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风肆无忌惮,似鬼哭狼嚎。暴雨随妖风乱舞,胡乱地拍打驿站的每一处。如有一道屏障,倒扣于驿站之上,驿站内如浸于黑墨。这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丁祸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身后翻涌的杀气,只是一阵风。相比窗外的劲风,这阵风显得无比温和,以至于丁祸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是多心。却不想,李红衣朝着他一声大喝:“小心!”
比风更快,李红衣抓着丁祸胳膊,身子往左倾斜了几分。那阵风擦肩而过,丁祸才感受到这阵风的可怕。他扬起的衣角,经了这阵风竟化为了粉尘,李红衣身后的木架,竟化为木灰,飘飘洒洒。
丁祸惊魂未定,才知来人的可怕。他还未缓过神,李红衣闪身于他面前,挥出了红衣剑。一缕剑光忽地飞出,落于暗处。躲藏于暗处的人,在一道灵符闪过后,显出了真身。
此人一身黑衣,蒙着面。他刻意掩盖了身形的特征,无法辨认其身份。他露于外的双目中,寒意浓浓,今夜他必取李红衣性命。
李红衣打量着黑衣人,冷冷道:“你出手便暴露了身份。”
黑衣人也不与李红衣辩驳,又挥出了一掌。这一掌的力道,比方才多用了几成功力,其杀意更浓。却不想,李红衣却不屑一顾,只是挥了挥衣袖。衣袖带出的一缕风,竟将掌风包裹,化解为真正的清风。清风从李红衣身上拂过,除了吹动了他的发丝,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李红衣笑道:“清风化骨掌,不过清风而已。”
黑衣人顿时心中大骇,他知晓李红衣高深莫测,却不知恐怖如斯。心知继续硬拼,死的就是他。他身形一展,如同夜色中的幽灵,企图借着窗外肆虐的风暴与暴雨作为掩护,逃之夭夭。
可李红衣岂会让他轻易逃脱。他眼神一凛,红衣剑再次出鞘,剑尖轻点地面,身形瞬间化作一道红色虚影,紧追不舍。丁祸见状,也迅速回过神来,虽然武艺功力不及李红衣及二人,但他深知此刻必须协助李红衣,于是从旁协助,试图用桌椅等物阻挡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次险些被李红衣的剑锋所及,心中焦急万分。他猛地一蹬地面,借助反冲之力,身形暴起,直冲向那扇被风雨肆虐的窗户。就在他即将破窗而出的瞬间,丁祸手中的天机剑已至,剑光如龙,划破雨幕,直取黑衣人背心。
却不想这时候,乙女与苏音儿闻声而至,猛然推开了房门。黑衣人顿生一计,竟朝着乙女与苏音儿挥出一掌。掌风霸道,李红衣可化解,可对乙女与苏音儿却是伤及性命的利器。不得已,丁祸只得收回了剑,闪身于乙女身前,以内力抵挡,化解了掌风。
见乙女与苏音儿无恙,丁祸大松了一口气,可转头却见黑衣人已经从窗口越下,融入了雨中。也是这时,一道闪电划过,似划开了天幕,天忽大亮了起来。
丁祸与乙女急奔至窗前,欲追出去。可李红衣笑道:“他跑不了,我知道他是谁。”
丁祸收起剑,本想追究乙女突然现身算是捣乱,可看着乙女的眼神只能将话收回,转而与李红衣道:“你方才使的是何功法,竟比肩神仙。”
“清风诀。”李红衣即刻摆手笑道:“我死前,可不会传授于你,在我的幻境里,无人能伤我分毫。”
丁祸耸耸肩,贱兮兮道:“那你最好别死。”
此时此刻,在正堂中,盛怀阳吹熄了手中的油灯,以天光也能看清楚眼前这座刻漏。数着从泥俑喉间落下的水滴,盛怀阳道:“不多不少,天黑的时间,正好是半个时辰。”
张陵与林亦站在门槛边,都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也亲眼看见从楼上跃下的黑衣人进入了东二号房中。
瞥了眼剩余的泥俑,张陵道:“看来今日,也要死一个人。”
林亦闻声,越过门槛,直奔东二号房。他不紧不慢叩了叩门,等了许久,门才开了。只是,开门的是花玲珑。
花玲珑发髻凌乱,稍显局促。理了理衣襟,她道:“林大人何事?”
林亦微微点头致意,朝着花玲珑身后道:“有一事,尚大人须知晓。不知尚大人在否?”
花玲珑下意识抬头,往正堂楼上看去,却见李红衣与丁祸站在窗口,心想或许这几人早已猜到她与尚钰牵扯当年旧案,意在试探。花玲珑挤出笑,心知尚钰不仅败了,且已暴露了他的身份。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不动声色,假意转过身替林亦传话。
尚钰系好腰带,略显尴尬道方才脱下的那身黑衣,被尚钰慌慌张张塞入了床底下。他假意从被窝里钻出来才注意到,裤腿还露在外面。踩着裤腿,尚钰站起身道:“林大人有话可直说。”
林亦根本不在意尚钰此时的神色,只道:“大人须谨慎防备了,鬼将军下一针已扎在了大人身上。”
尚钰听罢,慌慌张张往正堂跑去。来不及穿衣,慌慌张张奔向正堂时,西三号房中,年辛悠然地看着这一切。将嚼烂了无味的薄荷叶吐于地上,年辛转身与身后的面色发白的张屠道:“等李红衣收拾了这对狗男女,就轮到你了。若李红衣知道,是你带着人屠光了他的族人,你说他会如何处置你?”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三,申初,无名岛,青阳驿站,正堂。
“何为鬼心?”乙女问。
苏音儿答道:“先生说过,鬼心,即大陵穴。鬼迷十三针歌曰,第四针:鬼心,入五分,安神定志。”
苏音儿与乙女你一言我一语,尚钰呆滞的目光,落在了属于他的泥俑上。泥俑上,大陵穴的位置,扎着的银针偏了一分。银针闪过的微光,映衬着尚钰苍白的脸色。花玲珑依旧演绎着她柔弱的样子,抹着泪,跪于林亦面前,哭求道:“素问林大人神勇,雷霆手段,是李朝的神探。我几人性命,虽微不足道,却也想活着出去。求大人救救我们。”
第一次有女人在面前如此梨花带雨,林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苏音儿眼疾手快,挡在了林亦面前,拿出郡主的架势:“你先起来吧,大理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也会救每一个无辜之人。”
乙女附和道:“若你无辜,林少卿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救你。若你十恶不赦,就算哭死在他面前,他也无动于衷。这里不是怡红院,收起你这做派,或许老娘还会护你一护。”
花玲珑立即收住了眼泪,起身在尚钰面前坐下。尚钰一直在意着扎于泥俑上的泥俑,好似他的大陵穴被刺了一剑,令他难安。张屠备了一桌饭菜,其余人都安心填腹,可他却如嚼着一嘴碎石,额头开始冒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年辛吃饱喝足,坐在门槛上发着懒,瞧着尚钰的模样,讥笑道:“你求他有何用,你该求的是鬼将军,让他饶你们狗命。”
李红衣端坐,喝着张屠煮好的茶。张陵与盛怀阳分坐两旁,其神态好似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处境,如出游一般悠然自得。丁祸瞥了尚钰一眼,接着年辛的话道:“说到底是心虚。我们这些年轻的,李暮烟死前,或未出生,或是年纪尚小,与他从无交集。除了清河王与我,就算要报仇,也报不到他们身上。倒是你们几位,须好好想想,究竟是做了怎样的恶事,惹得他沉积沉寂了二十年后,再现身复仇!”
李红衣指尖微动,堂中卷起了一阵风。尚钰本就心慌,被丁祸这话,搅得更为不宁。他迎风抬头,竟见那鬼将军,此刻就站起面前,朝着他挥起了板斧。尚钰一声惊叫,滚落于桌椅之下。
板斧落于他身,在他手臂上划出伤口,血流不止。可在其余人眼中,他却毫发无伤,不过是他在与空气纠缠。而他看着众人无动于衷,甚至在他艰难地站起身时,眼前的人竟都变成了提着板斧的鬼将军。
尚钰内心的恐慌,完全释放,在他头骨下乱舞。他就如失了魂一般,肉体乱舞,爬出了门槛,从廊下的台阶上滚落。再次爬起来后,他撞开了驿站的大门,冲向了驿站之外。
花玲珑见状追上了上去,却为时已晚,她亲眼见着尚钰钻入了密林中,恐慌乱窜,激起密林中煞气的浓雾翻涌。密林中那些巨大的泥俑被尚钰惊扰,竟然动了起来。花玲珑如何敢追上去,慌张地转身回到了驿站,关上了门。
张屠见花玲珑惊惶失措,虽面上维持着他的温和,可心里也开始慌了起来。他看见了朝着尚钰挥起斧头的鬼将军,也看见了李红衣背后的动作。可他却倍感无力。年辛尚且他无法压制,又如何对付得了李红衣。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日,他虽血洗了梅山。可他走出梅山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沾染了紫茉莉的味道。而这紫茉莉的香气,虽微不足道,却生生压制了他的内息,费废掉了他近七成的功力。从那以后,他能挥起的,只有砍肉的屠刀。他能左右的,也只有砧板上的死肉。
此时此刻,张屠明白自己,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肉。
已入了夜,驿站甚至这座无名岛,都没了声响,寂静得可怕。自丁祸发现了真相,这一切皆为李红衣所设的幻象,他真正做到了无所畏惧。从窗口瞧见,六间厢房房门紧闭,丁祸转过身与李红衣道:“几个时辰了,尚钰还未回来,他还活着吗?”
李红衣此时正翻着一份卷宗。这份卷宗,记录的是年辛犯下的灭门案。各种中细节,并无值得多追究之处。林亦坐于李红衣对面,手里翻阅着的是年辛的籍契:“年辛生于青州,也曾是江湖中人。八年前,也就是天宁十二年,他却在江州安了家,从此隐匿江湖。传闻他与一吴姓小姐成了婚,育有一女。”
丁祸在李红衣身边坐下,追问:“那为何重出江湖,杀人满门?”
李红衣道:“自然是受人胁迫。他行凶前,他妻儿忽然失踪。想必是,有人以他妻女威胁。”
林亦接着道:“年辛说了,威胁他的正是孙思粤。孙思粤以年辛妻女胁迫,逼他行凶灭口。孙思粤本答应事成后,释放其妻女。却不想,年辛寻得妻女时,妻女已遭虐杀,甚至天机卫放出消息,而年辛暴露,成了大理寺通缉的要犯。过去的五年,年辛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直到半月前,他再回江州平都,才露了踪迹。”
“孙思粤,是天机卫的隐卫,专行刺杀之事。十二日夜,于青阳驿站,刺杀淮阳王的就是他。年辛赴约,亲眼见淮阳王死于孙思粤之手。”李红衣道。
丁祸指尖不自觉敲着桌子,嘀咕道:“天机卫追杀淮阳王,并非他意图谋反,而是在他追究当年的旧案。也就是说,良妃谋害皇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这个秘密是什么?”
三人正说着,却听得敲门声传来。丁祸以为是乙女,可出现在门外的,是花玲珑。花玲珑卸下了白日里的伪装,一副精于谋算的样子,行至李红衣面前道:“我想与先生做个交易。”
李红衣笑道:“你是想我保你性命?”
“不,我想先生救下尚钰。”花玲珑道。
丁祸一脸不解:“你救他做什么?”
李红衣观察花玲珑脸色,又见其不自觉摸着腹部,当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笑道:“你能给我什么?”
花玲珑想了想道:“皇后遇害,是因为知道了长公主府被灭门的真相,你们想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