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见着了李红衣,丁祸定会向他问责,讨要一个说法。他能那么镇定自若,与李红衣一般行事,自然是李红衣给的底气。他与乙女所查到的,张陵失踪前,掳走他的人,或许是用了毒,才致使他们悄无声息被掳走。他们所见的鬼将军,或许只是幻象而已。
被李红衣调理了身子后,丁祸不仅通了经脉,还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可就是这“百毒不侵”四字,左右了丁祸的判断。他以为可借此机会,直面所谓的鬼将军,扯下真凶的面具。哪晓得,他毫无防备地倒下了。虽他能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将他拖拽,可他也只能任对方摆布。他只能祈求天上的神仙庇佑,莫要让他与李红衣在奈何桥上重逢。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二,辰初,无名水域。
“丁祸,是你吗?”
丁祸能确认,是李红衣在唤他。于是,他铆足了气力,睁开了双目。他果然见到,眼前立着一个人。只是,他并非李红衣,而是盛怀阳。拉下了脸,掩盖心中的失望,丁祸缩了缩身子:“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盛怀阳幽幽道:“我是想确认,你到底死了没有。”
“我丁祸素来福大命大,就算要死,也不会死于此处。”丁祸一把将盛怀阳推开,爬起了身。却不想,因为他起身时撑着的手用多了力,脚下竟晃动了起来。猝不及防,他身子一歪,竟倒在了盛怀阳身上。二人瞬间拧成了麻绳,复又倒在了甲板上。
盛怀阳生得俊美,可不似丁祸有了一身功夫,真正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他有心躲避,却也只能认命地被丁祸压在身下,忍受着背部的疼痛,似遭受了凌辱一般朝着丁祸呲牙咧嘴:“你若想我死,倒不如直接给我一刀!”
“本王用剑!”丁祸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叶小舟之上。而小舟漂于一片平静的水面上。水好似凝固了一般,四周无风,水中无纹无浪,静到令人头皮发麻。
慌慌张张站起来,丁祸颤颤巍巍站稳了,环顾四周。除了船头方向,可隐隐见一座看不清模样的小岛,其余方向被浓雾笼罩,根本不知浓雾中及浓雾之后有什么,更无法辨识他们身处何地。
丁祸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盛怀阳闷哼了一声,不敢站起身,小心翼翼直起上半身,盘坐于甲板上:“不在平都城。这时节,平都城的水,几乎都结了冰。”
“乙女呢?”丁祸环顾四周,除去他二人,无第三人身影,他亦感受不到第三人的气息。
掸了掸衣袖,盛怀阳又道:“我醒时,眼前只有你酣睡,并未见乙女姑娘。”
“臭婆娘!”丁祸大喊了起来。得不到回应,情绪激动时,不免又晃动了小舟,差点再次摔在盛怀阳怀中。
盛怀阳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力忍受着丁祸的躁动:“看见远处的岛没有?我猜,我们该合力划动这小舟,去那岛上才有生路。也或者,乙女姑娘,甚至是李红衣几人,也去了那岛上!”
丁祸回头见盛怀阳稳如泰山,显得他心慌意乱,毫无君子气度。正盘算着该如何得回些气势,他又听到盛怀阳道:“你说了保我性命,可莫要先没了性命。再耽搁,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好歹你也是户部侍郎,莫要开口闭口死不死的……”丁祸话还未落,才见身后的浓雾忽翻滚了起来。而平静的水面如镜,映照出浓雾中有万千鬼影在翻腾。他们手持板斧,喊打喊杀。
丁祸一时呆滞,以为是生出了幻觉。可一把斧头从浓雾中飞出,落在他与盛怀阳之间时,他才回过神来,挥出了天机剑。他欲以剑气驱动小舟,却不想剑出了鞘,却没有掀起丝毫风浪。后知后觉,丁祸察觉自己内力全无。此时此刻,他与盛怀阳无异,手无缚鸡之力。他也只得接过盛怀阳丢来的船桨,慌乱地拨水。
虽丁祸与盛怀阳之间,翻涌着彼此排斥的气息。可他们手中的船桨却莫名同步,竟也驱动了小舟往前行驶,只十数个急促呼吸,便与浓雾离得越来越远,而他们也离那看不清的岛,越来越近。
回头见浓雾停止了翻涌,已然与水面一样凝固,丁祸意识到了什么。可他还未开口,却听得盛怀阳道:“虽不知这雾的来历,被何人操纵。可似乎,背后的人不想伤害我们,而是逼我们上岛!”
白了盛怀阳一眼,丁祸道:“我知道,你不必说得这么明白!”
盛怀阳不理会丁祸的情绪,自顾自琢磨道:“那鬼将军到底是谁?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管什么目的,定是冲你来的!”丁祸一时口快,“不,冲你们盛家来的。你们盛家究竟做了什么,得罪了何方神圣?”
盛怀阳忽冷了眼,凝了脸色。见他如此模样,丁祸收了声,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正犹豫着,是否要说句好话表达歉意,却见盛怀阳以船桨指着丁祸身侧。
丁祸没好气道:“你打不过我。”
盛怀阳才知丁祸误会了自己,放下船桨,用手指着丁祸身侧道:“水里有东西。”
丁祸一愣,忽感觉到身后寒气阵阵,缓缓回头,见水中果然有东西。只是,并非他想象的鬼影或是水中的怪物,而是一个漂浮于水中背部朝上的人。
极为难得,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拉下了脸色。因为他们都无法接受,或许这个人,是乙女。于是,他们再次同心合力,驱动小舟缓缓靠近那具尸体。盛怀阳也使出了他最大的力气,与丁祸一起将尸体从水中捞出,拖上了甲板。
将尸体翻过身后,他们都松了口气。这是一个男人,而且他们都识得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便是张陵身边的护卫,游名章。
回想李红衣与林亦曾到青阳驿站追查张栩的下落,既然游名章死在了此处,那是否代表张栩与他们有着同样的遭遇,与他们来到了同一处地方,只是先于他们一步。或许,张栩也与他们一样,乘这么一叶小舟,被逼着上岛。只是,在上岛的过程中,他们遭遇了某种意外,游名章死了。
盛怀阳的思绪也没有闲着。他也曾去了百福宴,他所知道的,是游名章与张栩都已经遭沈夜毒手。可游名章如今却死在了这里。这便代表着,所谓的百福宴,不过是一场多方算计后的虚假作秀。
一切的起点,在于青阳驿站。或许,他们眼下所落入的境地,是百福宴的延续。既然如此,他又如何会被算计进来?细想下来,盛怀阳推断,或许丁祸的话没有错,盛家的遭遇并非意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盛家得罪了人,也或者是知晓了危及全家性命的秘密。他能活到现在,只因他妹妹还活着。
丁祸注意到盛怀阳失神,问道:“你想什么呢?”
盛怀阳将方才的思绪收回,整理了神色:“不该我过问的,我不会过问。”
丁祸耸耸肩,倒是省得他要费口舌。说明白不是,遮掩也不是。他也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蹲下身子检验游名章的尸身。粗略观察,尸体还未出现尸斑,口鼻内有细小的白色泡沫,耳内有血丝。
曾听李红衣说起过一些医理,丁祸眉头微皱,心想难道他是溺水而亡?再检验尸身上的伤痕,见背部有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依据伤痕的大小与形状,应是斧头所造成的。他的腰间,还有一道隐隐的脚印。推算下来,应是有人从背后袭击了游名章后,将他他踢入了水中。
盛怀阳见丁祸起了身,应是有了答案,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袭击游名章的人,应与他同坐一舟。”丁祸心中暗想,“而与游名章同行的,便只有淮阳王。可淮阳王为何要杀游名章?淮阳王用的兵器,也不是斧头。”
丁祸不自觉嘀咕这样的说法没有道理,也引得盛怀阳追问,让他说个明白。丁祸只得道:“不该过问的,莫要问。”
盛怀阳也耸耸肩,幽幽来了一句:“那他变成这样,我该过问吗?”
丁祸闻声,低头一看,却见尸体的表皮风化了一般开始龟裂,表皮之下的血肉,竟在呼吸之间,变成了泥块。游名章的尸体,变成了一具活生生的泥涌。而这具泥涌的重量剧增,致使小舟失衡,丁祸脚下一歪,顿失重心,整个人滚落于水中。
盛怀阳也是惊骇不已,幸而在丁祸落水后,他稳住了身子,即刻趴下,才稳住了小舟不至于翻倒。
丁祸扑腾于水中,朝着盛怀阳大喊:“拉我一把,我不会水。”
可盛怀阳稳定了心神,不顾丁祸,而是慢慢往前爬去。当他爬至舟正中心的位置,猛一用力,将那泥涌推下了水。泥涌入水后,慢慢往下沉去,渐渐溶于水中,只余游名章生前所着的衣物。
丁祸扑腾了几下,开始慌了神,已呛了几口水。可他越慌,越觉脚下有双手将他往下扯。他也以为,盛怀阳不会救他了。可当他放弃挣扎,任由身体往下沉时,盛怀阳伸出了手:“抓住我!”
费了一番力气,丁祸终于被盛怀阳拉上了小舟。折腾了这一番,丁祸只觉气力尽失,趴于甲板上,看着盛怀阳也气喘吁吁,回想他方才的动作,才知自己误会了他,只道:“多谢了!”
盛怀阳却道:“若你死在了这里,谁来护我周全。”
丁祸咳嗽了几声,调整了呼吸,欲回他一句,可一抬头却见浓雾翻滚而来。他只得再次与盛怀阳同心同力,挥着船桨,艰难地航向那轮廓越来越清晰的岛。
“丁祸,是你吗?”忽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尽管为了不被浓雾吞噬,丁祸的心与身子都心急又慌乱,可他能确认,是李红衣在唤他。
幸而如盛怀阳推测,浓雾的目的只是将他们赶上岛。浓雾中翻涌的鬼影,也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让他们的小舟靠了岸。见他们上了岛,浓雾翻涌在岛外,好似一道高耸的墙,将这座形如横躺的泥菩萨的岛,完全隔绝。鬼影的呼嚎声,似在宣告,上岛之人,再无出岛之路。
躺于沙滩上,丁祸真正气力尽失。就算是斧头飞到了他头顶,他也懒得再费力躲避了。可这时,李红衣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丁祸,救我!”
丁祸惊坐起,再次乱了心,只因李红衣上一次呼救,几乎丧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