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午初,皇宫,通天阁。
论起来,这如何不能称之为荒谬。李朝的皇子,五珠亲王,竟在皇宫里失踪,且无人察觉。是青云观的道童前来打听张陵昨夜是否留在宫中,福宁宫及皇城司才知张陵昨夜未出宫,却在宫中失了踪迹。
孙祁领着人,在宫中各处,打听搜寻了一番,都未寻到张陵的去处。到了最后,这个消息才传入通天阁中。正值早朝,宁帝看着文武百官良久,缓缓道:“朕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你们是要赶尽杀绝吗?”
百官闻声纷纷跪地,大喊陛下息怒。宁帝这话,无异于是在喊,你们这些人中,到底是谁要与朕过不去。
众臣的反应,更激起了宁帝的怒火,近乎吼道:“若你们不将清河王送回来,不与你们罢休,朕也不怕做一个暴君!”
宁帝气呼呼离去,众臣皆不敢抬头。淮阳王失踪一事,发生于宫中,敢问这朝堂上,有哪一位大人的手,能伸入这深宫之中。他们许久不敢起身,不知这事该如何收场。
唯有一人,似在事外。此人便是户部侍郎盛怀阳。方才进宫时,他分明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日从老君庙归来,因着芙蓉楼的命案及百福宴,他始终未得着机会与乙女结识。入通天阁时,他远远瞧见,乙女与丁祸一道,在追查清河王的下落。择日不如撞日,他暗自琢磨,该如何寻个借口,名正言顺见她一面。
散朝后,盛怀阳在通天阁外,徘徊了许久,却也没寻得机会。此时此刻,乙女与丁祸身处后宫,他根本没机会得见。身后有官员议论,宫里有传言清河王是被鬼将军掳走了,盛怀阳终于有了主意。只凭着丁祸,根本破不了这个案子而需求助李红衣。不如再上老君庙,叩响老君庙的门,必能见她一次。而这一次,他也须抓着机会,问她是否知晓缘由。
算着时间,还有大夫昨夜说的话,她的时间不多了,或许撑不过七日。
丁祸追随李红衣,已破了不少离奇的案子,在宫中颇有美名。孙祁乃禁军统领,功夫算得上大内第一。可他不过是一介武夫,让他查案,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尤其是牵扯清河王,他若破了这个案子,反而让人觉得古怪。故丁祸与乙女寻来,主动提及要追查这个案子时,他如获大赦,欢喜地谢丁祸救命之恩。毕竟,他寻不回清河王,宁帝必定拿他开刀。不说砍头,禁军统领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说起来,孙祁也不算愚笨。他即刻领着丁祸入了通天阁,请了宁帝的旨意。宁帝应允了,他才真正给自己留了一条保命的后路。
那时,乙女等候在通天阁外。她动用阴阳之力,试图追查张陵的气息时,察觉到了盛怀阳的目光。盛怀阳对她的打量与在意,乙女虽觉得莫名其妙,却不反感。她也忽记起那一日在老君庙,她曾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登门,自称户部侍郎盛怀阳,却被丁祸轰出了门。
在盛怀阳跟随着众官员入了通天阁,乙女回想着他的眼神,忽有种离奇的直觉。也许,她的过往与身世,与他有关。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午时三刻,皇宫,重华殿。
禁军算得上掘地三尺,也未寻到张陵的踪迹,淮阳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丁祸领着乙女追查此案,最初并没有头绪。着人打听了一番,确认昨日天黑前张陵的确离开了福宁宫,丁祸才有了法子,沿着从福宁宫出宫的路追查,或许能寻到些线索。
从福宁宫出来,丁祸才察觉到乙女心不在焉。犹豫了许久,丁祸开口问:“你,有心事?”
乙女想了想道:“那日在老君庙,给公子煮长寿面时,你说有人来寻我……”
丁祸回想起盛怀阳的脸,即刻变了脸色,只道:“记错了吧,除了本王,谁会寻你。”
乙女不想与丁祸绕弯子,直言道:“我知道那人是户部侍郎盛怀阳。”
丁祸才明白,原来乙女一直都知道此事。冷哼了一声,丁祸避重就轻:“他寻你没好事。我劝你,离他……”
乙女也没打算隐瞒,打断丁祸道:“或许,他知晓我的身份,还有我的过去。”
丁祸一时呆住,胡乱地眨着眼皮。他知晓自己与乙女至今无法面对内心的感情,全因乙女的身份。乙女不过是一缕灵识,保不齐何时便散了。只有她“还了阳”,寻回了身份,他们的关系才有法可解。
若乙女能寻回身份,丁祸自然替她高兴。可他又害怕。也许她在复生后,会忘了此刻的记忆,根本不记得他。他也想起,盛怀阳曾有婚配。难道,乙女与盛怀阳之间,有着某种让他无法接受的牵扯?
许久后,丁祸才点点头,只道:“若真如此,最好不过。”
乙女如何不知道丁祸此刻在想什么呢。只是,她给不出任何承诺。短暂地沉默后,她道:“待淮阳王失踪一事了了,你带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丁祸无法拒绝。不过,“好”还未说出口,他却察觉到了异样。他停下脚步,感受着周围的气息,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抬起头,他才发现他们已信步走到了重华殿外。
乙女似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息,指着上锁的宫门道:“这是何处?”
丁祸回道:“重华殿,陵哥哥生母,先皇后的居所。”
乙女想了想道:“你说,有无可能,清河王途径这里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而进了重华殿?”
“就算他入了重华殿,这把锁应代表他已经离开。”丁祸挠了挠头,“不过,寻了半天,也无头绪。既你我都有疑惑,那便进去看看。”
挥手将守在重华殿外一名禁军招呼了过来,丁祸问道:“昨日清河王,可曾进过重华殿?”
这名禁军于丁祸看着面善,肤色如黑炭,称得丁祸极为白皙。他如实回道:“如殿下所言,清河王昨日出宫时,的确入了重华殿。不过,不到一炷香后,他便出来了,应是出宫去了。”
乙女追问道:“是你开的宫门?”
“是。”禁军道,“当时清河王有护卫陪着。”
乙女又问:“可是你亲眼看着他们出来?”
禁军却道:“说起来,也不算亲眼看见。他们进去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听道里面似乎传来声响,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便进去查看。哪晓得,我一进去,殿中空无一人,清河王不知去向。我再出来时,却见两个人往通天阁的方向去,便以为清河王已经出宫了。”
丁祸看着出宫的方向,此时已是黄昏,天色应与昨日无异。他命禁军打开宫门,领着乙女入了重华殿。尽管禁军强调,昨日他进去查看过,重华殿中没有清河王的踪迹,今日得知清河王失踪,禁军也再入重华殿仔细搜查了一番,未寻到清河王也未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
“清河王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乙女与丁祸入了重华殿正殿,见这殿中虽然洁净,却感受不到有人生活的痕迹。
丁祸与乙女解释道:“十五年前,皇后病故,陛下再没立后,重华殿便空置至今。想来,有人日日打扫,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乙女寻了个椅子坐下,欲打趣两句,这才发现那门槛之下,藏着两个泥俑。因着光线的缘故,加之两个泥俑与地板的颜色无异,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看着乙女好奇地凑了过去,丁祸才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这对泥俑。点了火绒,他们终于看清了这对泥俑的模样,竟像极了张陵与战英。
丁祸嘀咕道:“若不是它这般小,还以为见着了真人。”
乙女鼻头微动,似闻到了这对泥俑散发的气息。这股气息极弱,夹杂着淡淡的腥味。伸出手,乙女触碰那泥俑的瞬间,周身气流涌动,感受到了什么。
丁祸一脸疑惑:“这里如何会有这东西?多看一眼,便觉得阴森森的,不像人间的东西。”
乙女收回手,一本正经道:“想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须探灵。”
“探灵?”丁祸道,“可他不在。”
乙女却道:“你也可以。”
丁祸先是一楞,却不自觉回想起李红衣使用探灵术时的情形,李红衣所念的口诀在耳边响起。犹豫了一会子,可他瞧见乙女的眼神,对他满是信任,他才道:“要不,我试试?”
站起身,掸了掸袖口,丁祸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回忆着李红衣掐诀的手势,他缓缓念道:“幽冥之光,照我前行,万灵显形,无所遁形。”
瞬间,他周身灵力如风般环绕,凝结出一张探灵符。见探灵符涌动,乙女微微一笑,一个飞身,化为了猫形。灵在符驱动下,黑猫在房中四窜。
丁祸缓缓睁开眼睛,意外又惊喜,他竟真的做到了。他看见黑猫的虚影,在那对泥俑周围涌动。恍惚之间,丁祸捕捉到了一段虚影。他看见,张陵与战英,进入了重华殿中,也看见,张陵与战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骑着马,一袭红衣,手持板斧。他周身的荧光,致使张陵与战英,昏迷在地。待荧光散去,张陵与战英消失不见,只留下眼前这对泥俑。
虚影散去,黑猫化为乙女人身落地。丁祸收回了探灵符,一脸慌乱之色:“是他,掳走了陵哥哥!”
乙女不知丁祸口中的他是谁,追问道:“他是谁?”
深呼吸了几口气,丁祸缓缓道:“我在梦里见过,是他血洗了长公主府!只是,怎么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