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时间六月二十日下午一点半，尹季打电话询问庄望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已经到收尾阶段，还好。”
和尹季简单的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连续四天没怎么睡觉，庄望正打算去休息室小睡一会，就接到了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
有一封来自伦敦的信邮寄给他。
庄望疑惑，因为他现在正在伦敦。
信纸是繁琐精致的鎏金纹路，信的正面是英国正常的寄信模板。
背面用中文写着：庄望收。
【会意外吗？在英国收到了我的手写信。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每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好像总能看出来我的想法，我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问我为什么执着想要找回曾经的记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想想起来有关你的一切。不只是我忘记的那个庄望，还有我错失了快十年的那个庄望。
我想知道他这么多年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呢？是否有真心以待的朋友，是否有难熬的夜晚，是否有张扬恣意的时刻。
是否，有想过尹季？
虽然失去了好多记忆，但我想，二十六岁的尹季要比谁都了解十六岁的她。她没有现在坚强，所以在直面一个人的死亡后选择自我保护，去忘记了有关庄望的许多事情。
但她一定，一定，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所以，请二十六岁的庄望不要再将一切过错归结于十六岁的庄望，这对任何年龄段的庄望都不公平。
庄望，我喜欢你。
你也是喜欢我的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那就来找我吧。
我在那里等你。
尹季】
地址在信的背面，是伦敦的一个小型别墅区的地址。
像是偶像剧里狗血又浪漫的场面，尹季站在二楼的阳台和从车上下来的庄望对视上时，阴沉一整上午的天响起了雷声。
尹季下楼给他开门，庄望的身后，是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
“好幸运，你没淋到雨。”
“与你重逢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幸运的。”
尹季抬头看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庄望说出来的话。
“尹季，生日快乐。”
京西时间，六月二十一日，零点。
尹季的生日。
“你来了，所以你接受了我的告白，对吗？”
尹季的眼角弯弯，因为他的到来而微微湿润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从他口中听到那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我喜欢你，尹季。”
“我们在一起吧。”
即便是曾信誓旦旦的扬言对结果势在必得，可真的听到这句话，走到这一天，尹季还是忍不住想落下泪来。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不能让泪水弄花妆容，尹季努力压回泪意，踮起脚，双手勾住庄望的脖子，微微凑近些。
“那么，男朋友，我们现在该接吻了。”
说完，轻轻亲上庄望的嘴唇，感受到他有一瞬间的僵硬。
明明已经害羞地闭上眼不敢看他，身体却依然往庄望怀里钻。
穿高跟鞋垫脚太累，尹季松开她，看见庄望已经红透了的耳朵，他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虚环着尹季，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庄先生，这么紧张啊？”
尹季忍不住笑，怎么比她还紧张。
男生对接吻这种事，不是无师自通的吗？
庄望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珍视的、珍爱的。
深沉漆黑如湖水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还夹杂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尹季拉着他来到餐厅，是满屋子的花朵和气球。
悠扬轻缓的音乐适时响起，她将冰箱里的蛋糕取出，在打开盒子之前给庄望打预防针：“如果你觉得不好看，不许笑我。”
庄望点头：“嗯，尽量。”
纯白的蛋糕盒外缠着淡粉色的蝴蝶结，尹季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移开。
以白蓝为主色调的圆形蛋糕的顶部立着一个弯月，蛋糕上画着两个Q版小人。
庄望看看蛋糕，又看看尹季。
长卷发，红裙子。
画的她和他。
“我猜，你会穿西装来。”
尹季邀功似的指指蛋糕上的另一个小人，是穿的一本正经的庄望。
她这样临时的通知庄望，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不会有换衣服的想法。
他在谈工作，西装是最有可能穿的。
好在，猜对了。
尹季插好蜡烛，庄望拿出打火机点燃：“许个愿吧。”
尹季双手交叉握在一起，刚闭上眼，耳边传来生日快乐的歌声。
她微微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庄望唱歌。
庄望的声音平时总带着冷意，可唱起歌来却柔和许多，低沉轻缓，像钢琴上跳跃的琴键，一下一下，带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尹季睁开眼，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尹季。”
庄望将一个珠宝盒举在两人中间：“前段时间看了场珠宝展前瞻，觉得适合你。”
尹季打开盒子，是一个被心形透明水晶条缠绕的红宝石手链。
尹季见过这条手链，来英国前看的那本时尚杂志上有标注，被中国的神秘买家买下。
原来是这位神秘买家。
她伸出手：“给我带上。”
尹季的手腕很细，红宝石的映衬下皮肤更白了些，庄望小心翼翼地扣了好几次才扣上。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尹季忍不住揶揄：“我这是骨头不是泡沫，碰一下碎不了。”
戴好后，尹季抬手扬了扬：“好看吗？”
庄望看了眼，视线又落回尹季身上，点头：“好看。”
女孩子过生日的另一重要流程就是拍照，尹季的摄影师当然是庄望。
尹季单独拍完，又拉着庄望合照。
“你一会揽着我，眼睛看镜头就好。”
尹季教完，把蛋糕捧在手里，让庄望按快门，在屏幕倒计时还有一秒时把头往庄望那边凑了凑，想要贴上他。
庄望下意识躲开，又在移开的瞬间硬生生停住，露出些笑容。
“庄望，笑得太僵硬了。”尹季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挨个照片检查，“你给我拍的都挺好看的，怎么咱俩的合照看起来像我劫持了你？”
“我不习惯面对镜头。”庄望抽出她的手机，放软语气：“吃蛋糕吧，小寿星。”
“以后多拍就习惯了。”
庄望将切好的蛋糕放到尹季面前，切下来的这块完全避开了月亮和两个小人。
尹季哭笑不得：“总是要吃的，你这个这样切，下一块怎么办？”
尹季拿走切刀，竖着比量一下，嘴里嘟囔：“这样就把我们分开了，不行不行。”
最后是横着切的，两个人同时头身分离，尹季说这样公平。
庄望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只剩一个头的卡通人沉默半天，憋出来一句：“好刀法。”
两人吃完饭外面的雨也停了，庄望看看窗外：“你对这里比较熟悉，带我转转？”
“那你工作那边没有问题吗？”
“嗯，原本也是空出了明天。”
“特意留给我的生日？”
庄望大方承认：“你都来英国了，无论是不是因为我，总要留出时间给你。”
尹季去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先是带庄望去了离得不远的小一些的别墅，将蛋糕送给Eva。
“Eva是我的房东，这五年很照顾我，是我的忘年交。”
尹季边走边和庄望介绍：“她有两个房子，大的租出去，小的自己住。她还养了七只猫，各个膘肥体壮。有一年我的厨师要给我做糖醋鱼，把水桶放在院里，回去拿工具的时间鱼就被拖出来了。”
说到这尹季笑了声：“但是当时偷鱼贼没有鱼大，没能成功。”
尹季一路上喋喋不休，路边的一朵小花都能让她想到之前的事，庄望安静的听着，时而颔首，时而微笑，让她知道他在听。
“Eva！”还没走到门口尹季就大喊，“I’m coming，Eva！”
刚走到门口，大门就被打开。
Eva穿着睡衣，脸上还带着个眼镜，看起来正在看书。
尹季将蛋糕递给她，和她拥抱了一下。
Eva仔细端详了会庄望，绕着他上下左右地打量，又别有深意地笑了。
离开后尹季又和庄望讲：“我刚来英国的时候尝试自己做番茄炒蛋，Eva听说我要做中国菜，邀请我去她的房子，做完一起吃。结果饭没做出来，烟雾报警器引来了消防，罚款交了，番茄炒蛋也没做成，后来还是吃英国难以下咽的面包片充饥。”
“我前几天还看到有些人管英国的吐司叫干巴面包，吃一口脖子能抻出二里地。”
尹季差点笑出泪来。
她带着庄望从别墅一路往外走，六月的伦敦白天很长，如果天气好，可以找个餐厅静静看日落。
可惜今天是阴天。
尹季穿着长袖长裤还是有些冷，庄望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尹季身上，熟悉的木质香瞬间将她包裹。
“去逛逛商场，买件厚衣服吧。”
尹季摇头：“我们回去吧。”
“不逛了？”
“有点累了。”
确实是累了，因为今天要告白，紧张的一晚上没睡好，早早地起来把信写了一遍又一遍，紧张程度堪比留学期间出去逛街遇到暴乱。
“Eva只把别墅租给我到今天下午，”尹季眼巴巴看着他，“我现在没有地方去。”
谎言太过拙劣，庄望依然顺着她：“那跟我回酒店吧。”
尹季勉为其难地点头：“只能这样咯。”
“不知道Eva是否允许我们回去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
“已经送去酒店了。”
庄望唇角微翘，打了个电话后把她带到附近的咖啡厅。
等车来时，尹季给他讲自己被是在机缘巧合下给高级珠宝做设计的，庄望不经意问：“那个Grace发现的你？”
“对。他对珠宝设计的敏锐度超级强，用他的话来说，他觉得每一个被画出来的作品都是有独特灵魂的。其实我在这条路上走过许多弯路，也是他一点点帮我，我很感激他。”
庄望双腿交叠靠坐在矮沙发上，凝视着手里的咖啡，一口没喝，拉花已经被搅得不成样子，一直等尹季说完，他才放下杯子，看了眼手机，神情自然地接话：“车来了，我们走吧。”
尹季还以为庄望会把她带到他的房间，当然不是想发生什么，只因为他住的是个总统套房，两个人绰绰有余。
真的。
结果，庄望在他的房间旁边，又定了个总统套房。
尹季站在房间门口抓着行李箱不放手，沉默半天才说：“庄老板不愧是上市公司的总裁，真大气。”
庄望把房卡给她：“晚上有事叫我。”
见庄望要走，尹季扯住他的衣角：“你要走吗？现在才八点。”
“林簌发了合同，我回去看看。”
又是林簌。
尹季松开他，转身回屋，庄望的下一句：“看完合同陪你”被挡在门外。
他摸摸鼻尖，拦住一个服务员，给了他金额不菲的小费，让他定束花送到这个房间后才回去看合同。
尹季原本也没生气，洗了澡出来看见花心情更好，她抱着花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换了件衣服，裹上外套，用房卡打开庄望的房间门。
庄望在书桌前戴着耳机用英文说着什么，看见她来，抬手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尹季比了个“ok”的手势，垫着脚猫着腰往屋内走。
等了一个小时庄望才挂了电话，看到尹季斜靠在沙发上摁遥控器，浴袍的领口因为她的动作微微散开，露出胸前的一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露在外面，空气中还弥漫着女孩身上沐浴乳的香气。
庄望移开视线，喝了口水：“看电影吗？”
“在播《寻梦环游记》，我们看这个吧？”
“动画片？”
尹季惊讶：“迪士尼的，你没看过？”
庄望摇头：“我平时不太看电影。不过，我想和你一起看。”
庄望坐到沙发的另一侧，尹季收了腿也不见他坐过来些。
他看起来真的很认真在看电影，影片开始二十分钟都不见他的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半分，尹季坐起身盯着他看，盯了好一会，庄望才发觉，遂问：“饿了吗？”
在他心里，她是个饕餮吗？五点吃完的饭九点就饿了？
“没事。”
尹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庄望的腿上，感觉到庄望瞬间紧绷的身体。
声音里带了些不自然：“躺着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没事，瞎了也有人养我。”
庄望不说话了，但也没放松下来。
电影的时间很短，不到两小时就结束了。
片尾曲时，尹季躺平，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庄望刮的感觉没有一丝胡茬的下巴：“被记住就能活着，真好。”
“活下来的是记住的人。”庄望垂眸看她，因为逆着光，尹季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语气平缓，比平时格外温柔，“因为他记得，所以他才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如果记忆不在了，那死掉的，就是两个人了。”
尹季撑着沙发坐起身，浴袍从一侧滑落，露出半个肩膀，浴袍里面只有一件粉色的吊带睡裙，一根细细的绳子挂在肩膀上，像是会一扯就断。
庄望好像没有看见，只是将电视关上，拿起手机翻看着：“剩下的工作交给林簌他们就行，我定明天的机票，一起回国？有个上午十一点的，可以吗？”
“都行。”尹季把浴袍拉上，在庄望看不见的地方瞪他一眼。
“有点晚了，早点休息吧。”
——我不怀疑了，庄望就是不行！
回房间后，尹季气呼呼的给时锦一连发好几条消息。
——我就差没穿衣服在他面前晃悠了，他是柳下惠吗！
——我躺在他腿上，他一动不动，板正地坐了俩小时，跟个少先队员一样！
时锦一还没回她，尹季去搜索引擎查询：男朋友不碰我怎么办？
高赞回答：换一个。
换个屁！
尹季继续往下看：男人对喜欢的女人不可能把持得住，除非他不喜欢你。
不喜欢个屁！
下一个：他尊重你。他觉得恋爱关系确定并不是可以进一步发展的开始键，这样的男人大都比较保守顾家，觉得和女孩发生关系需要等结婚之后。
结婚？
尹季停留在这一条，想了半天，又给时锦一发。
——要不我和庄望结婚吧。
第二天醒来才看见消息的时锦一：？
尹季刚醒，还没来得及看时间，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
庄望的声音。
尹季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好像下一秒就要站着睡着了。
庄望弯腰与她平时，仔细看了看：“这么困啊？”
“几点了？”
“十点十三分。”
尹季点点头，突然又愣住，努力睁开眼：“机票不是十一点的吗？”
“想到你会起不来，换成下午两点的。”庄望拉着她往屋里走了走，酒店送餐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安静又迅速地布置餐桌。
尹季去洗漱，庄望跟在她身后继续说：“我下载了一部迪士尼的电影，买了三种桌面游戏，飞机上睡两个小时，到京西大概是中午。我们吃个饭，回家睡个午觉。倒时差不至于太难受。”
“摄政公园的玫瑰开了，今天阳光很好，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吃完饭去逛逛，再出发去机场。”
“来得及吗？”
“可以，也能顺路去和Eva告个别。”
尹季加快动作，胡乱洗一把脸，一分钟后就坐到了餐桌前。
“这么想去看？”
庄望拿起一个面包片，放上牛油果和溏心蛋，又加了些奶酪，放到尹季的餐盘上，为她倒了杯拿铁。
“干巴面包。”
尹季一口咬下去，感慨：“好像回到了留学期间。”
“味道还不错。”庄望用同样的做法给自己做了一个。
“天天吃你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尹季刚起床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个面包和半杯拿铁就不再吃，庄望将自己和她的餐盘调换，就着她吃剩下的继续吃。
动作自然地像是以前经常做。
——“庄望，你是不是想喝牛奶啊？”
——“……给我吧。”
——“耶，庄望最好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的画面让尹季兴奋不已，她兴冲冲地看着庄望：“我想起来了！”
庄望嘴里还嚼着面包，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从前是不是总把吃不下的给你。”
原来是这事。
庄望吃完最后一口食物，点点头。
只是想起这么一点事情也足够尹季开心好长时间，吃过饭后她哼着并不在调上的歌去换衣服。
在英国读书时，尹季不止一次来过摄政公园，每次都买杯咖啡，找个角落一坐就是一下午。
Grace问她是不是喜欢花，她说她喜欢看看花的人。
热衷于生活的人，身上自带一种幸福的气息。每个人适配的风格不同，她就这样观察着，画下她认为的适合她们的首饰风格。
虽然都是草图，但也会为她后来的设计有很大帮助。
正如庄望所说，今天的阳光很好，让六月的英国也很温暖。
她低头，阳光透不过他们的身体所以在地上形成了一高一矮的影子，裙摆被风轻轻刮起，两人的影子连接到一起。
像影子在替她牵手。
公园里传来音乐声，是小型乐团搭好了临时舞台，低沉浓厚的大提琴声响起，是第二圆舞曲的前奏。
几个节拍后，小提琴也加入进来。
阳光，清风，音乐，玫瑰。
尹季想，现在是不是应该……
“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应该，跳一支舞。
庄望略微欠身，左手抬于胸前，额前细碎的头发半掩住眉毛，掩盖不住他眉宇之中的温柔，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眼睛里盛满温和的笑意。
尹季将手放到他的手上，下一刻就被轻柔的握住。
阳光落在花上，花香裹在风里，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演绎安静又浪漫的舞步。
尹季觉得，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
一支舞毕，庄望弯下腰，双手捧着尹季的脸，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做极大抗争的，坚定的。
一字一句，对她，也对他自己。
“尹季，我喜欢你。”
“生日快乐”四个字融化于两人的相接的唇齿之中，尹季闭着眼，感觉到有泪珠落在她的脸颊。
亲爱的尹季小姐，今天是英国时间，六月二十一日。
再次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