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蒙蒙亮,丁祸还在酣睡,就被乙女的一把拉下了床。好梦被搅扰,丁祸气急败坏,抓起手边的一个茶壶就朝着乙女砸了过去。哪晓得,乙女一把接住了茶壶,闪身至丁祸面前,直接将丁祸按倒在地。
丁祸挣扎不脱,气得大骂:“天还没亮呢,疯婆娘你发什么疯!”
看着丁祸气急的模样,乙女心中越痛快,竟将茶壶中的冷茶,倒在了丁祸脸上,笑道:“还没醒呢?”
凉茶浇过之处,冒出缕缕凉气。凉入肤下,丁祸脸上一阵抽搐后,终于清醒了。看着一脸得意的乙女,丁祸心里虽无可奈何,毕竟住了进来就得忍受乙女的无理,可他还是维持威仪一般咬牙切齿:“疯婆娘,你欺人太甚!”
乙女将茶壶丢至一边,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残留的茶叶,行至镜子前侍弄着发髻:“醒了便好。公子正在后院等着你呢。”
有气无力坐了起来,丁祸才觉身上的白色单衣已经湿透。他也不顾乙女就在面前,直接脱下单衣,擦干净了身上的茶水,深呼吸了一口气道:“等本王做甚?”
乙女回头时,忽见丁祸赤着身子,一时有些愣神。装作无所谓一般,乙女嘱咐丁祸留下的条件是打理后院的花圃后,即刻转身出了卧房。也是转身的瞬间,乙女脸色忽然就红了。
看着乙女藏不住的慌乱,丁祸心中爽快得很,终究在她面前占了上风。最要紧的是,他也有了念头,往后在她面前,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须主动出击。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十六,卯时三刻,老君庙。
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王爷,挽起裤腿,踩着泥土,在一片药圃里拔杂草,丁祸并不生气,毕竟这是他答应李红衣的条件。可当他听说李红衣给林亦送去了线索后,他有些忍不了了。将锄头一扔,丁祸冲到李红衣面前,质问道:“李红衣,你老实坦白,你为何这么帮着林亦?”
炭炉中,一个漆红色药罐里,正煎着药。李红衣正坐在廊子里,挑拣着药材。捏起一片甘草含在嘴里,李红衣道:“那你为何不问,我为何这么帮你?”
“为什么?”丁祸道。
李红衣淡淡一笑,又道:“这个案子,凭他之力,就算查出了凶手,也擒不住凶手。”
丁祸皱着眉道:“凶手不是拿住了吗?那发猖的张道人。”
李红衣反问:“你觉得他是凶手?”
“不是吗?”丁祸道,“哎呀,不管他是不是。查案是林亦的事,你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不只操心,我还要查这个案子。”李红衣听得药罐里汤药已沸,指尖在药罐上画出一道灵符,“把这药喝了,你回趟宫里,向皇帝请一道旨意,说你对这个案子极感兴趣,想查这个案子。”
“旨我可以去请。只是,给我一个理由。”丁祸俯下身,将药倒了碗中。闻着药味,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可在他拿扇炭炉的蒲扇扇凉了后,捏着鼻子,一口将整碗药喝尽。
听得丁祸打了嗝后,苦味让他作呕,李红衣递给他一块枣糕,并道:“凶手或许知道我要找的人的下落。”
“当真?”丁祸问。
李红衣回想那傩狮面具以及父亲的召唤,笃定道:“当真。”
吞下整块枣糕,丁祸才压下了苦味。看着李红衣认真的神色,丁祸想了想后起身道:“我现在进宫。”
后知后觉,丁祸回到卧房换了身衣服,才想着计较为何李红衣让他喝下那碗药。于是,他又返回后院,拉着李红衣问:“你这服药,是给我调理身体,解毒是吧?”
李红衣却道:“你的毒早已经解了。”
“啊?”丁祸一脸惊讶,惊讶后变得恐慌,“那你给我吃这药做什么?”
李红衣幽幽道:“凶手还会继续杀人。”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十六,巳正,大理寺。
丁祸进宫向皇帝请命要追查傩狮杀人一案的消息,即刻传回了大理寺。当林亦接到旨意,命他继续追查镜湖浮尸案,傩狮杀人案交由李红衣时,司马钦气得大骂秽语。大理寺的案子,竟然交由一个盲眼大夫处置,实在是过于荒谬,尽管他破了阴灯杀人案。
可林亦却坦然接了旨意。自李红衣托苏音儿递来消息时,他就思考过自己的处境。而宁帝,似乎也思虑这一点,而下了这样的旨意。如此,他也才终于参透李红衣那句话的真义。
镜湖浮尸,与傩狮杀人,似乎是同一件案子。只是,他还未真正参透这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抑或共通点。这也让他决心,在移交卷宗于老君庙前,再会一会张道人。
司马钦依旧骂骂咧咧:“大人,你如何能忍?”
“如何忍不得。”林亦笑道,“一个时辰前,淮阳王府再传旨意,务必让张道人供述幕后主使并于天黑前了结此案。可陛下的这道旨意一下,张道人如何供述,是否结案,可就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事儿了。”
“平南王与淮阳王向来不睦。”司马钦琢磨道,“这案子,就由不得淮阳王指手画脚了。”
弄明白了这当中的深意,司马钦忽然发现,李红衣似乎在有意无意为林亦解决麻烦,也才安安心心跟着林亦,再入大理寺狱,审问疑凶张道人。
张道人并非如林亦认为般失态,虽一再辩解自己并非杀人凶手,可他依旧保持其道家人风范,正打坐做着晚课。听得牢门外的动静,闻得林亦身上的味道,张道人轻声道:“看来,大人是信了我的话了。”
林亦笑道:“本官信你与否,已然不要紧了。”
“如此说,这案子不归大理寺管了。”张道人睁开了双目,“大人此次来,想必是要问其他的。”
林亦见张道人的神色,才知他鼻梁似有塌陷,应是曾受伤之故。如此,也让林亦觉得,张道人面善。命人打开了牢门,林亦进入牢房中:“道长不关心谁来查这个案子?”
“自有有缘人。”张道人眉眼舒展了些许,“大人想问什么?”
林亦微微点头道:“你说,是招来了孤魂野鬼。故我想问,杀人的到底是傩狮,还是孤魂野鬼?”
张道人想了想道:“阴灯杀人一案,杀人的是猖兵。可操纵猖兵的是人。”
微微细想,林亦便明白了张道人话里的意思,又道:“道长是修行人,可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于这一点,张道人却打了哑谜:“枉死之人,无根无主,便成了孤魂野鬼。贫道困于此,要查清他们来历,就得靠大人自己了。”
“说了等于没说。”司马钦有些不耐烦,拔出了刀抵着张道人咽喉处,“臭道士,信不信我可以一刀解决了你。”
“可惜,你不敢。”张道人笑道,“还有,我从师公教,大人该称我师公。”
“我管你师公师娘。”司马钦更来了脾气,欲动手时,却被林亦拉住。见林亦横眼,他才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
于各个教派,林亦素来便有敬畏之心。替司马钦致了歉,他便领着司马钦离了大理寺狱。下一步,该从何处查起,他已有了方向。
待牢房门再次锁上,张道人嘀咕道:“报应不爽,冤魂将继续索命。”
丁祸一人进宫,李红衣自然是不放心。不过,他并非担心有人行刺,而是忧心丁祸忽然倒下。故他特意嘱咐了昊六与乙女,须与丁祸寸步不离。而丁祸,感受到昊六与乙女略显古怪的关心,比如昊六总问他是否有头晕目眩之感时,他有种离奇的预感。
于是,在入了宫门后,丁祸堵在了乙女和昊六面前,叉着腰质问道:“不妨直言,你们在图谋本王什么?”
乙女和昊六竟同时化作了动物身,沿着宫墙遁逃而去,徒留丁祸一人龇牙裂齿。而丁祸在与宁帝禀明了缘由后,忽觉视线模糊,龙椅上的宁帝,竟在呼吸之间化作了那嚼人骨头的傩狮。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丁祸才明白,是李红衣对他动了手脚。
当昊六驾着马车,如神仙腾云驾雾一般,赶回老君庙时,丁祸如醉了酒发噩梦一般,一睁眼,便能看见那傩狮就在面前。尤其是马车颠簸时,他甚至感觉那傩狮面具缝合在他脸上,并被傩狮驱使,在不明之处横冲乱撞。
终于支撑着回到了老君庙,站在了李红衣面前,丁祸欲破口大骂。可他的声音在呼吸之间,遭煞气吞噬,身子如僵了一般,横倒在李红衣面前。
深呼吸,丁祸闻到了浓浓的煞气。这股煞气,似凝结成数把利剑,环绕于周身。听得有女声哀怨低吟,他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虚空之境。脚下是镜湖,可湖水绵延无止境。他周围,煞气翻滚。而煞气之中,似有无数恶鬼,在嘶吼。
喉结微动,丁祸哆嗦着摸出了腰间那把木剑。只是,他在挥起木剑时,翻滚的浓雾中,竟闪现出那傩狮的影子,朝着丁祸呲牙咧嘴。丁祸欲拔腿逃命时,忽一双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在他身后柔声道:“莫怕,他伤不到你。”
是这属于李红衣的声音,让丁祸稳住了心神,恐惧顿散。亦时此时,傩狮竟再化为一股煞气,弥漫于四周。微微松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丁祸慢慢退步至李红衣身边,恶狠狠嘀咕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固本培元散。”李红衣道,“替你调理身子。”
丁祸不信:“都这样了,你还不说实话。”
李红衣伸出手,搭在丁祸肩膀:“加了根傩狮面具遗留的鬃毛而已。”
丁祸扭曲着脸,恨不得给李红衣一拳,气鼓鼓道:“所以,你真给我下毒。”
“非也。”李红衣感受着周身的煞气,指尖画出一道灵符,“鬃毛沾染傩狮阴煞之气,而你体质为阴,以你为介,服之可窥傩狮踪迹,是为追灵之术。”
“追灵术?”丁祸依旧扭曲着脸,“这不是乙女做的事吗?她是鬼,我是人。体质再阴也是人。”
李红衣甩了甩手,灵符散于煞气之中:“凝神,静气,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撇过头,叉着手,丁祸撒气道:“你自己看。”
“我看不见。”李红衣道,“若你再耍孩子脾气,我会让你一直昏迷,再醒不过来。”
感受着李红衣周身的气息,似比煞气浓烈。丁祸心里的火气,即刻被压了下去,拉起李红衣的手搭在左肩上。依靠着李红衣的气息,丁祸深呼吸一口气,凝神静气,缓缓抬眼。
煞气翻滚于周身,好似那傩狮面具就贴在脸上,丁祸一点不惧,终看清眼前的情形。尽管一闪而过,丁祸还是复述道:“已入了夜,我看到了一口井,井边有株绿梅。绿梅后,是案牍库。”
李红衣追问:“哪里的案牍库?”
丁祸仔细辨认时,有一人推开了案牍库的门。看清那人的服制及挂在腰间的腰牌,丁祸道:“大理寺!杀人傩狮,出现在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