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平都城,称得上是兵荒马乱。两场丧礼,一场刻意冷清,一场虚假热闹,都非真心真意。青云观中,太子妃江氏,因得皇恩浩荡,竟以皇后之礼下葬。这算得上李朝的奇闻,也算是宁帝对于已故太子的追思。只是,前来吊唁的除了福宁宫,便只有江家。
大理寺卿江执在青云观哭天抢地,悲戚得很。失了儿子,又失了妹妹,换作任何人都要悲愤一番,难免说些不敬之词。也幸而,张陵命人将青云观围得密不透风,才不至于让人抓了把柄。
淮阳王府中,接连闹出事故,算得上热闹。前来吊唁的人,冲着的都是张陵的面子,还有通天阁的风声。太多的人关心的,是冲着李红衣来的这个案子,究竟要演变到什么程度。可自从丁祸与李红衣几人离了淮阳王府后,这里的热闹也就逐渐熄了火。他们的目光都紧盯着平南王府,看李红衣与丁祸,会如何破这预告了死亡的局。
通天阁中,有内监传出消息,宁帝在再失一子的伤痛中,怒气冲天,斥责刑部与大理寺无用。大理寺卿江执沉溺于伤痛,暂不能主事,宁帝便下了道圣旨,命林亦暂代大理寺卿之位,务必在百福宴之前,擒得真凶。除此外,宁帝还命皇城司派一千精锐,守平南王府。宁帝还不忘撂下一句:“若平南王府再出岔子,一干人等,提头来见!”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初十,亥时,平南王府,静安堂。
当皇城司一千精锐,入平南王府严密布防后,静安堂的气氛更为凝滞。平南王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惶恐不安,生怕他们主子再如淮阳王一般遭人毒手。就算十步便有禁军值守,他们也安不下心。
沈夜急得昏了头,几乎是封了静安堂的每一扇门,苦口婆心嘱咐,是太后与陛下的旨意,擒到凶手前,丁祸不可出府。至于这个案子,交由林亦与李红衣处置便可。
看着外面值守的禁军,沈夜总不放心,与李红衣道:“不如我再进宫一趟,求我兄长,派几名天机卫隐卫来此?”
“听说,天机卫隶属皇帝,只听命皇帝一人。”乙女道,“莫非你兄长是皇帝?”
苏音儿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他兄长沈炼,乃天机卫统领。”
乙女微微点头,猛拍了沈夜后脑勺一掌:“知道的是你护主心切,不知道的是你想害你主子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沈夜这才意识到,这是杀头灭门的大罪,一脸无辜道:“姑娘打得对,是我乱了心说胡话。”
苏音儿再拍了一掌,才不再计较。转头看着李红衣与丁祸及林亦,正坐在廊子悠闲地喝着茶,乙女尽管知道他三人必定有所谋划,可还是忍不住忧心。她藏不住担忧神色,也比以往更为情急。虽她那日未接纳丁祸的情意,可在她心里,就算自己魂飞魄散,也不愿让丁祸这呆子死。
乙女和苏音儿都不想被蒙在鼓里而这么干等着,她二人冲到廊子里,追问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李红衣指着院中的禁军道:“有他们在,何须什么打算。”
丁祸将茶当酒喝,几杯茶下肚,竟有些恍恍惚惚,如有了醉态。见乙女叉着腰,脸上显出稍显憨傻的笑,举起茶壶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乙女白了丁祸一眼,与李红衣道:“他们靠得住,平都城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乱子。”
苏音儿也道:“不管如何,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林亦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依照李红衣的说法,或许这个案子背后藏着的人,是那个已故之人。若真的是他,他不可能会对丁祸下手。也就代表李红衣的推断是对的,他只不过是在模糊视线,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只是,若真凶与那个人无关,那这案子便难办了。以此类推,不只是丁祸,甚至清河王,都有可能遭毒手。
喝了口茶,林亦抬头才见苏音儿的眼神。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也明白苏音儿是在示意他接下她的话。可他无法将他心里所想说出,只能道:“依你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做。”
苏音儿回道:“离凶手所预告的时间,还有一天。我们该趁着这一天,找出凶手。抓了凶手,丁祸的危机自然就解了。”
李红衣道:“苏大人说得极是,也是该画一画,凶手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画凶手的模样?”沈夜听了这话极为意外,“先生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或许拼一拼,便知道他是谁了。查案不就是如此吗?”林亦心领神会,他查案这么多年,多少有些心得。
炭火旺得很,丁祸的双颊被烤得红通通的。双手托着腮,丁祸道:“我从话本里读到过,有一种人,他可以根据凶案现场的一些线索,比如脚印推断出凶手的身高,甚至是年龄,分析出凶手的性格,终画出凶手的模样。虽凶手是操控尸体杀人,好歹也与他交手了几回。或许根据现在的线索,可拼凑出凶手的长相,按图索骥。”
“你竟知道这些?”林亦道。
丁祸冷哼一声:“读万卷书,走万里路。这世上,不是只有读四书五经,修孔孟之道,才能顿悟人生真谛。这世间的秘密,其实藏于你们所忽略的杂书烂书,比如话本。我曾立志,要游历江湖,游历江湖,追寻鬼神,修一部与《搜神记》齐名的《搜鬼记》……”
乙女听他们啰唆,不免心烦意乱,阻止丁祸继续胡言乱语:“能画与否,那是你们的事。且说说,你们有的线索。林亦你先说。”
被乙女打断,丁祸不开心地扭过头,看着院中值岗的禁军,看着他们身上的黄色金甲,嘀咕道:“晃眼睛。”
林亦回忆起那一夜,与无名和尚擦肩而过,忽想到了一种可能:“既然先生说所谓五尸散,实则是夺舍。他操控无名和尚杀人后,能躲过城门卫,悄无声息出城,可说明他轻功了得。”
沈夜也算是有眼力见,早已经取了笔墨纸砚,寻了张方桌坐下,将林亦所言巨细无遗记了下来。虽他笔力不足,字也写得歪歪斜斜,可好歹是尽了力。苏音儿看不过去,将笔夺了过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林亦又道:“在淮阳王府,拆穿游名章面目时,先生应也注意到了。游名章习的是枪法。可那时,他却选了剑。”
乙女顺着他们的思路,看着沈夜腰间晃动的剑,推断道:“这么说,凶手擅长用剑。而且,他说话做事,好像并不聪明。既然已杀了淮阳王,他也离开了现场,为何不逃出淮阳王府。那时候乱得很,他有的是机会。”
“若从结果反推,或许能知道他的目的。”苏音儿道。
林亦回想那时的情形:“淮阳王死了,死于游名章之手。而游名章,前夜便已经死了,是有人以五尸散操控游名章杀人。而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或许是因为以他的能力,杀不了淮阳王。这便是当日的结果。”
苏音儿接着道:“除去这个案子本身,他似乎有意鼓动赤羽营造反。不过,因为我们揭穿了他的身份,平息了赤羽营的愤怒。甚至最后,厚朴以一道圣旨,让丁祸名正言顺节制巡防营。而禁军与巡防营现身,也是为了防止赤羽营造反。”
乙女想了想道:“那凶手的目的是,鼓动赤羽营造反?”
“若只论这一起命案,只有两个结果。”李红衣道。
“这两个结果便是,淮阳王死了,游名章也死了。”林亦忽想到了一种可能,“所有人都目睹了他们的死。而凶手,以五尸散杀人,逍遥法外。”
乙女想都未想脱口而出:“意思是,他的目的是,让我们所有人知道淮阳王与游名章已经死了?”
“就如他操纵无名和尚血洗芙蓉楼,就是为了让几乎平都城的人都知道,有人在以五尸散夺舍杀人。”李红衣道。
丁祸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林亦与李红衣对视了一眼,都找到了其中的关窍。只是,他们都未言明。林亦道:“先生的意思是,凶手不过是在故布疑云,掩盖其杀人的真正的目的。”
“那他留下那几个血字要杀殿下,也是为了故布疑云?”沈夜道,“不是真想杀殿下?”
听沈夜的口气,丁祸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这话说的,你是很想我死吗?”
沈夜连忙解释:“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殿下。”
“若牵扯党争,那要杀丁祸的人,可就有理由了。”苏音儿道,“陛下素来宠爱丁祸,封了他亲王不说,还将赤羽营给了他。若有人想入主东宫,丁祸就是阻碍。”
“照如今的形势,淮阳王已经死了。”沈夜想了道,“若殿下也死了,那就只剩下一人,能入主东宫了……”
沈夜的矛头指向何人,不言而喻。回想起来,至今为止,青云观都没有任何动静传出。这也符合了张陵黄雀在后的行事风格。可林亦没有给沈夜说下去的机会,转头问苏音儿:“你与沈夜追查那信,可有查到什么?”
“倒是你们说起淮阳王灵堂的乱子给了我启发。”苏音儿道,“凶手能悄无声息将信送入静安堂,或许也如操控游名章那般,夺舍了王府中的某一个人。”
乙女却道:“回来后,我与沈夜仔细查过。府中人没有异常,这几日更无人死。你这个说法,应不成立。”
林亦行至那门框下,环顾四周,如苏音儿那般观察着远处的院墙:“凶手既然轻功了得,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进入过王府?”
乙女又道:“雁过留痕。凶手轻功再好,也会留下痕迹。我与沈夜查过,静安堂百丈之内,没有可疑的痕迹。最要紧的是,昊六传来的消息,据王府附近的耗子所言,昨夜无可疑人接近过平南王府。”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林亦道。
“什么?”乙女追问。
“凶手以某种身份藏在王府中,是内贼!”苏音儿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那枚银针,“这是凶手留下的。或许,从这银针入手,可以查出凶手的身份。”
乙女接过银针,仔细一瞧,与李红衣道:“这不是半月前,公子药箱中遗失的那枚银针吗?”
沈夜脱口而出:“莫非凶手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