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初二,子正,长乐坊。
李红衣三人出了青云观时,昊六早已经在马车旁等候。入了夜,昊六才有了精神,边吃着烤饼,边笑盈盈与乙女招呼:“姑娘是吃了什么仙丹,如此明艳照人。天上的仙女见了姑娘,都要绕道走,怕被比下去呢。”
瞧着昊六那放浪又猥琐的模样,丁祸以为必定惹来乙女厌弃。哪晓得,乙女竟受用得很,笑脸相迎:“六哥哥这么会说话,往后多说点。”
不只是不生气,乙女还从怀中掏出了一包肉干丢给了昊六:“方才从青云观顺手拿的,你爱吃,就给你吃了。”
丢了烤饼,昊六抓起肉干就海塞了起来。丁祸忍不住感叹,昊六果然是耗子变的,也意外于乙女竟也听得花言巧语。当他回头看着李红衣时,李红衣微微一笑:“若你夸她长得好看,给她银子,她也会对你笑脸相迎。”
丁祸冷哼了一声,嘀咕着如此泼辣货,他可夸不出口。他这声嘀咕,乙女听得清清楚楚,也惹得她破口大骂。好容易昊六说好话,安抚了下来,上了车后二人又因谁坐在李红衣身边而大吵,差点大打出手。
看着丁祸与乙女面红耳赤,几乎要拔刀,昊六急得跳脚:“公子,你好歹劝一劝啊。”
李红衣看着二人如孩童,只笑了笑,暗自琢磨那“十八”究竟代表何意。待昊六驾着马车出了长乐坊,见着满街的灯笼,本还怒不可遏的乙女忽就被花灯吸引,欢喜地赏着花灯。而丁祸,见着花灯想起了杀人的灯笼,手一抖,放下帘子,有意无意地贴紧了李红衣。
轻轻推了推李红衣,丁祸道:“既然你说,是有人以灯笼操纵猖兵杀人,那凶手必定也是你这样的道士。你可认识这样的人?”
不等李红衣回答,乙女幽幽道:“你不就认识一个吗?”
丁祸一愣:“谁?”
“清河王。”乙女道,“传闻当年,清河王落水,是太子设计。也因如此,清河王才心灰意冷,来青云观修道。或许清河王一直记得当年的仇,故以异术杀人。”
丁祸摆手道:“不对。当年陵哥哥落水,只是意外,与太子哥哥无关。更何况,他们是嫡亲的兄弟,怎么可能手足相残。”
“自然是为了东宫之位。”乙女道,“你说,是不是那一年,太子入主东宫?而如今,太子死了,你成了杀人凶手,清河王就是东宫的不二人选。”
李红衣幽幽道:“不,你忘了淮阳王张栩。”
丁祸有些惊诧:“所以,你也觉得凶手是陵哥哥?”
“张陵的确有动机。”李红衣道,“也有作案的机会和能力。”
李红衣的说法,丁祸无可否认,但他还是辩驳道:“就算你们说的是对的,但我相信,陵哥哥绝不会陷害于我。除了祖母,他是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就算是他陷害我,又怎么可能当场替我辩白?”
看着丁祸急红了眼,李红衣心中感叹,他果然心思单纯,根本不识清河王的手段。从发现张熹遇害到林亦介入此案这段时间里,只有他有机会让丁祸的指环出现在张熹的手中。除非,那指环从一开始,就在张熹的身上。
只是,李红衣不忍向丁祸点明这一点,也能大概推断出张陵的用意,于是他道:“但凶手,并非张陵。”
轮到乙女诧异:“如何就排除他了?”
李红衣道:“若他真有异术,何必在自家杀人?若他对张熹心怀仇恨,为何之前不动手?更何况,皇帝已有废储之意,为了东宫之位他又何须多此一举?”
这一连串的反问,乙女无言以对。丁祸眨了眨眼,他从未想过这些,更未想过从这些角度替张陵辩白。
“最要紧的是,今日我们能进青云观,能开棺验尸,都是因他暗中相助。”李红衣道。
乙女忽想明白了,若张陵身怀异术,不可能知他们隐身潜入,嘀咕道:“如此说,张陵似乎更急于查出真凶。”
李红衣点点头道:“他行与我们方便,也是想与我们合作,查明真相。”
丁祸的思维终究落后一步,对于他们的结论,根本无法理解,而呆滞了双眼。就在他意欲追问时,却见马车忽然停住。
指尖微动,李红衣微微一笑:“你的死对头,找上门了!”
丁祸不解其意,掀开帘子一看,却见林亦带着一队大理寺的人马,气势汹汹,拦住了他们去路。也是这时,林亦一挥手,身后的胥役,将马车重重围住。
翻了个白眼,丁祸无奈道:“这发羊癫风的,阴魂不散!”
司马钦手中提着的是一盏鲤鱼灯,悦来客栈老板娘青儿送来大理寺的。自那日与林亦办案,第一眼见着青儿,司马钦便动了心思。这姑娘,来自南方,温柔似水,我见犹怜。他多次想与青儿亲近,可都吃了闭门羹。如今想来,青儿眼里有的只有林亦。
毕竟林亦是司马钦的上官,且林亦一表人才,算得上人中龙凤,真要比较,司马钦无半点胜算。如今,提着这盏灯笼出来,也不过是心里的意淫,权当是一种虚假的自我安慰。最要紧的是,他发觉到这鲤鱼灯似有不同之处,隐隐火光见,让人不自觉生出一种欢愉。也是这种欢愉,支撑他一人在这夜间,前往平南王府,直面禁军统领孙祁。
在这平都城中,有林亦护着,司马钦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畏惧孙祁。孙祁曾玩笑,只因你是小鬼,才惧怕他这抓鬼的钟馗。
一路上,司马钦都在嘀咕,千万不要与孙祁照面。可怕什么来什么,当他提着灯走到王府门口时,孙祁就朝着他大喝:“司马小鬼,这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马钦站在原地许久,才鼓起勇气,挤着笑道:“还不是为着案子的事。林大人遣我来,是有几句话,想问平南王。”
打量着司马钦手中的鲤鱼灯,孙祁笑道:“是哪家的娘们,送你这玩意儿?”
司马钦不敢说青儿名字,只道:“劳烦孙统领,通报一声。”
冷哼一声,孙祁道:“你们大理寺的,心眼儿就是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查岗呢。”
司马钦一惊,连连否认:“孙统领误会,绝无此意。”
孙祁冷冷一笑,打开了门:“进去吧。回头告诉你家大人,没那个本事,切勿乱攀咬,否则骨头都不剩。”
孙祁这话,倒是让司马钦更相信林亦的猜测。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宁帝会派孙祁守着平南王府。
躬了躬身,讨好地笑了笑,司马钦才提着灯,入了平南王府,直接往静安堂去。杀个措手不及,才能探出实情。若真能证实丁祸私自离开平南王府,林亦便能大做文章,赢得些时机。
可司马钦行至静安堂前,心却凉了半截。他分明看见,那荷花池边,丁祸正挥着木剑,胡乱比画着。正当他意外时,沈夜忽出现在他身后,幽幽道:“司马大人,深更半夜闯平南王府,是想刺杀还是偷东西呢?”
尴尬地笑着,司马钦心想完犊子了,他家大人要碰壁了。
长乐坊,马车之中,丁祸见是林亦找上了门,心里的炮仗忽就炸开了,夺过李红衣腰间的红衣剑,欲冲出去将林亦干上一架。可他还未掀开帘子,乙女就挡在了他面前,挖苦道:“别去丢人了,没几招,你就得趴下。”
乙女这话,更加刺激了丁祸,呲牙咧嘴,非得与林亦干个你死我活。尤其是外面传来林亦挑衅般的声音:“马车里坐的,可是李红衣?”
李红衣忽拉住丁祸:“他冲你而来,你若现身,那你要回的就不是平南王府,而是大理寺地牢了。”
“你说什么?”丁祸一脸迷惑。
乙女无奈摇头道:“傻痴。你是疑凶,皇帝下旨将你幽禁于平南王府。虽皇帝有意让你追查真相,可若被林亦抓着了,就算他将你关进大理寺严刑拷打,皇帝也无可奈何。”
丁祸却道:“可如今他找上门了,我还有躲的余地吗?还不如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好歹报了他诬陷我之仇。”
“诬陷你的,不是他。”李红衣却道:“你且好好待着,他奈何不了你。”
丁祸根本不听,李红衣懒得再跟他讲理,轻轻一挥手,丁祸便倒了下去。给了乙女一个眼色,李红衣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示意昊六放下刀,李红衣阴着脸道:“在下李红衣,敢问林少卿,意欲何为?”
瞧见李红衣气度不凡,清冷之意,犹如方外神仙。抛却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林亦对李红衣仰慕已久。如今终于得见,若不为公事,必定要寒暄一番。可他也只能拿捏着少卿的架势道:“有人举报,说先生闯平南王府,带走了平南王。平南王涉嫌谋杀东宫太子,先生此举无异于同谋。”
李红衣笑道:“所以,你是冲平南王而来,也认定平南王在我这马车里。”
“那就请先生交出平南王。”林亦道,“随我大理寺走一趟。”
李红衣指尖微动,一阵清风徐徐而起,似打趣林亦一般道:“林少卿误信谗言,是要吃亏的。”
林亦忽变了脸色:“给足了先生面子,先生不要的话,休怪本官不客气。”
李红衣耸耸肩,摆摆手:“不,我给你客气。”
说着,李红衣与昊六退到了一边,做出让林亦查看的手势。林亦微微一惊,快步走向马车。
听着马车里的呼吸声,他微微一笑,确认丁祸就在车里。可当他自信地掀开帘子时,却发现马车里,丁祸的影子都没有,只有乙女一人。
猝不及防之间,乙女使出一招飞踢,直接将林亦踹下了马车。其力道惊人,连林亦这等高手,后退两步才站定,闷哼了一声。
不等林亦反应,乙女闪现于他身前,大骂道:“厚颜无耻的狗东西,竟敢觊觎老娘的美貌,对老娘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