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祸这一声“哥哥”,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是否真的情愿。只是,在他抬头看见李红衣脸上的笑意时,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甚至有种错觉,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兄长。可他不明白,为何他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种错觉。
应是注意到丁祸看见了自己的神情,李红衣迅速收起了笑意,只道:“初次见面,兄长有样信物要送给你。”
“定情信物?”丁祸脸上露出一阵嫌恶,“李红衣,你不会对我有所图吧?我跟你说,唤你兄长,已是我二人关系到了顶。你若逾矩,我定烧了你这老君庙!”
内心被丁祸逗得笑意不止,可面上去毫无波澜,李红衣抬头朝着屋檐唤道:“乙女!”
那黑猫睡得真香,听得这声唤后,直接从屋檐滚落。黑猫如石块一般掉落,却平稳着地。朝着丁祸表达不满般呲牙咧嘴了一番,钻入了房中。一会儿后,黑猫叼着一个香囊走了出来,蹲在李红衣脚下。
李红衣俯身取下黑猫叼着的香囊,举在丁祸面前:“此香囊于我,很是要紧,你须好好收着。”
未看清那香囊的模样时,丁祸一脸的嫌弃。可看清了香囊之后,他差点原地起跳,炸成一朵烟花。
“这不是你这丑猫从我那偷来的吗?”丁祸气道,“李红衣,你能否要点脸?抢了我的东西,当信物送给我,你拿我当傻子呢!”
李红衣听见黑猫朝着丁祸呲牙咧嘴,似在怒骂丁祸不该说它是丑猫,即刻明白了这当中的曲折。始终冷着脸,李红衣道:“你要不要!”
生怕李红衣收回去,丁祸近乎抢一般将香囊夺了过来,宝贝一般握在手心:“这香囊于我才是要紧。你们若再敢打着香囊的主意,我拆了老君庙,将那丑猫丢进镜湖里喂鱼!”
黑猫听了,猫毛竖起如尖刀,呲牙咧嘴朝着丁祸扑了过来。可它还没跳起,就被李红衣抓住了尾巴,抱在了怀里。被李红衣点了点眉心,黑猫即刻静了下来,温顺得很。
安抚了黑猫,李红衣转身与丁祸道:“既收了为兄的东西,就得替为兄办事了。去将房中那茶木箱子取来,随我红楼走一趟。”
“李红衣,你别得寸进尺。我是平南王,不是你随意使唤的小厮。”丁祸言辞上,极其激烈。可听得李红衣命令般的一声“去”,他转头便入房中,费力地背着那茶木箱子,晃晃悠悠走了出来。
丁祸抱怨着:“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李红衣很自然地伸出手:“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丁祸瞧了李红衣一眼,直接往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很自觉地搀扶着李红衣走下了廊子,出了老君庙。
沈夜一直候在院门外,已听到了院中的所有动静,包括丁祸与李红衣的每一句话。他家王爷素来性格乖张,称得上无法无天。如今,他被初次见面的李红衣拿捏了,他虽心疼,却觉得很有必要。见李红衣和丁祸出来,他第一时间接过箱子背在身上,也与丁祸一般嘀咕了一句:“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是沈夜驾的马车,一路狂奔,入了城。不知二人目的地,沈夜扯着嗓子喊:“公子,咱们是要去哪?”
李红衣幽幽道:“红楼。”
马车里的丁祸,差点滑倒在地,看着李红衣面露嫌弃:“先不论你答应了替我查案。你好歹仪表堂堂,虽然是瞎子,也算得上翩翩公子。如何青天白日的,这般猴急着去逛青楼!”
李红衣冷冷回道:“你脑子里想的,就只有这些吗?”
“我还能作何想?”丁祸道,“难道,你还能上青楼给姑娘们把脉诊病不成?呵,要去你自己去啊。若是皇祖母知道了,又得训我三天两夜了。”
“祖母常训你吗?”李红衣道。
丁祸未注意到李红衣说的是“祖母”二字,只顺着他的话道:“大多时候,她还是宠着我的。说起来,这几日,皇祖母必定是伤心了。太子哥哥突然没了,我又成了凶手。该寻个时机,进宫一趟。”
李红衣看着丁祸的方向,神色微动,是在心里羡慕丁祸有祖母,能与祖母亲近,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而刻意道:“逃人自至,杀人之人,藏不住的。”
“这种大话,还是等破了案再说。”丁祸冷哼一声,忽想起方才李红衣的话,“咦。你方才说得好像不是太后,而是祖母。”
李红衣不慌不忙道:“既你认了我这个哥哥,那你祖母,我也可唤祖母。”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丁祸在意那箱子,试图打开,却被李红衣一手按住。
说话间,马车已入了平阳坊,停在了红楼门外。丁祸下了马车便忘了方才的话,背着箱子,搀扶着李红衣走进了红楼。说起来,他不从不恋美色,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如今还是处子之身。他也想过要来这种地方见识见识。可抬眼看见门口那些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女人,他心里一阵恐慌,犹如入了盘丝洞。
红楼的鸨妈花仙姑应了出来,见了李红衣便道:“先生,您可来了。再不来了,连翘都要落气了。”
“既收了你的诊金,鬼差便拿不走他的魂。”李红衣道,“领我去见连翘姑娘!”
花仙姑领着李红衣三人,上了二楼。行至连翘房门前,有不少姑娘凑过来看热闹。有人关心连翘的病,也有人只在意这传闻中的神医李红衣,的确是天上才有的美男子。听到有人说可惜是个瞎子时,丁祸冷眼一横,呵斥道:“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发什么羊癫疯!”
立于房门口,李红衣鼻头微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臭之味。安排沈夜守在门外,他只领着丁祸进了门。
关上门,看见床榻上,躺着一名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女子,丁祸幽幽在李红衣耳边道:“所以,你真的是来诊病的。瞧这姑娘的样子,真像是要咽气了。”
扑鼻而来的腐臭之气,让李红衣皱了皱眉。听着丁祸的动静,他才明白丁祸似乎闻不到这腐臭味。他心中猜想,或许还是他娘胎里落下的病根,经脉堵塞之故。伸出手,李红衣道:“领我上前看看。”
此房间朝西,房中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之气。窗户只是半掩着,冷风吹舞着床幔,裹挟着连翘时不时发出的呻吟声。丁祸搀扶着李红衣一步步走近,当他借着昏暗的光,终于看清楚连翘的模样时,丁祸惊叫一声,忙躲在了李红衣身后,哆哆嗦嗦道:“她好像已经死了!尸身都已经烂了!”
仔细分辨,床上的人还有呼吸声,李红衣道:“她还活着。你仔细瞧瞧,她此时什么模样?”
“就算没死,也是个鬼样。”丁祸不敢多看一眼,“你是神医,你自己看吧。”
丁祸说罢,蹑手蹑脚,欲悄无声息离开。哪晓得,李红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你敢再走一步,我即刻让你变成她的模样。”
瞧着李红衣冰冷的脸,看着自己无法挣脱的手,丁祸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无奈转过身,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挤着眼打量床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看清了连翘此时的样子,他以为自己会更为害怕,会忍不住呕吐,可看到她那绝望的双眼时,他忽沉默不语,不自觉落下了一滴泪。
李红衣轻声唤道:“丁祸。”
丁祸回过神来,抹了泪,深呼吸一口气道:“她四肢以及腹部,有碗大的肿块。手臂的肿块已经破了,似是烂了的南瓜。故她上半身满是污血。如果不是她眼睛还睁着,我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李红衣再次伸出手时,丁祸极为自然地抓着他的手,放于肿块之上。触摸着肿块,李红衣又抓起连翘的手把了把脉,才知连翘中的是无名肿毒。万幸,他还能与鬼差抢人。
“她还有救吗?”丁祸不无担心道,“这房间里阴森森的,想必鬼差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李红衣笑道:“方才我已经说了,既我收了诊金,鬼差就不敢拿人。取我箱子来。”
丁祸即刻将那茶木箱子搬至李红衣面前。当李红衣打开箱子,他终于知道,这箱子原是个药箱。与其他大夫一般,药箱中装有砭石、药酒、竹刀、脉枕、针、刮痧板、捣药工具及笔墨纸砚等。只是,李红衣的笔墨纸砚,并不只是用来开方,还有画符。
似常人一般,李红衣取出一张黄纸,摊于连翘身上。又命丁祸取小碟,倒出雄黄酒少许。丁祸以为要将这酒撒于连翘之身,却不想李红衣忽口中念念有词,雄黄酒竟自燃起来。
笔蘸火酒,李红衣边画符便念咒道:“一围惊天地,二围泣鬼神,三围不求血,四围不求肿,五围不生疽,六围不生疖,七围一切诸毒随吾咒解,急急如律令!”
咒毕,李红衣笔下写出“敕令”二字。丢开笔时,忽一阵风起,那符咒闪着淡淡的黄色光,竟融入了连翘体内。在丁祸惊异的目光之中,他看见连翘身上的肿块竟一点点消了下去,那破了的肿块缓缓愈合。
见着连翘的脸有了生气,丁祸惊呼道:“兄长,她活过来了!她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