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初一,戌初,朱雀大街
丁祸有些后悔,应让沈夜稍等上一刻钟的。否则,此时他可坐着马车赶往青云观,而不必与林亦同骑一匹马,且他坐于后面。夜里凛冽的风如刀一般刮着他的脸,冻得他鼻尖都结了冰,当真是不合他五珠亲王的身份。他想将脸埋入林亦的披风里,可念及与林亦之间的嫌隙,他只能装着矜持,双手紧紧抓着马鞍。
从南山下来,一路进城,丁祸与林亦都沉默不语。忽然这么独处,二人都不知,该如何对待对方了。
“抓稳了。”林亦忽喊道。丁祸抬头才见,前面一段路应是被人泼了水,已结了冰。只是,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马蹄便踏上了冰面。速度过于快了,马蹄也打了滑。若不是林亦高超的骑术,或许二人与马要摔个人仰马翻。丁祸终于放弃了矜持与身份,一把抱住了林亦的腰,脸紧贴着林亦的背,偷偷擦拭了鼻尖刮着的鼻涕。
林亦忽拉缰绳,马停了下来。也是在心里盘算了许多,林亦忽道:“你应该知道,此前对你无理,是因我父亲的死。”
没想到林亦主动提及这点,丁祸直起身子道:“我知道。我也并非要针对你,只是觉得你过于古板无趣了。”
“可我心里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你也是受害者。我父亲奉皇命行事,就算是死也是他的职责。”林亦又道。
“没有你父亲拼死相护,就没有我平南王。”丁祸也道,“我该将你当恩人。”
“我也不该将你当仇人。”林亦转过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不针锋相对,做敌人了,可好?”
看着林亦真诚的眼神,有他这台阶,丁祸自然要下。于是,他点点头:“李红衣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对头少堵墙。”
林亦脸上有了微笑,心中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当他蹬马镫时,丁祸忽意识到什么,又喊道:“不对。依你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低头。你必定有所求对不对?”
林亦也不避讳,只道:“无须瞒你。我要查清楚,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父亲报仇!”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初一,戌时二刻,青云观。
只一招,那狐狸便被李红衣打得骨头尽碎,成了肉饼。乙女看见李红衣踩着逍遥步,落在了她面前,才安了心。这莫名其妙发生的血斗,终于有了胜算。而罗典与战英边打边退,也都退到了李红衣身后。
见李红衣看着战英与罗典狼狈不堪,一袭白衣已染成了红色,似有打趣的意味,乙女连忙道:“怪不得他们,也不知这狐狸修了什么法,被它咬死的人都变成了行尸,且怎么都死不了。”
李红衣抬头却见,那些已变成行尸的护卫与女使,嘶吼着,眼珠如那狐狸一般呈墨色且涌动着煞气。它们闻到了狐狸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如泄洪般围上来。
闻着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李红衣大概明白,这些行尸被何物操纵。甩出了红衣剑,舞出一招落叶飞花。清风涌动,在他周身散开后喷涌而出。如炸开的一朵红梅,行尸们如花瓣一般飘落于地,同那狐狸一般骨头尽碎,不再动弹。
亲眼见着李红衣如仙人一般的剑法,罗典与战英都在心中暗叹,李红衣果然不是一般人。他们欲谢李红衣救命之恩,却听得乙女咒骂了一句:“真见鬼了!”
原来,他们以为死了的狐狸,竟然又爬了起来。且这一次,它眼中翻涌的煞气,比此前更甚。更要命的是,那些行尸听得狐狸的低吼声,也同时睁开了眼,爬了起来。
猝不及防,狐狸一声吼,与行尸一起,如同一颗颗血红的炸弹,砸向了李红衣几人。李红衣来不及出招,一把抓住战英与罗典肩膀,踩着逍遥步,飞至了那红梅树边的亭子顶上。而乙女也化为了黑猫,一个闪身,跃上了红梅树。
所有的行尸如蹴鞠一般,撞击于树下,震得凝结于树枝上的冰雪,如下雪时般洋洋洒洒。
只是,在冰雪洋洋洒洒时,那些行尸又纷纷散了开来。
看着飘洒的冰雪落地化为水后行尸们又涌了过来,而那狐狸呲牙咧嘴,盯着他们几人,战英有心无力,嘀咕是否这些鬼东西,真的是杀不死。可李红衣看着脚下的冰雪,似乎明白了什么,只道:“擒贼先擒王,狐狸死了,那些鬼东西也就跟着死了。”
“可那狐狸已经死了三次了!”黑猫纵身一跃,跳到了李红衣肩膀上。
李红衣打量着那狐狸,忽发觉狐狸杀气腾腾,似要扑上来却又犹豫。而罗典挪动时,脚下掉落的冰雪,吓得它连连退后了几步。李红衣才终于明白,克制狐狸的法子。
狐狸应是察觉到李红衣的发现,忽怒吼一声,那些行尸再次涌了上去。他们的动作更为迅速敏捷,如蜘蛛一般,沿着四根亭柱往上爬。战英与罗典舞着刀剑,疲于应付,完全被困住了手脚。
而那狐狸,借着这势头跃起,踩着人头,直扑李红衣而来。只是,黑猫也龇牙欲扑上去时,狐狸竟然虚晃了一枪,转头扑向了碧波阁的方向。罗典与战英,才想起只独留他们家王爷守着太子妃。可让他们情急的是,脚下的行尸如滚开的水一般,他们根本脱不得身。
眼看着狐狸冲向了碧波阁。李红衣甩出了红衣剑,抓起一捧雪塞入了一跃而起的一具行尸嘴里。行尸往下滚落,李红衣带着黑猫,踩着逍遥步飞向碧波阁。只是,李红衣的落地的瞬间,暗处突然飞来的一支枪直穿入狐狸腹部,连带狐狸扎入那红梅树上。
林亦从暗处奔出,朝着房顶上大喊:“平南王,该你了!”
黑猫化为了乙女模样,与李红衣同时抬头,却看到丁祸此时就在碧波阁阁顶上。甩出天机剑,丁祸大喊:“李红衣,这些鬼东西,怕冰雪!”
“只一日,长进不了不少。”李红衣再次使出逍遥步,飞至那红梅树尖。完全与丁祸同步,李红衣也使出了一招落叶飞花剑法。
落叶随风起,如一双双手,捧起了屋顶上积留的冰雪。冰雪化为兵刃,落向了那些涌动的行尸。当冰雪从罗典和战英眼前飘落,落在行尸脸上,行尸便瘫软了下去。呼吸之间,冰雪包裹之下,如泥石流般,行尸们滚落在亭子四周,已成为真正的尸体。
而那红梅树上的冰雪纷纷坠落,狐狸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冰雪将它掩埋。哀嚎声中,林亦拔出了枪,狐狸滚落在乙女和李红衣脚下。随着眼珠里的翻涌的煞气散去,狐狸闭眼,真正死去。
丁祸大喜,学着李红衣的步法,踩着逍遥步,一跃而下。可终究是他现学,不得要领,落至半空时,看着脚下慌了神,整个人如冰雪般落下。乙女一个闪身至丁祸脚下,稳稳接住了丁祸。见丁祸惊魂未定的脸,乙女讥笑道:“这就是偷师的下场。”
站定后才推开乙女,丁祸气呼呼道:“什么叫偷师,我这是光明正大学!李红衣,这逍遥步我学定了!”
丁祸使出了半招逍遥步,李红衣心中欢喜。只是,现在并非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收起红衣剑,笑道:“知晓克制那鬼东西的法子,看来,你二人,今日查的是同一件案子!”
“昨夜,福宁宫中,一个叫月儿的宫女,忽然发了狂,咬死了皇祖母身边的宫女秋末。只是,这月儿在杀人之后,被皇祖母用雪球砸死。如此,我才推断出,冰雪才克制这些鬼东西。”丁祸以极快的语速复述案情,“只是,没弄明白,是什么导致月儿发狂。”
林亦也道:“东阳客栈也发生了一起命案,情形与平南王所说,基本一致。凶手为何发狂,我也没有头绪。”
跟随李红衣的目光,林亦与丁祸同时注视着那狐狸的尸体。看着狐狸身上的血迹以及獠牙,李红衣笑道:“为何发狂,问问它就知道了。”
碧波阁中,张陵一直守在床边。听着外面没了动静,他也终于松了口气。万幸,他请了李红衣来。否则,今日青云观怕是无一人生还。
太子妃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清风之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守在眼前的人,她恳求道:“待我死了,他就是你的孩子!”
提着灯笼,李红衣仔细检查着那狐狸的尸体。虽然鲜血覆盖了他的皮毛,可李红衣还是在它尾巴中,发现了泥点。揉搓着泥点,在鼻尖闻了闻,李红衣知道,这是井底泥。
而林亦,在狐狸沾满了血肉的牙齿缝隙之中,发现了一样看着熟悉的东西。用夹子夹出那东西,在水中洗净,他才知那是一片茶叶。而丁祸即刻辨认出,那是所谓的芙蓉引,并道:“所以,我的推断没错,是因为那茶,才令他们发狂,对不对?”
李红衣并不回答丁祸的问题,而转头问一旁的战英:“这狐狸,也爱喝茶?”
“并未见过它吃茶。”战英回道。只是,他抬头便记起了今日晨间的事。是淮阳王府托人送来了芙蓉引,而奉上茶叶的道童徐茗,顺手将茶罐丢入了那井中。于是,他又道:“说起来,这狐狸,在那枯井中搭了个窝。”
回头看着那口枯井,乙女才明白,她入青云观时的警觉,并非错觉。她抬起脚,便跳入了那井中。
丁祸大惊:“疯婆娘,你做什么!”
丁祸飞扑向井边,却被李红衣拦住。打量着丁祸情急的神色,李红衣幽幽道:“你入夜未归,她也这般忧心你。”
“什么意思?”丁祸一脸不可思议。
几个弹指后,乙女又从那井中跳出,手中捧着一个茶罐。将茶罐交给了李红衣,乙女才注意到丁祸神色,嫌弃地转过脸。
丁祸一脸不解,又向林亦寻求答案。林亦默默退后了一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举起了灯笼,照亮了李红衣手中的茶罐。李红衣打开茶罐,捏了一片茶叶,在灯下细细打量,闻了闻后道:“你们二人的推断没错。就是这茶叶,才致那狐狸发狂,嗜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