要是想淋雨你就自己淋，别让这么小的孩子和你一起。”
闻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头顶上那把让她不会受一滴雨的伞，低头笑了下，跟着尹季上车。
尹季找出毛巾递给闻冬，问过他的家庭住址，离这有些远，需要一小时路程。
“先去吃饭吧。”
他们来到尹季爱吃的餐厅，包间在路上已经联系好，服务员上了菜后房间里再不会有人打扰。
尹季双手抱臂靠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闻冬喂闻春吃饭。
两个人穿的衣服虽然干净，但能看出来破旧，和金碧辉煌的包间格格不入。
闻春吃饱后，闻冬放下筷子看了看一桌子的菜，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付不起这里的饭钱，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给你干活。”
尹季懒得理他，问：“吃饱了？”
闻冬点头。
“放屁，你刚刚一口都没吃。”
“我不饿。”
尹季不打算与他纠结这个：“我姥姥说，免除学费和两千块钱对你的帮助会很大。如果你家庭情况不好，为什么要拒绝？这样就不用退学了。”
“你对谁都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好心吗？”闻冬起身，将闻春给抱起来，“今天谢谢你，也谢谢你的这顿饭，我实在是还不起，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几乎没有人会这样的语气和尹季说话，她气得站起身：“你这人是不是有……”小朋友在，尹季还是把那个“病”字吞了回去，语气颇为不善，“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别人的帮助呢？退学就一定能解决问题吗？到底有多大的困难呢？”
闻冬停住脚步，转身看她，自嘲地笑了声。
“多大的困难？”他讥讽着，“像你这样坐着豪车有专门的司机给你撑伞，吃饭都是来这种花钱如流水的高档餐厅的大小姐当然不食人间疾苦。退学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但是不退学，我的妈妈，我的妹妹，她们活不下去。”
“三年前我爸赌博赔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欠债三十几万自杀了。我妈上个周确诊肝硬化，医生说只有肝移植才能保住她的命，让我准备七十万。你问我有多大的困难，这就是我的困难。别说是救我妈，就算我妈死了，我一个人也不一定养得活我和我妹。大小姐，你还觉得两千块对我的帮助很大吗？”
“对于你的好心和今天的这顿饭，我非常感谢，但是请不要再在我身上满足你一时兴起的好奇心。”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闻冬的身上，他要顶着这样的压力和失去妈妈的恐惧，在妹妹面前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他明明也才十五岁。
那天，尹季还是让周叔给闻冬他们送回了家，周叔回来接尹季时，告诉她，闻冬的家住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
当天晚上，闻冬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尹季想了很久，想到了一个方法。
第二天放学，她让周叔带她去了闻冬家，那也是尹季第一次看见这么破旧的房子。
她在车上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闻春穿着明显大很多的T恤衫蹲在地上。
“小春。”
闻春抬头，见是她开心地跑过来：“姐姐。”
四岁的小孩子单纯可爱，见过三次就觉得她是好人，不再惧怕她。
尹季从购物袋里拿出巴掌大小的甜品，拆开，递给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就买了我爱吃的芒果味，尝尝好不好吃。”
“小蛋糕诶？”闻春瞪大眼睛，兴奋的接过来，“不是只有过生日才能吃到小蛋糕吗？”
还没等尹季给她拆勺子，闻春就一口咬上去，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好好吃啊！”
尹季将勺子扔回袋子里，问“怎么蹲在外面？”
“我在看蚂蚁，他们在做什么呢？”
“它们在好好养自己，小春以后也要好好养自己。”
“嗯！”闻春领她往楼上走，手里拿着剩的半个小蛋糕，边走边说，“要留给哥哥尝尝，上次小春生日，哥哥买了个小小的，全都让小春吃掉了，小春从来没见过哥哥吃蛋糕。”
尹季摸摸她的头：“放心吃吧，哥哥的那份姐姐买了。”
“真的吗？”小春看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有完整的小蛋糕可以吃吗？”
尹季点头：“哥哥有，小春也有。”
小春用力敲门，大声喊道：“哥哥快开门，姐姐来了！”
不一会，门被打开，闻冬穿着短袖短裤，头发还在滴水，看样子是刚洗完澡。
看见她，不免一愣，下意识往门口一挡，似是又反应过来这样不礼貌，语气僵硬：“你……怎么来了？”
说完，看见闻春手里的蛋糕和尹季提着的购物袋，抿了抿嘴，尹季抢先说：“因为你没请我来，所以门都不让我进吗？”
“不是，请进。”闻冬往旁边挪了挪，“家里有点乱，不好意思。”
其实一点也不乱，相反，虽然客厅的东西很少，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没有沙发，闻冬拉开桌子前的椅子，又要去倒水，被尹季制止。
“我不是来做客的。”尹季把东西放在桌上，单刀直入，“我问过了，那个医院水平不错，不用转院，一会去一趟医院，把你妈妈的医药费交了，之后的钱你不用再担心。你有银行卡吗？给我个卡号，以后每个月定期会有人给你打钱，直到你大学毕业。”
“为什么？”闻冬抬眸，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不解，“你不认识我，为什么帮我？”
尹季也有些不解：“资助不都是这样的吗？你需要帮助，我有能力帮你，还需要什么理由？”
尹季记得爸爸的助理每年都会以尹氏集团的名义做公益捐款，妈妈也资助了好几个贫困山区的学生上学，有时还能收到他们寄来的信。
时锦一就是时野的爸爸去城建乡村建设的时候资助的，因为她家只剩她一个人，所以就将她带了回来，和时野一起生活。
在尹季的世界里，帮助闻冬和他们家资助别人没什么不同，爸爸妈妈做的事情，她也可以做到。
从小到大收到的压岁钱和零用钱，用来给闻冬的妈妈治病绰绰有余。
尹季看他皱着眉，安慰道：“放心吧，这个钱不用你还。”
具体的流程尹季也不会，就让李阿姨先给她送回家再带闻冬去医院。
路上，他们都坐在后座，闻春抱着闻冬的胳膊睡着了。
“为了避免麻烦，在学校咱俩还是当做不认识吧。”如果让夏果知道她和高一学弟有关系，一定会八卦的让她好几天不安生，尹季想想就头疼，“我们加个微信，你要是缺钱了就和我说。”
“你把微信号给我，我回头加你。”
尹季点点头，猜测他应该是没有手机。
车停在别墅门前，尹季下车，听到闻冬叫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尹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过，不禁觉得好笑：“我叫文月，语文的文，月亮的月。”
说完，转身扬了扬手：“走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在上学路上，李阿姨和她说闻冬妈妈的手术费已经预存，等肝源有了就能做手术，闻春也上了幼儿园。
尹季躺在后座上昏昏欲睡，敷衍的嗯了声。
高二这一年，她不常在学校碰到闻冬，私下两人也没有太多的联系。
两人加上联系方式后，闻冬主动给她发：文同学，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如果日后有需要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她回了个好。
但实在想不出闻冬能帮她什么，也就从没主动找过他。
高二过年这天雪下得很大，尹季和文律在院里堆了三个半人高的雪人，两个人冻地抖个不停，实在受不了，跑回家取暖。
他俩坐在壁炉前取暖，等着姥姥叫他们去吃饺子。
“你干吗呢？”
文律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随口回：“回他们的新年祝福啊，谁像你没礼貌，人家给你发就没见你回过。”
“那么多，哪回的完。”
尹季的微信常年有许多未读消息，许多次因为消息太多而错过文女士的消息后，被文女士勒令重新注册了个微信号，只加少许几个人，以后有事找另一个号。
“姐，有一功能叫群发。”
“那多没诚意。”
文律：？
不回就有诚意了吗？
尹季把手机扔给他：“替我回了吧。”
文律嘴上拒绝，手却已经接住手机，过了一会，像是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文同学，新年快乐。闻冬是谁啊？”
尹季瞄了眼：“一个人。”
文律：……
闻冬的话很少，尹季平时也没事找他，两人加上微信后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尹季只在南城待了一年，高二结束就返回了京西，离开之后，与闻冬更加没有多少交集。
只是逢年过节，总会收到闻冬的问候，多数情况下，是闻春想要找她。
闻春会絮絮叨叨地和尹季说很多，好几次会让尹季有一种父母离异被爸爸抚养的小孩给妈妈打电话的错觉。
再后来尹季出国，与国内的时差总对不上，闻春找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依然会收到闻冬的问候。
很简短。
生日时会说：文小姐，生日快乐。
过年时会说：文小姐，新年快乐。
在英国的第三年，她的资产代理经纪人和她说，闻先生与他联系，将之前的所有费用按照最高利息还给了她以外，又多出一笔钱，总计三百万。
尹季看着账户的进账很是诧异，还没等她找到闻冬的微信，他就先发来了消息。
大致意思就是现在的他有能力养好妈妈和妹妹，十分感谢她这几年的帮助。
话说得礼貌又客气。
最后，添了句：文小姐，端午安康。
尹季一愣，翻开日历才恍然，今天是中国的端午节。
而他说的时间，正好是英国的零点。
南城今年的大年三十又下了场大雪，尹季和文律正按照姥姥写的菜单来超市买菜。
尹昌明今天早上才从意大利飞回来，要下午的航班才能到南城。
结账后文律手上提着两个大袋子，弯下腰让尹季帮他把围巾围好。
“你早这样保暖也不至于发烧两天，现在老实了吧？”尹季嘴上说着，已经上手帮他围起，还将围巾扯了扯以防风灌脖子。
“比姥姥还能唠叨。”
尹季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说什么呢！”
回家后尹季和文律因为饺子皮擀得太丑被刘清玫和文柔赶走，她回到屋里突然想起来之前拿了以前的东西一直没看，翻了半天才找出来，坐在桌前慢慢看着。
文律实在无聊，就凑上来和她一起看。
人总会在生活中渐渐遗忘过去的事，但又会在某一个契机想起来。
照片定格的瞬间，记录下来的那段故事，一一在尹季脑海中浮现。
比如她曾经突发奇想在文律暑假去研学时组织家里的阿姨们把他的房间改成了梦幻公主房，导致文律带同学回来时被反复询问是不是进错房间，最后以赔给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作为补偿。
“你都不知道，我那一个月过得可苦了，什么都舍不得买。”尹季指着照片上的公主房愤愤不平。
“我怎么记得你蹭吃蹭喝过得很是滋润？”
“我蹭谁的？”尹季一拳捶在他身上。
两人对着照片看了快两个小时，终于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候。
尹季刚坐下就听文柔说：“这鱼是你爸做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她把视线落在桌子最中间的依稀能看出来是一条鱼的鱼上。
“看着就不好吃。”尹季毫不客气地说，但还是夹了一口放嘴里，入味蕾的那一刹那，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鱼死得真冤。”
文律听到这话差点给喝进去的汤喷出来，竖起大拇指：“也就是你，这话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我现在已经沦落街头了。”
尹昌明不服气，也尝了口，嘴硬道：“味道是不错的，只是咸了点，多就点米饭。”
尹季闻言，把自己的米也推给尹昌明：“多吃点。”
一顿年夜饭以尹季吃了鱼以外的所有菜，最后又吃了六个水饺结束。
家里没有人看春晚，好看不好看另说，主要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会收到各种人的拜年电话，没有时间看。
尹季窝在沙发上边看春晚边玩手机，看群里他们又在比赛发红包，她随手点了一个，竟然是运气王，被起哄着发红包。
尹季当然不在意，反手把四位数的红包扔群里就放下手机，看完一个小品才又重新拿起来，列表第一是时锦一发来的，一张烛光晚餐的照片。
尹季：和时观泽？
——嗯，两个人的大年夜。
——一会做吗？
——废话。
只简单聊了两句就结束了话题。
外面的烟花声一个比一个响，吵得听不到电视的声音，尹季想起还有没看完的照片，便去房间拿来继续看。
尹季记得自己高中的时候总会拿一个相机去学校，下了课就对着同学拍，还有好几次被拉去帮别人班拍照，以至于高中的相片格外多。
尹季高中和时锦一坐同桌，但由于她经常去练舞，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尹季自己坐。
她爱给时锦一拍照，好几页都可以算是时锦一的个人写真。
照片上有很多熟人的面孔，尹季拍了几张搞怪的发在群里，不一会就是99+的讨论。
冯嘉在群里发语音：我这还有珍藏的，等着。
周扬也不甘示弱：我也有，前两天还给尹季发了。
说完，又是噼里啪啦一大堆照片。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有个人说：我记得这些都尹季拍的吧？
周扬：说到这个就好玩，当初她可就只拍庄望和时锦一，咱们都顺带手的，要不是我求她三天，还不能有这些照片呢。
冯嘉：人俩青梅竹马的，你看你多没眼力见。
尹季的笑容在看见这两句话时瞬间凝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手机屏幕显示两人撤回各一条消息。
一直没有说话的何泽往群里发了个值夜班的照片，话题自然而然被转移。
尹季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被撤回的两条消息上，再次往上划，重新看冯嘉发的那三张照片。
是京大附中辩论队的合照，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校服，对着镜头恣意张扬地笑着。
明明是最不容忽视的存在，却站在角落里的那个清隽淡漠的少年，看向镜头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发丝被风吹得微乱。
有那么一瞬间，尹季觉得，照片里的庄望并没有在看镜头，而是在看拿着相机拍照的人，在看……
现在在看照片的她。
——“反方四辩庄望携京大附中辩论队问候在场各位。”
——“你这样太冷漠了，哪有一点问候的意思，你要开心一点呀，庄望！”
——“……没有不开心。”
——“那你要笑啊。”
冷静疏离的男声和带着明显撒娇意味的女声接连在耳边响起，头又是一阵刺痛。
因为头痛产生的耳鸣盖住两人的对话，让尹季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却将它碰倒在地，杯子碎裂，引来众人的注意。
“没受伤吧？”唐阿姨听见声响马上走过来，“别动别动，我来收拾。”
尹季站起身退到一边，刘清玫拿了拖把往这边走，嘴里还说着：“碎碎平安，好兆头。”
走近了，皱了皱眉，伸手摸尹季的额头：“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可能是刚刚玩雪冻着了，”尹季扯出点笑，“我回屋躺一会。”
说完，拿着相册和手机回到屋里。
她像是要求证什么一般，将相册翻了又翻。
没有。
一张都没有。
就连高中和她最不熟的同学的照片都在上面，可是庄望的一张都没有。
明明他们家住得那么近，明明他们有时会一起上下学。
可是，为什么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她拿起手机找出和庄望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她从他家离开那天，她说：我先走啦。
庄望回：嗯。
他们的聊天记录少的仅仅往上划了几下，就过去了好多年。
尹季一直有换手机备份聊天记录的习惯，她点开日期，几乎是全年全年的空白，直到九年前的九月三日。
庄望：你的画册在我家，需要拿给你吗？
她回：是什么画册？
那边还没回，她又说：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你扔掉就好，谢谢。
最早只有这些。
尹季又点开不算熟悉的高中同学的微信，往上找，还能找到高一高二时简单的聊天。
可和庄望的记录，像是被故意删掉了一样。
——“我记得你们几个人里面，除了时锦一，就数庄望以前和你关系最好些吧？”
——“尹大小姐财大气粗，一张票一百块，靠贿赂让庄望坐上校花的位子。”
——当初她可就只拍庄望和时锦一，咱们都顺带手的。
“为什么会这样？”尹季一直划着日期界面，试图刷新出她和庄望的聊天，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