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滞地看着乙女从身边走过,火急火燎进了红楼,丁祸轻轻拉了拉李红衣腰带:“这姑娘,我是见过的。”
李红衣笑道:“你们的确是见过的。”
只不过,丁祸抓破了脑袋,竭力回想,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她。只是心里有种奇特的错觉,自己与她有些渊源。可抬头看见她抓着一沓银票,如男人一般走了出来,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忍不住身子发颤,暗自思忖,这种凶悍泼辣货,还是陌生人为好。
乙女行至二人面前,命令一般道:“你们可千万记住了,该收的诊金必须收,能多收的绝不少收。尤其这种地方,赚的还是黑心钱。”
又见乙女钱串子一般数着银票,丁祸不禁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是我看走眼,不只是泼,还贪。”
听到这话,乙女抬腿便给了丁祸一脚:“你个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废物王爷懂什么。老娘这叫劫贫济富,呸,劫富济贫!”
“所以,你还是个贼。”捂着腰,丁祸呲牙咧嘴,又想起了是她偷走了自己的香囊。若不是李红衣还回,他必定要跟她好好计较一番。
正将那药箱搬上马车的沈夜见他家王爷遭欺负,冲上来便拔剑。可他刺过去的瞬间,乙女又化作了黑猫,闪现在了李红衣肩膀上,冲着沈夜呲牙咧嘴。沈夜爬起身,凑到丁祸面前道:“殿下说得没错,这黑猫是个女鬼。”
看着黑猫在李红衣肩上伸着懒腰,丁祸放开了李红衣的手,默默退后两步:“李红衣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夜风凛冽,夜色渐浓。李红衣缓缓睁开眼,看见那马车上的灯笼随风飘荡,解释道:“她本是一缕无主灵识,消散前被我所救,附身于黑猫,保灵识不散。”
丁祸道:“这么说,她是只孤魂野鬼?”
“她人还活着。”李红衣道,“三魂出窍,不记得自己身份而已。”
丁祸笃定道:“那就是还没死透的鬼。”
“你说什么!”黑猫忽从李红衣肩膀跳下,化作人形,扑向丁祸。
丁祸似看透她这招一般,早闪躲到了李红衣身后。虽然眼前的女人,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害怕,可他还是仗着有李红衣挡着而回击道:“你是眼聋还是耳瞎啊,我说你还没死透,是没死透的鬼!”
乙女气急,挥起了剑。却不想,李红衣忽出手,拍了拍她头。令丁祸都惊异的是,乙女忽散去了怒意,甚至是泼辣气,变得温顺乖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令人我见犹怜。
沈夜不得不在心里赞叹,果真是一物降一物。丁祸由衷地朝着李红衣竖起了拇指:“李红衣,你就是个道士。”
此时,丁祸根本未注意到李红衣的眼珠已随着视线而动,有了明亮的光。李红衣转过身,看着远处道:“该去青云观走一趟了。”
看着李红衣如常人一般,领着乙女转身上了马车。丁祸后知后觉,看着旁边的沈夜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沈夜想了想道:“不对劲的地方过多,殿下指的是哪处不对劲。”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初二,戌时一刻。
沈夜驾着马车出了平阳坊,一路往前狂奔。闹腾了这一日,李红衣终于履行承诺,开始介入东宫被杀一案。而要追查这个案子,需得从案发现场以及验查死者尸身开始。自张熹死后,尸身安置于青云观。所以,李红衣一行人的目的地,便是青云观。
入了夜,又起了风。路过平宁坊时,有一队大理寺的胥役行色匆匆,似又发生了什么大案。沈夜确信自己看见了林亦,才临时改道,绕长乐坊而行。过长乐坊,进一长巷,便能到青云观。
忽一道闪电划过,沈夜神色一凛。惊雷声中,沈夜似看见闪电之中,有一道人影闪过。沈夜摸了摸腰间的剑,知晓有人在跟着他们。
马车之中,李红衣自上车后,便一直闭目养神。乙女又化作黑猫,趴在李红衣身边睡觉。忽黑猫睁开了眼,似感觉到了什么,朝着李红衣叫了一声。
李红衣缓缓睁开了眼,才知丁祸正瞪着眼审视着自己。他一会儿歪头,一会儿挥手,又在试探李红衣是否看得见。
李红衣冷冷地道:“你做什么?”
丁祸道:“你是否记得,方才是你自己上的马车。”
“我不自己上马车,如何上马车。”李红衣道。
丁祸又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个瞎子,应该由我搀扶着你上马车。可你,自己上了马车。”
李红衣道:“所以呢?”
刻意避开了丁祸的眼神,李红衣瞥眼给了乙女一个脸色。乙女伸了个懒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所以,我怀疑你在耍我。”丁祸站起身,凑到李红衣面前道,“李红衣,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装瞎。”
李红衣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丁祸会有如此猜测。当他欲解释时,丁祸忽往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李红衣一把拉住丁祸,将他拽了回来。一个趔趄,丁祸直接倒在了李红衣怀中。也是这时,马车忽然停下,车外传来刀剑之声。
丁祸大喊:“沈夜,发生何事?”
李红衣幽幽道:“杀你的人,来了。”
“杀我?”丁祸不解,“杀我做什么?”
掀开车帘,见沈夜持剑正与一黑衣人缠斗,李红衣道:“因为你死了,东宫之死,便能以你为真凶了结了。”
根本细听李红衣在说什么,丁祸只看见李红衣明亮的双眸,正看着外面的动静。于是,丁祸带着怒意道:“所以,你真的在装瞎。”
目光落在如孩童般的丁祸身上,李红衣心中不禁发笑。此时此刻,他计较的竟然是这件小事。归根结底,他毫无心机,也因此容易被人陷害。所幸的是,他来了。从此以后,无论何时,他都能保护他。
然而,观察与沈夜激斗的那个人,身形与招数均非寻常之人。于是,李红衣猜测,此人或许并非为丁祸而来。
那黑衣人身形瘦削,应是个男子。沈夜习武多年,在平都城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然而,数招下来,沈夜却有些吃力。只因那黑衣人的手法诡异,一旦沈夜直面他,便会生出幻觉,眼前的人竟变成那凶猛的怪物,犹如猛虎。
沈夜一惊,被黑衣人趁机控制。黑衣人一个闪身,一个回旋踢,将沈夜踢出数米远。黑衣人的目标并非取沈夜性命,而是直奔马车。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猫落在黑衣人面前,化为人形,挡住了他的去路。
乙女喝道:“哪里来的妖孽,竟敢拦我家公子的马车。”
黑衣人身后瞬间生出一阵阴风,阴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得马车上的灯笼摇摇晃晃。然而,马车内的李红衣与丁祸二人却毫无动静。
黑衣人根本不将乙女放在眼里,在乙女挥剑时,忽甩出一张黄纸符。见到符,乙女突然变得惊恐,吼叫一声,顷刻间化作了黑猫,无法对黑衣人构成丝毫威胁。黑衣人再次挥剑,直奔马车。
可当黑衣人挥剑刺入马车时,却扑了个空。他掀开帘子一看,发现马车内空空如也,李红衣与丁祸不知所踪。他忽然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李红衣立于眼前。在昏黄的灯光下,李红衣一身红衣,衣带飘飘,犹如画中的夜游神。
李红衣笑道:“原来是道影子。”
黑衣人冷哼一声,挥剑对着李红衣:“我家主人奉劝你,不要查这个案子。”
“还没开始查,你家主人便按捺不住了。”李红衣笑了笑,“看来这案子,我李红衣需查到底了。”
黑衣人道:“既你不受这个好意,那便死路一条了!”
李红衣摊摊手:“你没这个本事。”
黑衣人忽口念咒语,周身冒着黑色的浓烟。一瞬间,竟然幻化出无数个黑衣人,如乌鸦一般,朝着李红衣扑了过来。
李红衣岿然不动,根本不将这等雕虫小技放在眼里。他挥起手中的红衣剑,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同时念诵咒语。那符竟化为一道闪着金光的屏障。黑衣人扑上来时,触及屏障便化为乌有。李红衣再挥出红衣剑,一阵风起,将黑衣人卷裹其中。黑衣人挣扎无用,顷刻间消散,化作一张白色符纸,掉落在地。
黑衣人被降服,乙女终挣脱了术法,恢复成了人形。捡起那符纸,闪现在李红衣面前。
收起红衣剑,看着符纸,李红衣鼻头微动,闻到一丝淡淡的海棠花香。皱了皱眉,李红衣转身与躲在墙后的丁祸道:“你在通天阁说得没错,杀人的或许并不是人,而是鬼。”
沈夜大松了口气,快步至丁祸身边:“殿下,你没事吧?”
丁祸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走到李红衣面前,一本正经道:“所以,李红衣,你真的能看见。”
乙女听了,笑道:“傻痴。难道你没听说过,我家公子除了被人奉为神医,还有一尊号吗?”
沈夜追问道:“什么尊号?”
乙女叉着腰,不无自豪道:“夜游神。”
“这名号,听着霸气霸道得很。”丁祸道,“可跟他是不是眼瞎,有什么关系?”
心中思忖着,丁祸必定会追究到底。他罕见地以温和的眼神看着丁祸道:“与你一样,因儿时变故,我双目受损,见不得光。故白日里,我是你口中的瞎子。而入了夜,我便如常人,甚至异于常人,可见人,可见万物,甚至可以看见你们看不见的鬼。所以,我并没有骗你。”
回想起那盏让人隐身的灯笼,还有老君庙中那他看不见的黑影,丁祸心中终于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依旧让他有些不快。本以为李红衣是个瞎子,可让他在他面前找回些自信。可他夜里能看见,还是所谓的夜游神,反而让他又矮了半截。
沈夜脑子比丁祸转得快,问道:“因此之故,先生才在夜里查案。”
点点头,李红衣再次温和地看着丁祸:“别人都说你平南王是废物。可我知道,你并不傻。于我,你有诸多怀疑。只是,经这一日,你可信了,我能替你查清此案,还你清白?”
凝视李红衣的神情与眼神,丁祸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然而,这种洞察力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不适,反而使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心。稍作思考后,丁祸道:“还是那句话,破了案,你再说这大话吧。”
看着丁祸转身上了马车,李红衣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姿态,嘱咐沈夜道:“有我在,你家王爷很安全。你不必跟着了,赶紧回王府吧。”
沈夜有些犹豫:“可是……”
“啰唆什么。”乙女道,“你家王爷傻,你也傻啊。凶手知道你们行踪,大理寺会不知道吗?你再不回去掩护,大理寺明日就要全城通缉你家王爷了!”
沈夜恍然大悟,朝着李红衣与乙女抱了抱拳,使出轻功,隐匿进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