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阳王府门外徘徊,丁祸心里的确是为难。若让他寻个借口,提刀杀入淮阳王府,他定不会犹豫。可要将他手中这张纸送进去,他为难得很。虽相信李红衣,可他忍不住怀疑是李红衣在玩他。只因纸上写着四个字:死期将至。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初二,巳时,淮阳王府。
都已经走上了台阶,丁祸还是折返了回来。他抱怨这淮阳王府比别处寒些,府墙外堆满了厚厚的冰雪。他还抱怨淮阳王府的下人过于懒怠了些,台阶上的冰块比南山还厚,也不知道清理了。自扫门前雪的道理,他们都不懂。
老君庙的马车,就停在墙根下。丁祸作贼一般行至车边,掀开帘子与正闭目养神的李红衣道:“你闭着眼做什么?”
“反正都看不见,眼睛闭与不闭有何分别。”李红衣道,“你现在多耽搁一分,平都城就多一分灭城的危险。”
“我也不想耽搁。只是,你何苦让我犯这忌讳?要见他,直接寻上门就是。或者,我去将巡防营借调了过来,就说他现在就是疑犯,提了他事了。我奉皇命办案,他还能说个不字?”丁祸想要上马车,却被正打盹的乙女一脚踹了下来。
李红衣只道:“你与他说,我李红衣真心想要救他一命。”
“救他做什么?”丁祸道,“再说了,他的生死,与我何干?你忘了在万成货栈,我们差点死他手上了?”
“万成货栈的仇,已经报了。”李红衣睁开了眼,“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手伸到了福宁宫。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与太后无仇无怨,且他才是太后正经的孙子,他为何要对太后下手?”
“可芙蓉引是他送的。”丁祸道,“那道童也证明了,青云观的事儿,是他指使的。”
“的确,有人证物证。”李红衣又道,“可你不觉得,这齿轮卡的过去吻合了吗?”
“吻合有何不对?”丁祸反问。
乙女无奈摇摇头,搭话道:“有些事,我都看得明白。其一,若你想杀淮阳王,你会直接报姓名投毒吗?其二,你吃下那茶叶,是因为你当时认为那茶叶无事。那他吃下那茶叶自证,是否也有可能是他以为茶叶无毒?”
“瞧你这意思,是想说,他不是下蛊的凶手?”丁祸想了想道,“不,你想说的是,或许他是被陷害的。”
李红衣又道:“最要紧的一点,一个想得皇位的人,一个为保护李朝,征战近十年的人,会以如此下作手段,血洗平都城吗?”
“谁知道呢,也许他丧心病狂,也许他想趁着冰雪未化,铤而走险呢?冰雪未化,蛊毒传不出青云观,但能有机会杀了清河王。”丁祸道。
“所以,不管如何,我们得见他。”李红衣道。
丁祸无奈道:“要见他,以查案之名走进去呗。”
“见不见你两说,你觉得他会说实话吗?”李红衣道,“如你一样,我救了你的命,你才对我推心置腹。”
“你误会了,我可不会对你推心置腹。”丁祸冷哼了一声,大步往淮阳王府门口走去。
看着丁祸将手中的纸交给了看门的守卫,乙女钻进马车里:“他是真糊涂还是装不明白?”
李红衣笑道:“他开始在意我的身份了。”
鬼王枪终还是回到了张栩手中。他舞的这一套鬼王枪法,比桑青更出神入化,也更凌厉无情。听得管家来报,平南王丁祸求见,张栩只淡淡回了两个字:不见。
芙蓉引的秘密已经暴露,他这时候寻上门,怕是要将他当成凶手结案。他如今能做的,就是装作一切不知,只是一个曾被丁祸冤枉的无辜王爷。这是工部侍郎楚灵给他出的主意。自傩狮一案后,失了王魁与桑青之后,他能倚仗的就只有楚灵了。还在长安书院时,他们二人便已相识,也算得上有多年的情谊。
只是,当管家呈上丁祸递进那张纸后,张栩忽觉体内力翻涌,似有一股阴邪之力在作祟,让他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欲望。他久久地看着管家脖颈,嘴里似长了獠牙,有要咬下去的,撕咬他的冲动。
管家见张栩的眼神忽变得跟野兽一般,吓得退后了数步。张栩才明白,那“死期将至”为何意。知晓李红衣神医之名,又得到了李红衣与丁祸破了青云观危局,张栩忽改变了主意,让管家将李红衣与丁祸请进来。
背着药箱,与乙女搀扶着李红衣踏入淮阳王府大门,看见管家哆嗦的背影,丁祸轻声与李红衣道:“你做了什么,将他吓成了这样。”
“也没什么,不过是用你送进去的那张纸,给张陵下了蛊。”李红衣的语气云淡风轻。
丁祸脚下一阵哆嗦,忽拉着李红衣停下,小声嘀咕:“不是说他无辜吗?再说了,想杀他,提剑直接杀上门就是,何必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呆子。要杀他,公子又怎会借你之手,将你扯进来。”乙女如以往一般挤兑丁祸,只是语气温和了不少。
李红衣又问:“你是否识得楚灵?”
“工部侍郎楚灵?”丁祸回道,“长安书院读书时,同他打过一架,算是结过梁子。后来,他投靠淮阳王门下,靠作弊得了个探花郎,入工部做了侍郎。我平生最厌恶这样的人,与他无半点来往。林亦与他也有过冲突。似乎是因建通天阁时,城西征地一事,出了命案。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自那后楚灵平步青云。工部尚书意外亡故后,他虽是侍郎,可实际上却是工部的当家人。”
“工部尚书,就是与你结亲的盛家?”乙女追问。
丁祸反问:“好好地问起楚灵做什么。莫非,这案子与楚灵或工部有关?”
李红衣笑道:“是否有关,查了才知道。”
领着李红衣三人到了张栩所居的芙蓉阁,管家不敢踏入门槛,极力压制着惊慌与不安。不只是李红衣,丁祸都能看出,管家已看出张栩的身体遭遇了什么。闻到了这淮阳王府中,被冰雪掩盖的血腥味,李红衣心中明了。东阳客栈以及福宁宫发生的事,于昨夜也发生在了淮阳王府。
乙女轻轻拍了拍管家,管家吓得闷哼了一声,差点摔倒在地。乙女凑到管家耳边嘀咕了几句,管家连连点头,即刻撤走了伺候在殿外的所有下人及护卫。
看着管家与护卫们仓皇离开,丁祸不问也知道,乙女说了什么。清走了这些人,是为保他们安全,也为他们几人与淮阳王谈话无人搅扰。
扶着李红衣踏入阁中,乙女便将门关上了。听到类似于青云观那发狂狐狸的低吼声,丁祸抬头便看见张栩端坐在面前,手中紧握着鬼王枪,形如将失控的野狼。心头一惊,丁祸躲在了李红衣身后,细声与李红衣描述张栩此时的模样。
“王爷好强的内力,竟能压制着蛊毒这么久。”李红衣笑道。
看着眼前的红影,张栩心中嗜血的冲动,逼得他怒吼了几声,恶狠狠道:“李红衣,你好大的胆子,竟明目张胆给本王下毒。”
丁祸扶着李红衣,挑了张椅子坐下,退到了李红衣身后。李红衣笑道:“论胆识,我不如王爷。不过王爷放心,我能给你下蛊,也能替你解蛊。”
瞧见眼前有一个鱼缸,缸中散落着几片莲叶,莲叶之下有几尾红色鲤鱼游动。乙女将手没入水中,玩弄着鲤鱼:“我家公子最喜乘人之危。我劝王爷省着点内力,将该说的说明了,公子自会替你解蛊。”
张栩更为愤怒,可愤怒却又让他分神,差点被蛊毒吞噬意识。他将一切的火气,以眼神投射到丁祸身上。丁祸耸了耸肩,只道:“别看着我,虽然我怀疑,福宁宫的命案,是你所为。但我没有证据。今日的事儿,我一点不知情,只是陪他来看热闹的。”
丁祸这话,彻底激怒了张栩。而这怒意,来自他感受到的羞辱。他是五珠亲王,拥军十万,战功赫赫,竟让一个江湖游医拿捏了性命。也是这时候,蛊毒上头,侵占他的意识,让他失了控。他张牙舞爪,如恶狼一般,扑向了丁祸。
呼吸之间,李红衣挥了挥手,鱼缸中的鲤鱼翻腾,溅起的水花喷涌而出,落在了张栩面上。清水在他脸上散开后,张栩恢复了些神智,退了回去。这也让他开始相信,李红衣的确能解他身上的蛊毒。
李红衣理了理衣袖,站起身道:“既然王爷油盐不进,那我们也不必白费口舌,回去吧。”
丁祸与乙女会意,背起药箱,扶着李红衣就往外走去。只是,他们欲拉开门时,,听得张栩道:“如果我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芙蓉引中被人下了茶蛊,你们会信吗?”
丁祸驻足,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张栩。
张栩又道:“福宁宫的茶叶,的确是我所送。因着府中得了些芙蓉引,又知道皇祖母喜欢喝茶,便送了些去。不过,送去青云观以及老君庙的茶叶,我一无所知。也是因不知茶中有毒,才敢在父皇面前,吃茶自证。直到昨夜,我府中有护卫吃了茶后发狂杀人,我才知道,茶中有蛊。”
丁祸再问:“那东宫的命案呢?”
“东宫何事?”张栩冷哼,“太子已死,我有什么理由对太子妃下手。”
丁祸一时半刻,的确想不到理由。李红衣缓缓转过身,依着方才的记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那王爷的茶叶,又是从何处来?”
“是桑青托楚灵的关系所购,至于从何处购得,我并不清楚。”张栩道。
乙女脑子飞速旋转,总结道:“桑青是你的人,大可不必对你府中人下手。也就是说,是楚灵或有心之人,借你之手行凶。或者是,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不管如何,以芙蓉引扩散蛊毒之人,应与楚灵或是王爷,有些过节了。”李红衣扯下丁祸腰间的酒壶,丢给了张栩。
张栩抓着酒壶,犹豫了许久,才拧开酒壶灌了一口。丁祸生怕他将酒壶据为己有,即刻冲上去,将酒壶夺了回来。丁祸收好酒壶,终于明白,话已至此,已表明了张栩与此事无关。不只是张栩被算计,甚至他都成了凶手的工具。
丁祸摆了摆手道:“不对,青云观的道童,已经指认,是你威胁他兄嫂性命,让他将你送入青云观的茶叶,丢入枯井中,让那狐狸发狂杀人。”
是那酒的效力,张栩体内的蛊毒已完全被压了下去。再看丁祸,已少了几分愤怒。他否认道:“我从未做过此事。你这么一说,更加证实,是有人以我之名行凶。”
张栩又冷冷盯着李红衣:“你说你可解这蛊毒。莫非,下蛊陷害本王的人,就是你?”
张栩反污蔑李红衣,丁祸怒起,大喝张栩何意。可李红衣拉住了丁祸,并道:“幸好,我给王爷下的只是障眼法。”
张栩看着眼前那张纸在清风中,飘洒出白色的粉末,才回过了神来。再运内力,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中蛊,这让他心安。看着“死期将至”四字,他也明白李红衣另有所图。
“我很乐意救王爷一命。”李红衣笑道,“只是,王爷需用鬼王枪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