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逍遥子,只经了一招“投石开路”,便倒在李暮烟脚下,失了任何反抗之力。恩桃的红色汁液,在他身下渗透出来,如他流的血。他看清眼前人是李暮烟,吓得肝儿都颤了。他今日也是倒了血霉,先遇着那女煞星,好容易制服了她,又遇着这神仙。实在是天要亡他。他也懒得再抵抗,干脆紧闭了眼装死狗。
李暮烟瞥了逍遥子一眼,如何不知他还活着,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鄙夷与嫌恶。他本不该插手山下的事,可逍遥子盗取他的东西作恶,因在他身,须他来了却。最要紧的是,这脏东西竟然对她下手。
嫣然中了软筋散,浑身瘫软无力,横躺于满地恩桃之中。虽如此,她眼神中的不认输,经青色的衣裳映衬,看不出她有半点落魄,反而更显出她的豪气。
李暮烟只轻轻甩了甩衣袖,一缕清风飞出,环绕于嫣然周身。嫣然体内的软筋散,逐渐被清风化解,她的体力在一点点恢复。她终于能感觉了身子存在,恩桃的汁液沾染了她的衣衫。
“姑娘可还好?”李暮烟闻声问道。
嫣然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站起身,回道:“死不了!”
逍遥子钻了空子,趁李暮烟只在意嫣然如何,忽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使出轻功欲逃。可他还未跃起,却觉有清风化作一双手扯着他的腰带,将他重重地摔在了恩桃树上。他哎哟着滚落地时,眼前一阵寒光闪烁,李暮烟的剑已经朝着他胸口刺了过来。
知晓李暮烟那冷酷神仙的性子,逍遥子认了命,他必命丧李暮烟剑下。可他万万没料到,那女煞星竟然救了他一命。
嫣然出声阻止道:“留他一条狗命!”
李暮烟闻声,即刻收了招,满脸疑惑地看着嫣然道:“他欲轻薄姑娘,犯下诸多罪孽,该死!”
嫣然回道:“他是该死。只是,不该让他死得如此痛快。他该被送去梅州府受尽刑罚,将他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为那些无辜女子,讨回一个公道。如此,才能震慑那些恶徒,还梅州府安宁。”
李暮烟微微愣神,心想大抵这是他们山下的行事法则。料想山下的人,也不会轻饶了他,便道:“那便听姑娘的。”
逍遥子以为自己能保住了一条性命,却不想李暮烟还是挥出了手中的剑。一阵剑光闪过,逍遥子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裤裆在地上打滚。他裤裆里流出的鲜血,终于掩盖了恩桃果肉的红色。
嫣然见此情形,忽觉一阵眩晕,身子又往下倒去。李暮烟踩出逍遥步法,稳稳地将她接住。
“是你给我下毒了?”嫣然迷迷糊糊道。可她立即否认了这个答案,只因她看见,有数名黑衣人悬崖上落下,直扑他们而来。她认得这些黑衣人的身份,是兰王麾下的赤羽卫。
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怀绝技,如鬼影一般,围了上来。可李暮烟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轻甩手中的剑,剑气化为清风涌出。清风散去,如红宝石般的恩桃如雨坠落,几乎将黑衣人的尸身掩盖。
李暮烟手中的那把剑,若干年后,李红衣替它取名:红衣剑。
嫣然再苏醒时,以为自己被人带回了平都城。她睁眼所见,眼前房间之大,之清雅堂皇,应只有皇宫所有。可当她真正苏醒了,看清了房中的陈设,透着古雅的清冷,不似如今李朝追求的所谓奢华明亮。除门外飘来的药香,这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香味浓度适宜,令人神清气爽,亦让人觉得如此陈设或许只有天上才有。于是,嫣然否认自己回了皇宫,而以为自己在恩桃林中,已经死于那些黑衣人之手。
“那个叫李暮烟的人呢?莫非他也死了?”嫣然心想,“连累了他,实在是不该。”
闻着茶香,嫣然已完全清醒,往日里累积的疲惫全消,通体轻松。双脚落地,站起身,嫣然能完全感觉自己身子存在,不似游魂轻飘飘的。循着药香,她往外走去,拉开了门。
见着门外的情形,嫣然才知自己,当真入了仙境。这是一座落于山顶的宅子,依高耸入云的石崖而建,亭台阁榭,以地形错落有致,连成一片。坐看云雾缭绕,静听山风吟诗,当真称得上仙境。远眺前方,重峦叠嶂,与人间隔绝。
“也许,这是某位隐世神仙的洞府。”嫣然心中又想。
踏过门槛,眼前是一处宽敞的院子,院中是一片药圃,各种嫣然不认得的药草在清风中闲谈。右侧有一座连廊,通往别处。连廊之下,石头的缝隙中,种植着数株胭脂花。花有红、蓝、黄、紫各色,开得极美。过了回廊,嫣然见有一处建于崖壁的亭子。药香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看清楚亭中坐着的红衣男子,还有几步外的正殿上牌匾有写“红衣阁”三字,嫣然心想这男子应就是这洞府的主人。
“原来,他就是那隐世的神仙。”嫣然抬眼见那红衣男子,迎风而立,衣摆随清风飘动,于这青山绿水间,如一抹红影。虽只是微弱一抹,却又显得那般亮眼,为这山水,增添了灵魂一笔。
“是你救了我?”嫣然心中无丝毫怯意,就算入了阎王殿或是到了天上的老祖殿,她也能气定神闲,保持着她帝女与豪侠的气势。
他微微转过头,露出半张脸,浅笑道:“姑娘睡了三日,可得好眠?”
无须他邀请,嫣然寻了个位置坐下。眼前小方桌边,火炉上药罐里煎着的汤药,已经开始翻滚,冒着腾腾热气。方桌上,茶炉里煮着的茶汤,明镜透亮,为橙黄色,幽幽清香,犹如仙界琼酿。
自己舀了杯茶,呷了一口,嫣然感叹这茶滋味醇厚,入口后清凉微苦,但很快回甜,有清凉回甘。茶香气味,为松烟香。轻轻将茶杯放下,嫣然道:“果然好茶。”
他回身,在眼前面前坐下。人如这茶,令人难免贪杯。他观察嫣然神色,余毒应都已清除,身子已无碍。他道:“一切依照姑娘安排,在下已命人将那脏东西送去了梅州府。想来,其罪行今日已经审定。”
嫣然点点头,又吃了几口点心,填饱了肚子,拍拍手道:“敢问公子,究竟是何身份?这又是何处?”
李暮烟轻声道:“将姑娘带回,实属冒昧之举,还望姑娘勿怪。”
“是你救了我,若我怪你,那便是我不通情理了。”嫣然笑道,“你该不会真是什么隐世的神仙吧?”
“与姑娘一般,凡人而已。若姑娘所见,在下是这宅子的主人。”李暮烟道,“此处隔绝世外,是世人口中的方外异域,梅山。”
嫣然微微一怔,“梅山”二字从记忆深处浮了出来。她在长安书院时,在藏书阁翻查典籍,曾有记载:“古有梅山,方外异域,不与人间通。族人皆貌美俊朗,擅异术,精医道,有逾百年寿数。”
“难怪他临风遗世独立,有仙人之风,行事不拘律法。”嫣然心中暗叹。微回过神,她站起身,步出亭子,行至崖边。与他方才一般迎风而立,可俯瞰群山及山下全貌。她眼前好似摊开了一幅山水画卷,异域胜境,尽收眼底,可见其色,可闻其声,可触其风。
往山下望去,沿着山脉,有房舍近百间。这些房舍依山形走向而建,错落有致,屋顶覆盖着青瓦,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中袅袅升起,与山间的薄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朦胧而梦幻的画面。
远处的田野上,族人正忙碌地耕作,他们或弯腰插秧,或挥汗如雨地锄草,脸上洋溢着质朴而满足的笑容。田间的道路纵横交错,将田野分割成一块块规则的方格。
山林间,鸟鸣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仿佛是大自然最动听的乐章。偶尔,一两只蝴蝶或蜜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为这片宁静的田园生活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山石间的老茶树,有两三人高,清茶之香,于山林间弥漫,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嫣然与这片美丽的土地紧紧相连。她站在那儿,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的怀抱,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而眼前的景象,只是梅山一隅。以嫣然所处之地,往外扩散,共有十八峰。每一座山,情形亦是如此。这便是典籍中所载:“梅山有十八峰,每一峰为一脉,称梅山十八脉。每一脉有脉主,十八脉主皆以主峰为尊。主峰脉主为梅山之主。”
将眼前所见,默记心中,嫣然转身再坐下,打量李暮烟许久,又道:“既你是这宅子的主人,那你便是这梅山之主,梅山的皇帝。”
“此言差矣。”李暮烟摇头道,“梅山族人相依相靠,皆为梅山之主。”
嫣然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道:“佛祖有云,众生平等。”
李暮烟微微一笑:“梅山虽分十八脉,但每一脉的族人,无论高低贵贱,都承载梅山的血脉与传承。脉主之位,不过是为引领族人,守住这方天地,保梅山繁荣与安宁。”
嫣然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钦佩,笑道:“李暮烟,你住进本姑娘心里了。”
李暮烟闻一怔,心忽跳得紧了些,面色微红,微低头道:“姑娘说笑了。”
“于感情之事,本姑娘从不说笑。”嫣然毫不避讳地看着李暮烟俊美的脸,“若你不反对,我要留在梅山住上几日。”
李暮烟眉眼更低,心中却欢喜得很。她如此爽朗直接,更让他心生喜欢,于是他道:“随姑娘心意。”
嫣然点点头,站起身,又道:“既然你好心救我收留我,我该告知你我是谁,来自何处,不至于给你族人带来危险,扰你们百年清净。我是李朝的长公主,张嫣然。浪迹江湖,是为远离朝堂是非,求得人生安稳清净,以保善终。”
“虽梅山不与外通,在下偶有下山,行医诊病,也曾听过些传闻。”李暮烟微笑着道。
嫣然并不意外,只道:“故你见我时,便已猜到我是谁,”
“公主自创的落叶剑法,早已经名满江湖。”李暮烟道,“数月前,那脏东西误入梅山,在这里小住了几日。他走时,盗走软筋散。我本不在意。可得知有人以软筋散作恶,伤无辜女子。此事算得上因我而起,我不得不管。故三日前,我下山追查之事,却不想在芙蓉山中与姑娘巧遇。”
“依我说,这是缘分,你我的缘分。”嫣然笑道,“既你心中了然,我也无须赘述个中原委。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你想必也已经猜到了几分。”
“姑娘且安心,那些人寻不到这里。”李暮烟道,“说到此,有一事须与姑娘说明。姑娘勿怪,为防再惊扰姑娘清静,我自作主张,设了障眼法。于他们看来,姑娘已命丧逍遥子之手了。”
嫣然微微一愣,当即深施一礼道:“你思虑周全,该我谢你救命之恩!”
正说着,外有女子的笑闹声传来。这声音,清脆如银铃,一听便是爽朗活泼的女子。辨其声,应是十六岁上下。声比人先至,那声音喊道:“哥哥!哥哥!听说你掳了个嫂子回来,快些给我瞧瞧,是怎样天仙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