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文昌阁中供奉着一尊饕餮纹吞口狮傩狮头。每年初雪后,礼部都会请宁帝旨意,举行游傩狮大典,为李朝百姓镇邪、驱疫、祈福、迎祥、纳吉。这尊傩狮头,材质为水桐木,面长两尺,面宽一尺半,通体枣红色。游傩时,以白布为傩狮身,其脊梁与脖子连接处缝以红布条,两侧中部镶嵌黄布条组成的傩狮被为衬托。耳朵与眉毛,为棕树皮,胡须与尾巴为亚麻丝。
相传,这尊傩狮头,为李朝开国皇帝庆帝亲自所刻,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尘封了近一年,在黑煞之气弥散时,傩狮头又被请了出来。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十四,巳时二刻,崇义坊,文昌阁。
锣鼓,鞭炮,响铳齐鸣,礼部尚书钱韫率礼部官员齐聚文昌阁,随师公张道人伏地跪拜,恭迎吞口菩萨。两名道童,奉张道人令,将傩狮头供于神台之上。张道人将茶与酒倒于神坛前,左手抓起一只硕大的雄鸡。念念有词,张道人挥刀斩杀雄鸡。鸡血四溅后,张道人扯下一簇鸡毛,将鸡毛和着鸡血,粘贴于傩狮头眉心处时,锣鼓鞭炮之声戛然而止。
张大人咒语念毕,缓缓抬头,见那傩狮头后,一头形似饕餮的狮子虚影,在烟雾中涌动。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十五,巳时三刻,老君庙。
当乙女剑指丁祸,不许丁祸入住老君庙时,丁祸一动不敢动。满头大汗的沈夜见他家王爷被欺负,挥起剑就要上前帮忙。却不想,昊六一把拉住沈夜的手:“人家这是打情骂俏,你个护卫掺和什么,快些搬东西才是正经。”
乙女与丁祸同时转头,怒视昊六,异口同声道:“你闭嘴!”
听得彼此的声音,二人又同时喊让对方闭嘴。瞧着二人的神情,沈夜立即收回了剑,搬起一箱银子及银票往里去。听着箱子晃动时,银子的响声,乙女不自觉走了神。也是这时候,丁祸身子往左一偏,从地上抓起一把冰朝着乙女砸了过去。冰恰好砸中乙女鼻头,乙女回过神来,怒极。只是,当乙女再次挥剑时,丁祸一挥手,那天机剑竟飞至他面前,挡住了乙女的剑气。
回想起落叶飞花剑法的招式,丁祸拔出了剑气。顿时,周身环绕剑气。看着周身卷起了风雪,丁祸大喜,以为自己定能给乙女个好看。哪晓得,他还未挥剑,乙女使出一招流风回雪,直接将丁祸手中的天机剑拍落在地。
当乙女再次剑指丁祸,欲再说狠话时,丁祸扑通跪倒在地上:“我打不过你。只要你让我住进来,条件任你开!”
乙女歪着头看着丁祸:“当真?”
丁祸抬起头,带着令人发笑的傲气道:“我平南王从不说假话。”
假意思考了一会子,乙女收回剑,指着沈夜捧着的那箱银子。丁祸松了口气,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而乙女转身跑进廊子,抢过沈夜手中的箱子后,欢天喜地回她房中去了。
沈夜并不意外,竖起拇指与丁祸道:“王爷英明,抓住了她的软肋。”
“能用银子解决的,就不是事。尤其是她这种贪财的婆娘。”丁祸大摇大摆往里走去,得意得很。
可丁祸进了廊子,抬头却见李红衣突然出现在面前。李红衣伸出手时,丁祸很自然地扶着他坐下,生怕他磕碰到煮着茶的火炉。李红衣坐下时,恨铁不成钢一般道:“你果真应了那句话,人傻银子多。”
“我是银子多,可人不傻。”丁祸一脸不欢喜,“李红衣,别以为我有求于你,你就得寸进尺啊。”
李红衣从手边的篮子里摸了几株草药,揉碎了,丢入了煮茶的壶中:“她早知你要来,算计你呢。你倒好,自以为是,送了她这么多银子。”
眨巴着眼睛,琢磨着李红衣的话,丁祸道:“你的意思是,她算到了我会用银子讨好她?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在意,或者说不介意我住进来,只是演了一场戏,让我将银子主动送给她?”
李红衣笑道:“倒是还有救。”
丁祸顿时怒气,抓起剑就要去与乙女计较个明白。可李红衣一挥手,丁祸手中的天机剑飞了出去:“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无人要得回来。我劝你,莫要寻不痛快。”
虽生气,可好歹住了进来,更何况他不在乎这点银子。重新坐下,丁祸道:“好男不跟女斗,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李红衣道:“你这话错了,是否同意你住进来,我说了算。”
“果然,都一个德行。”丁祸从怀中掏出两千两银票丢于桌上,“两千两,够买下你老君庙了。”
李红衣抓起银票,竟丢入了火炉之中。丁祸大惊,欲将银票抢出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看着银票化为灰烬,丁祸喊道:“好歹是你两千两,李红衣,你剧毒入髓了?”
“想住进来,三个条件。”李红衣道,“其一,打发沈夜回平南王府,生活起居须自己处置。其二,后院有一片药圃,往后就由你打理。其三,从今往后,你须唤我兄长,安心做我的药童,不许有任何违逆。”
歪着头,丁祸看着李红衣,冷笑道:“我好歹是平南王,五珠亲王。让我来伺候你,李红衣你过于痴心妄想了吧?”
李红衣冷冷道:“那便请平南王离开吧。”
怒视李红衣,丁祸咬牙切齿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可走了几步,回想那下毒之人,又不得不咽下怒气,与沈夜道:“赶紧走。”
沈夜一愣:“王爷!”
“走!”丁祸将沈夜推下了廊子。见着丁祸的眼神,沈夜无奈,只得一步一回头,出了老君庙。可出了院门,沈夜喜笑颜开,狂奔下山而去。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丁祸挤出一丝笑容,行至李红衣身边:“见过兄长!”
李红衣面露笑意:“去将药箱取来,随我出诊。”
丁祸再次深呼吸一口气,进了房中,将李红衣的药箱背了出来,嘀咕道:“又是哪家青楼的姑娘病了?”
李红衣站起身,看着外面道:“来了。”
丁祸顺着往外看去,却见内监王魁领着两个小内监缓缓走了进来。王魁挂着一副笑脸,见着廊子里的李红衣,扬了扬手中的拂尘道:“陛下口谕,宣神医李红衣入宫,把平安脉。”
丁祸背着沉重的药箱,快步行至李红衣身边,一脸惊异:“公公莫不是走错了门,传错了旨吧?李红衣一介江湖游医,如何敢替陛下把脉?”
躬着身,王魁微笑着道:“阴灯一案,神医一战成名,得陛下倾慕。王爷若顾及神医前程,还是收拾收拾,陪同神医入宫吧。”
丁祸再要说什么,却被李红衣拦住,听得李红衣道:“与他计较什么。既来请了,入宫便是。”
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往北走,便入了皇城。载着李红衣与丁祸的马车,入了宫门后,丁祸搀扶着李红衣下马车时,心中生出一丝寒意。王魁三人走在前面,丁祸搀扶着李红衣刻意走得慢了些。
压低着声音,丁祸与李红衣道:“宫里那么多太医,好好地宣你入宫做什么?替陛下看疾,可是别着脑袋做事。稍有不慎,要被杀头的。以你的医术,保得住命吗?”
李红衣却道:“你是否好奇我的来历?”
“你的来历?”丁祸皱眉,“我可懒得去追究。至少我信你不会要我的性命。”
“可他或许以为我会伤及他的性命。”李红衣笑道,“破了大理寺都破不了的案子,平白无故帮他疼爱的外甥,还会些稀奇古怪的术法。若是我,我也好奇得很。”
“可不管如何,我总觉得有古怪。”丁祸压低了声音,“说起来,陛下也并非好相与的。不如,寻个借口,回老君庙如何?听说今夜文昌阁夜游傩狮,我领你瞧瞧去。”
感受到丁祸对自己的关心,李红衣心中不自觉生出暖意,轻拍丁祸手道:“你放心,这世上,没人要得了我的性命。再者,有你护着,他不敢伤我。”
说话间,丁祸与李红衣已经行至通天阁外。王魁进入通天阁通报后,他二人才随王魁入了通天阁,进了宁帝歇息的暖阁。
这一路,李红衣盲着眼不见一物,全靠着丁祸领路。进了暖阁,一股暖意迎面而来。李红衣鼻头微动,察觉这暖意,似是在掩盖一股藏于地底的寒意。他欲计较时,听得丁祸朝着宁帝行礼。李红衣只是微微躬身,摆着一张不明其意的笑脸。随即,他听得前方传来宁帝的声音:“这几日,朕总彻夜无眠,苦恼得很。听闻先生乃神医圣手,故冒昧请先生来替朕看看,是否有方可医?”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十五,午时,大理寺。
从镜湖捞出来的枯尸,已悉数挪回了大理寺。选择这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司马钦才敢抓着一张驱邪的符咒,站在门外,胆战心惊地看着仵作穿梭在尸骨之间,面色越来越沉。光是拼凑尸骨,数清尸骨的数量,仵作都花了不少时间。
尸骨一共二十八具,除去一副还是残留的皮肉,其余已只剩下了骨架。依着骨架,根本无法知晓死者的身份,也无法真正弄明白死因。唯一明显的是,仵作发现,几乎每一具尸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有的是手骨,有的是腿骨。除此外,尸骨略微发黑,是中毒的迹象。除此外,她们身上的衣服,多为艳丽之色。
行至林亦面前,仵作取下手套,扯下面罩,仵作道:“大人,尸骨共二十八具。多已只剩下骨架,死亡时间不一,应是三个月到一年之间。属下咱不敢断定死因,能确定的是,这些尸骨,九成为女性。每具尸骨,都有骨裂的痕迹。依着痕迹判断,这些死者,生前都遭遇过虐打。”
仵作此时来注意到林亦晃神,却不敢言语,给一直旁观的司马钦使眼色。司马钦终于壮着胆子挪步过来,假装无意推了推林亦。林亦回过神来,问道:“所以,很有可能是虐打致死?”
林亦晃神,是因还在回想着昨晚的事。不知为何,苏音儿的身影与声音总徘徊在他眼前。忍不住回想时,林亦会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故当司马钦看清楚林亦此时脸色通红时,疑惑道:“大人怎么了?这里明明冷得很。”
林亦瞪了司马钦一眼,重复了方才的问题。仵作思考片刻,点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此外,从枯骨的颜色看,这些女子生前似乎都服用过同一种药物或者毒。”
俯身看了看眼前这具尸骨,林亦眉头微蹙:“什么毒?”
“还需进一步查验。不过,依属下经验判断,应为慢性毒药。”仵作道。
林亦微微点头,忽觉眼前一阵恍惚,似听到有人在眼前低语。似乎受到那低语指引,林亦行至一具尸骨前。仵作即刻解释,这枯骨的死亡时间应在三个月左右,还有残留的皮肉。同时,仵作戴上手套,从尸骨的头发间取出了一根以金玉拼接的发簪。
看着这形如梨花的簪子,林亦忽想起了他至今未了的一桩失踪案。闭上眼,细细回想,他似找到了接下来的追查方向,转身吩咐司马钦道:“差人去案牍库,将近两年的失踪案卷宗,尤其是女性,全部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