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忽然昏厥带来的慌乱与压抑,让青云观里的人,包括张陵,都没有余力去发现那只狐狸的异常,更未察觉到自入夜后便开始弥漫的死亡之气。
这只狐狸,算得上青云观的上宾。它自太子遇害后来到观中,常在正殿中,同张陵一起诵经打坐,极通人性。如此,便有说法,或许是太子英灵托身于这狐狸,返回尘世修行。张陵对这狐狸,极为敬重。观中的道童女使,也就将这狐狸当成是得道的灵兽,从不敢怠慢。甚至,他们还给这狐狸取了个道号,逍遥子。
故有道童看见逍遥子趴在屋顶,盯着厢房方向低吼,也只当成太子忧心太子妃安危,而感叹太子情深。它从屋顶一跃而下,扑倒了一名女使,其余的女使及道童,乃至战英与罗典,都未过多在意。直到他们看见逍遥子紧咬着女使脖颈,将女使活活咬死,鲜血四溅时,他们才慌乱起来。
可他们虽然慌乱,也只是退后几步,不敢近前,眼睁睁看着逍遥子啃噬着尸体上的血肉。唯有乙女,闻到了逍遥子身上那浓烈的死亡之气。她真切地看到,逍遥子,也就是这狐狸,只是一具肉身。
被疯狂啃噬后,女使的尸身已面目全非。逍遥子忽抬起头,乌黑的眼球涌动着煞气,呲牙咧嘴,两颗尖牙上的血肉在灯火下闪着凛冽的光。它又扑向了眼前女使,而女使们已吓得僵住了身子。
幸而,乙女是清醒的。闪身于几名女使身前,她挥出一拳,打中了狐狸腹部。这一拳之重,几乎震碎了狐狸的脊梁骨。哀嚎了一声,狐狸被打出几米开外。只是,狐狸似乎没有受到伤害,翻了个滚后又飞扑向乙女。
当乙女挥出剑时,战英与罗典才冲了过来,大喊着让乙女留这狐狸一条性命。可乙女冷哼了一声,在狐狸张牙舞爪出现在面前时,挥出了手中的剑。一剑划过,狐狸的脖颈处,被划出一道口子。再哀嚎了一声,狐狸滚落在地,血流不止,逐渐没了声音。
看着狐狸死了,战英与罗典又急又慌。只是,他们不敢指责乙女鲁莽。当战英问乙女是否知道这狐狸的身份时,乙女擦了擦剑上的血,只道:“就算是天上的神仙,这般行凶,也只有死路一条。”
乙女的话,战英无言以对。而罗典,完全将这狐狸当成了他家太子,满眼含泪,扑通跪倒在地。观中的护卫,听得动静匆匆赶来,看着眼前的情形,也纷纷跪倒,向他们的“太子”行礼。
可就在他们磕头的瞬间,却见已死去的狐狸,忽动弹了一下。紧接着,狐狸竟然在抽搐之后,忽跳了起来,复活了。更让在场的人意外的是,那被狐狸咬死的女使,也在动弹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本以为可以收工的乙女,不耐烦地再次拔出了剑。在战英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时,乙女叹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见鬼了呗!”
“殿下!”罗典神情复杂得很,他既意外,又不安。而活过来的狐狸,哪在意他的神情,龇着牙,将他当成了下一个撕咬的对象。
撵退了侍奉的女使与道童,厢房中只剩下了李红衣与张陵。床榻上的太子妃,面色白如皮纸,摇曳的灯火之下,她的胸口只有微弱的涌动。听得外面的动静,又见张陵有担忧之色,李红衣放下药箱,笑道:“王爷安心,既然太子妃已来了青云观清修,那狐狸是否与太子有关,又有什么所谓?”
顾及自己的身份,张陵不敢近前,立于那屏风之后。隔着屏风,他看着那红影打开了药箱,笑着回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眼睛。”
“王爷应听平南王提起过,在下不过是个瞎子。”李红衣行至床榻边,拿出一块丝帕放于太子妃手腕上。隔着丝帕,李红衣伸手号脉。又看太子妃此时的面色,听着她极微弱的呼吸,他又道:“太子妃昨夜,可是受了惊吓。”
张陵心中暗叹李红衣只是号脉,便断出了太子妃的病因。他也不打算隐瞒,便将昨夜的事,一一说了个明白。也是在复述昨夜的事后,他再次听得外面的动静,尤其是他记起战英探回的消息,昨夜福宁宫中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才意识到,这几起事件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王爷安心,太子妃腹中胎儿无恙。只是,因受了惊吓,太子妃魂未归位,在下只需下一道符即好。”李红衣站起身,忽耳边一阵清风拂过,他知道太子妃的离体的魂就在他身侧。
李红衣站定,口念咒语:“乾坤之精,阴阳之英,调和昼夜,以生以存,三广鉴之,七魄安宁……”
他念咒语时,指尖在眼前画着一道归魂返魄符。“三魂归位”四字一出,符即成。李红衣轻甩衣袖,归魂返魄符落于太子妃额间,即刻融入肌肤之中。霎时间,清风卷起纱幔。太子妃胸口逐渐有了起伏,其面上也逐渐有了肉色。
只是,李红衣以为她会睁眼苏醒时,清风忽消散,纱幔落下后纹丝不动,而太子妃依旧没有睁眼。
张陵以为太子妃已苏醒,面露喜色,越过了屏风。可他进来才见,太子妃依旧是方才的模样。
“为何会这样?”张陵问。
李红衣微微转身,见太子妃的虚影依旧在身侧。看着太子妃的神情,李红衣才明白症结所在,故与张陵道:“方才在下的疑问,或许太子妃想知道的答案。”
“什么?”张陵不解。
李红衣重复道:“王爷更在意的是,太子妃还是太子妃腹中的孩子?”
感受到眼前虚空中的清风,张陵一时怔在原地。他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可真正听他提起这个选择,他却犹豫了。
选择她,是他难以隐藏的情意。选择孩子,却不只是他对于太子哥哥的情意,还是他走向至尊之位的一个筹码。
老君庙中,丁祸看着苏音儿与林亦并肩站在一起,二人之间的气氛完全不同于那日在地宫,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不协调感。他虽与苏音儿见面就吵,可真心将她当成妹妹。于是,出于对妹妹的情意,加之与林亦之间的嫌隙,他不能接受她与林亦的婚约。
可丁祸欲寻个由头向林亦发难时,他又记起自己对于林亦的伤害,而骂不出口了。他也在打量他二人时,看着二人出奇一致的神情与姿态,惊觉这二人算得上郎才女貌。
“你能赖在这里,我为何不能登门?”苏音儿道,“快说,李红衣去哪了?我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丁祸无奈道:“我才回来,哪晓得他去了哪里。”
“去青云观了。”忽传来昊六的声音。
丁祸三人这才知道,廊子下那茅草堆里躺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昊六。也是在昊六提及青云观时,丁祸忽觉恍惚,似听到了惨叫之声。甚至,他闭眼时,竟看见一只呲牙咧嘴的狐狸。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丁祸与苏音儿道:“你在这里等着,林亦与我下山,去青云观!”
罗典终究是对那狐狸下不了手,而在那狐狸扑向他时,闭上了眼。只是,他在感受到耳边的一阵风后,睁眼看见,战英脚下踢出的石子击中了狐狸腹部,并将他拽了起来。
战英拔出了剑,提醒罗典:“你难道没看出来,眼前的情形,与昨夜如出一辙。”
罗典看清楚那血肉模糊的女使,如野兽一般撕咬着跪地的护卫。她动作极为迅速,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五名护卫倒地。更可怕的是,那五名护卫同时跳了起来,变成了女使一般的野兽。
这些死而复生的人,动作僵硬却极为迅速,双目暗淡,毫无人性可言。乙女嘀咕道:“死而复生,却无魂魄。竟然变成了行尸!”
看着狐狸眼球中翻涌的煞气更甚,罗典才接受这狐狸并非太子,而拔出了刀,砍下了冲向他的护卫的头颅。
乙女感受死亡之气越来越浓烈,不禁挠头,这在她意料之外。她也终于看明白,只要被那狐狸咬伤,就会变成女使那般的行尸。被行尸咬伤,也会变成行尸。更要命的是,她看见被罗典砍掉头颅的行尸,在呼吸之间又跳了起来。
只弹指间,除了乙女,罗典与战英,眼前的人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行尸。罗典心中骇然,昨夜若不是自己一剑斩杀了那内监,或许太子府已遭血洗。可他也想不明白,为何这狐狸杀不死。
战英一剑将扑上来的行尸劈成两半,看见那狐狸积蓄着力量,看着厢房的方向,朝着罗典大喊:“保护王爷!”
罗典反应过来,提着剑,退往厢房的方向。而乙女见眼前的人倒下又站起来,无比厌烦,化为了黑猫,往厢房跑去。在她眼里,还是李红衣要紧。只是,她和罗典都晚了一步,那狐狸竟然纵身一跃,从他们头顶飞过,冲破了房门,钻入了碧波阁中。
碧波阁中,李红衣依旧在等着张陵的答案。可就在张陵,要开口时,却见门被撞破,而那满身是血的狐狸,如恶狼一般扑了进来,撞倒了屏风。也是在这一瞬间,张陵做出了选择,他飞扑向床边,护在了太子妃的面前。
呼吸之间,纱幔再次飘飞,太子妃的虚影随着清风,弥漫在太子妃周身。李红衣笑道:“看来,太子妃很满意王爷的答案。”
狐狸身上的鲜血,随着它的脚步,滴落在地板上。它低吼着,盯着眼前的白影,似寻到了它将要猎杀的对象。
瞧见狐狸眼中的煞气以及周身弥漫的死亡之气,李红衣笑道:“王爷要再欠在下一个人情了。”
就在那狐狸,龇着獠牙,一跃而起扑向张陵时,李红衣忽甩出了红衣剑。红衣剑一出,李红衣身后卷起的清风,化为凌厉的剑气落在狐狸身上。那狐狸就如蹴鞠般,被踢了出去。
那狐狸落于地上时,如炸开的蹴鞠,骨头尽碎,鲜血四溅。
黑猫又化为乙女人形,看着滚落在她脚下的狐狸成了一团肉泥,嘀咕道:“再死不了,那就真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