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钦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当他看到林亦与苏音儿在暗处细语,虽知晓他二人有婚约在身,可他还是会抓耳挠腮,认为自己不再是林亦身边唯一的人。他想表现得积极一些,以示他的能力。于是,他挡在林亦与苏音儿中间,叽叽喳喳说自己查到的关于掌柜的信息。
司马钦眉飞色舞:“依着简六郎传来的消息,掌柜姓江名保,五十六岁,户籍江州,独身,平日里就住在东阳客栈后院厢房。无不良嗜好,无前科。唯一的爱好,就是爱茶。”
“茶?”林亦忽停住脚步,差点与司马钦撞了个满怀。他忽想起,查验江保的尸体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而仵作收殓江保的尸体时,江保腰间挂着一个青绿色茶包。
苏音儿听到的重点是“五十六岁”,回想江保的体型,与她相差无几,而另外三名伙计,都是如林亦一般的壮汉。苏音儿嘀咕道:“这就更怪了,让司马大人对付那三个伙计,尚且有些为难。何况江保,年近六十,瘦弱如竹竿。”
“姑娘此言差矣,我功夫虽不如大人,可对付三个伙计,还是绰绰有余。”司马钦一脸不快,“再者,也许那江保是撞了邪,或是得了什么神力,才发了狂。以我这么多年断案的经验,中邪发狂之人,神仙见了,也是要哆嗦一下的。就好像那青儿姑娘,借了猖兵之力,李红衣都打不过。”
司马钦自顾自说完,抬头却见林亦与苏音儿得了点拨一般,快步入了殓房。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初一,未时,大理寺,殓房。
胜负欲驱使,司马钦蒙着头冲入了殓房中。只是,他感受到殓房中那股阴冷之气,看见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双眼一闭,狗跳一般退了出来。扶着门框,喘息了几口气,司马钦连连点头,林亦身边多一人辅助,挺好。
曹明已检验完江保尸体,正填写着尸格。他抬头看见林亦护着苏音儿,笑道:“我母亲说,今日京中发生了稀奇事。本以为又是什么傩狮,傩狗杀人,却不想是夫妻携手破奇案。倒也不失为一桩奇事,美事。”
司马钦立即在门外喊:“曹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取笑上官。”
曹明笑道:“有本事你进来理论。”
司马钦又喊:“有本事你出来说话。”
曹明将尸格丢给林亦,向苏音儿行礼道:“司马钦向来无理,还望监事大人多担待。”
“初来乍到,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苏音儿回礼。
林亦本以为曹明会指摘苏音儿的出现,却不想曹明一点不介意。又见苏音儿应付自如,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而司马钦终于忍不住,壮着胆子,眯着眼冲了进来,嘀咕道:“说正事吧。”
曹明抓起腰间的酒壶喝了口酒,看着江保瘦小的身体:“你们在外面说的,我都听见了。以江保的体格,的确难对付三个壮汉。”
司马钦依旧闭着眼:“那是不是真如我说的,他是撞了邪?”
“或者是他误食了什么,导致他失常?”苏音儿也问。
“是否撞邪,我不知道。但我查了他们昨夜所吃的酒与菜食,并无异样。”曹明取了一枚银针,插入江保尸身腹中。银针抽出来时,并无变色反应。
林亦看着尸格中的记录,翻开尸身眼睑,又看皮肤颜色,均无异常。沉了脸色,林亦道:“也就是说,他也没有中毒。”
曹明点头道:“就尸身而言,江保无任何异常。”
“那就只剩下中邪这个可能了。”司马钦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看见江保的尸身,不免又想起案发现场的情形,再次如狗跳一般出了殓房。
忽又闻到淡淡的茶香,林亦低头看到,曾挂在江保腰间的茶包,就摆在尸体的旁边。抓起了那茶包闻了闻,林亦才知是一股清淡的松烟香。打开茶包,茶包中的茶叶,条索紧结,较圆直且色泽乌黑油润。
苏音儿道:“司马大人方才说,江保好茶。难道,与这茶有关?”
曹明想到了什么,拿出了一个木质托盘摆在林亦面前,指着盘中的茶叶碎屑道:“这茶屑是从他胃中找到的,应是他吃酒前吃下。不过,这茶叶也无毒。”
苏音儿一时也没了头绪,嘀咕道:“难道真是撞了邪。”
“你可认得这茶叶?”林亦依旧在意那茶叶。
曹明摆摆手道:“我是个粗人,不通茶道。你若真觉得这茶有古怪,不妨去问问东阳客栈的老板,他也是好茶之人,或许知道这茶的来历。”
丁祸授意,常乐去了通天阁,将昨夜发生的事,细细回禀了宁帝。宁帝那时正与张栩及兵部几位官员议事。青州传来消息,近来夜秦在边境屯兵,似有进犯之势。有官员趁机进言,该尽快立嗣,稳定朝纲。夜秦也是瞄准了这个时机,才敢有所动作。
再提及立嗣,宁帝只觉头疼。听得常乐如此说,立即带着张栩赶往福宁宫。行至福宁宫外时,宁帝忽转身问张栩:“昨夜的事,可与你有关?”
张栩愣神片刻,跪地道:“父皇明鉴,借儿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害皇祖母。”
久久盯着张栩的眼神,宁帝似看透了张栩的心思,才松下了脸,快步入了福宁宫。张栩许久才站起身,背后起一身冷汗。他这才明白,宁帝于他并无信任。或者该说,宁帝不信任任何人。
调整了情绪,张栩才踏过门槛。只是,他一抬头,却见丁祸正在候着。丁祸拿着一副从未有过的架子,挡在了宁帝面前,说是太后的意思,让宁帝先去看过了命案现场,再去太后面前请安。
见宁帝变了神色,丁祸又道:“陛下恕罪,这是皇祖母的意思。”
强调了是太后的意思,宁帝才挤出一点笑,由丁祸领着去了小厨房。只是,宁帝只草草看了一眼,便命身边的太监,将尸体搬出去,赶快将血迹清理干净。丁祸立于一旁,也不言语,注意着宁帝的神情,也在意着张栩的反应。
丁祸不在意宁帝会在意这命案是否离奇,他求的是,只有宁帝过目了,才能清理尸体。也只有宁帝出面处理这个案子,才能免了许贵妃追究为何她拨来的宫女,这么离奇死了。最要紧的是,他要借宫里的太医,检验月儿的尸身究竟有什么异常。
听了丁祸的安排,太后此时倚靠在床头,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待宁帝与张栩行礼后,太后略带歉意道:“辛苦你来一趟了。”
宁帝在床边坐下,拉起太后的手:“发生这样的事,母后受惊了。孩儿一定命人细查,给母后一个交代。”
丁祸观察着宁帝的神色,他的确能看出宁帝对太后的担心,对于昨夜的事似乎并不知情。如此,他也就安心了些。
太后假意挪动身子,抽出了被宁帝拉着的手,又道:“你也知道,祸儿跟着李红衣,已经破了两个案子,长进了不少。所以一早我就把他叫了来,查了查。”
宁帝这才明白,为何丁祸在此。转头看着丁祸时,宁帝的眼神即刻就软了下来,柔声问:“祸儿,你可查到了什么?”
“回陛下。”丁祸道,“已查清了前因后果。”
宁帝又问:“凶手是谁?”
回话前,丁祸刻意看了看张栩。只是,张栩却没有任何反应。走上前一步,丁祸回道:“凶手就是死者月儿。”
在宁帝疑惑时,丁祸让常乐复述了昨夜案发的经过,并做出推断,是月儿突然发了狂,将秋末咬死后,命丧于当场。
而这时候,有内监领着一名太医求见。太医方才检验了秋末与月儿的尸身,依着秋末身上的伤口判断,丁祸的说法无误。
让太医退下后,宁帝又问:“好好的,如何会发狂呢?朕来福宁宫时,见过月儿几次,是个极温和的。”
丁祸笑了笑,转头看向淮阳王:“月儿为何发狂,须问问淮阳王了。”
淮阳王一愣:“与我何干?”
丁祸一挥手,沈夜捧着从小厨房找到的茶叶走了进来,奉到了宁帝面前。丁祸又道:“这是什么茶叶,淮阳王应该识得吧?”
淮阳王走上前,抓起一片茶叶在鼻尖闻了闻,点头道:“芙蓉引,自然识得。听闻此茶可延年益寿,几日前,我寻了些,送来孝敬皇祖母。”
丁祸笑道,“那淮阳王可知,皇祖母不喜这茶的味道,便赏给了月儿。月儿就是喝了这芙蓉引,才发了狂。”
听得丁祸这话,宁帝拉下了神色,冷冷地看着张栩。这案子,于宁帝来说,也算得上棘手。月儿是许贵妃送来的人。若月儿平白无故伤人,那太后必定怀疑许贵妃居心险恶。若月儿是因这茶伤人,那便能给太后一个交代,也能给许贵妃一个说法。
只是,宁帝没想到,丁祸指认的是张栩。如此,也让宁帝想起了今日一早沈炼探回的消息。昨夜,东宫也发生了类似的命案。而行凶者,与淮阳王府有牵扯。如此,宁帝才应了太子妃请求,挪去青云观清修。
“父皇,皇祖母,明鉴!”淮阳王扑通跪倒在地,“此茶绝无问题。”
见宁帝依旧冷冷瞪着自己,淮阳王忽夺过沈夜手中的茶,抓起一把塞入了嘴里,嚼碎了吞了下去。
看着淮阳王又往嘴里灌了几口水,丁祸一时愣了神。又见淮阳王吃下那茶叶后,无任何异样,他心里开始打鼓,莫非是他猜错了?
若他猜错了,该如何收场。
对那茶包有所猜疑,林亦领着苏音儿出了大理寺后,直奔东阳客栈。因着昨夜的命案,东阳客栈歇了业。
林亦登门时,东阳客栈老板,先奉上了两杯热茶。傩狮杀人一案,老板与林亦有过照面,也就少了几分客套。老板一边对昨夜的命案痛心疾首,一边解释自己昨日回乡探亲,一个时辰前才赶回来。
老板奉上的茶,汤色橙黄,叶底黄褐尚嫩,香气醇和。架不住老板热情,林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入喉才觉滋味醇厚,带幽幽松烟香味。苏音儿见林亦喝了,也抿了一口,直言这是好茶。
就在老板要介绍这茶的来历时,林亦直入主题,将那茶包推到老板面前,老板即刻认出,这是江保之物。
林亦又问:“老板可识得,这茶包里装的是什么茶?”
“芙蓉引。”老板道,“半月前,我托人买了二两,分了江掌柜几钱。因这茶名贵,他当宝贝一样供着。每日只拿两三叶来泡着喝。”
老板说着,忽意识到了什么,又道:“我方才听外面的人议论说,是江掌柜发了狂杀人。莫非二位大人觉得是这芙蓉引作怪?”
“也只是猜测。”林亦道,“老板应了解江掌柜为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
“大人肯定误会了。这芙蓉引,绝对没问题。”老板连连摆手,笃定道,“自我得了后,也是天天泡着喝。如何不见我发狂杀人?还有,方才大人喝的茶,就是芙蓉引。大人可有觉得不适?”
看着杯中剩余的茶,林亦与苏音儿一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