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事先谋划好的,覃天南须在花灯节这一日,将所有人和物一把火烧掉。而起因是,钱韫已抓着了把柄,悄悄向通天阁呈了密奏。若不是东宫之死挡在前头,也许大理寺或刑部的密探,早已经潜入此地。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初四,花灯节,平都城某处。
城中花灯似海,烟花不熄,天空如白昼红日。尽管楼阁坍塌,可火苗就如点点萤火,无人在意,亦无人发现。待该烧的烧完了,覃天南才命人去向平都府报官,呼人来救火。而他披上一件黑色的长袍,上了一辆马车,逆流而行,出了平都城。
出了城门,上了官道,覃天南一路往南,目的地是南桑。他嘱咐小厮快些赶路,只因他料到那个人不会让他活着。果然,走了不过五里地,入了一处山谷,四周寒风呼啸,几个黑影从密林中窜出,将马车重重围住。
为首的杀手剑指覃天南,冷笑道:“覃老板走得过于匆忙了些,不该带走的东西,还是留下为好。”
覃天南掀开车帘,举起一本手掌厚的名录:“如此说来,这本名录,是我活命的砝码了。”
杀手点头道:“主人说了,若覃老板交出名录,可保性命无虞。”
“我不信。”覃天南道,“当然这名录我可以给你。只是,你给你家主人传句话,你告诉他,除了这名录,我还做了一份副册。若他纠缠不休,那我只能将副册交给钱韫。闹到了通天阁,你家主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将名录丢出马车后,覃天南朝着小厮吆喝了一声。小厮驾着马车扬长而去。杀手翻着名录,确信这是他家主人要的。虽没能要了覃天南性命,可这名录够他们交差。
天宁二十年,十一月十七,亥时四刻,平都城某宅院。
屏风挡住了烛光,根本看不清屏风后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摸着手边的那本名录,也就是覃天南交出的名录,叹息已划去了刘寅与钱敏的名字。而接下来,姚录或许也性命难保。
靠着这本名录,他才能把控朝局,辅佐淮阳王张栩。可若任由那所谓的傩狮杀下去,莫说送淮阳王入主东宫,他的权位甚至性命都难保。于是,他一边派人追查,究竟是何人在作怪,一边继续清洗因这名录而留下的痕迹。只可惜,事态似乎越来越失控。覃天南虽已身死,可副册不知去向。还有钱韫,不知踪迹,是极大的祸患。万幸的是,通天阁中未传出动静,未向他以及淮阳王兴师问罪,就说明副册未在钱韫手中,或者说钱韫行动受限,被困于某处。
他冷冷地招呼来几名杀手,命他们务必寻到副册,查到钱韫的下落。钱韫必须死。还有大理寺狱中的那一位,也该动手了。虽张道人知道的不多,也不能留着这个活口。
杀手退下后,他才想起姚录已在门外候了许久。冷哼了一声,他命人给姚录带一句话:“孙祁未落马,淮阳王必定会留着他的性命。只是,若他不中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他姚家上下百余口人,都将为他陪葬。”
等候于角门的姚录,缩于墙角,他惊恐于时间流逝。那人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已让他自生自灭。为保家人,他只能做哑口的死者。出了九曲巷,听得远处传来的更声,他只剩下了一刻钟。而他要活过这一刻钟,能利用的,就只有李红衣了。
姚录能察觉到,有一只黑猫趴在墙上,一直盯着他的动静。或许,那黑猫已经知道他见了谁。闭眼思考片刻,姚录回过头,冲着黑猫道:“劳烦给平南王带句话,若他能保我性命,我定将真相和盘托出。”
黑猫冲着姚录叫了一声,沿着坊墙离去。摇头抬头看着天上,风起云涌,而周身阴寒之气弥漫,他知道阿欢就在附近。于是,他使出了轻功,离了九曲巷,终落在了鬼巷之中。
几丈高的坊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时。姚录抬起头,只见眼前弥漫着浓浓的雾气。雾气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虚影。而这虚影,便是让姚录心惊胆战的阿欢。
阿欢一身儒生装扮,冷冷地看着姚录:“想必你已经找到了保命的法子。”
“是我错了,就算你变成了鬼,也逃不出我手掌心。”姚录忽挥出一根长鞭。
甩出长鞭时,那如爆竹一般的响声,让阿欢顿生恐惧。猝不及防间,那长鞭竟朝着他挥舞了过来。如生前一般,阿欢背上出现了一道血痕。疼痛的刺激,阿欢脱下了皮肉,幻化成一缕煞气。
煞气在浓雾中翻滚,继而传出一阵狮吼。姚录收回长鞭,心生恐惧,只因那杀人的傩狮,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于阿欢,姚录尚且有应对之法。可这傩狮,姚录尽管一身功夫,也毫无还击之力。傩狮呲牙咧嘴扑上来,姚录却已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万幸,傩狮几乎要咬下姚录头颅时,一道灵符从姚录身后飞来。灵符之力,将傩狮推开了许远。
李红衣手握红衣剑,如神仙般落在姚录面前。而此时,丁祸与乙女坐于坊墙之上。丁祸朝着姚录喊道:“姚副统领可得做个君子。若李红衣救了你的命,你须老实交代,你家主人究竟做了什么恶事!”
姚录心中一惊,黑猫果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可傩狮就在面前,他不能多计较,只道:“那先谢过王爷救命之恩。”
李红衣抬头看了眼姚录,冷哼一声,挥起了红衣剑。那傩狮,再遭李红衣阻止,歇斯底里,张着血盆大口,势必要拿了李红衣性命。只是,当傩狮飞扑上来时,李红衣袖中飞出数道灵符。灵符组成一道驱煞阵,将傩狮困于其中。随即,李红衣使出落叶飞花剑法。
漫天落花,在李红衣周身与清风合二为一。李红衣口念诛邪驱煞,清风飞花将傩狮裹挟其中。震天的狮吼声中,傩狮一点点分解,化为数缕煞气。而煞气触碰驱煞阵的一瞬,化为黑烟消散。
数个呼吸之间,煞气翻涌的傩狮,只剩下那傩狮面具,落在了李红衣手中。姚录站起身,长吁了一口气,他赌对了,李红衣能降服傩狮,驱除冤魂煞气。
乙女拉着丁祸从墙上跳下,快步至姚录面前。姚录拜谢他几人救命之恩,行了大礼。
丁祸连连摆手:“这些虚的,大可不必。快些说,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低着头,姚录沉默了许久。只是,他站起身,抬起脸,却变了一副神色,冷冷道:“若下官说了实情,那下官这条好容易保住的命,兴许就没了。”
乙女感受到姚录的杀意,立即挡在了丁祸面前:“你什么意思?”
“既然姑娘知晓了下官背后的人是谁。”姚录道,“那下官,只能灭口了。”
姚录面露阴狠,挥出了腰间的长鞭。与此同时,前后数名禁军忽冲了出来,将李红衣三人围困其中。
如此情形,李红衣冷哼一声,转头与丁祸道:“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
看着禁军挥起的长枪,丁祸长叹了一口气,朝着姚录道:“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这将死之人,的确该死。”
忽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此时此刻才是子时,姚录忽意识到自己被眼前人算计了。只是,为时已晚。他挥出长鞭时,眼前的三人竟然消失无踪。而那杀人的傩狮,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禁军们不知好歹,持枪抵抗,却被傩狮的利爪开膛破肚。姚录将两名禁军推向傩狮,使出轻功意欲翻过坊墙逃离。可离地不过半尺,傩狮已在他头顶。
立于巷尾,看着姚录被傩狮扯下了头颅,身子四分五裂,丁祸立即回过了头,腹中一阵恶心。抓起酒壶喝了口酒,丁祸嘀咕道:“以为抓着姚录这条线索,能查出些东西,结果还是一无所知。”
乙女却道:“至少,知道了姚录,刘寅以及钱敏之间有着某种牵连,也就是你们说的,做了某件恶事。而这件恶事背后,是那个人主使。”
丁祸想了想道:“既然知道了主使为何人,不如现在杀上门去。或许,就能化解傩狮怨念了。”
“当真废物。”乙女扯了扯丁祸耳朵,“若能如此行事,阴灯一案,林亦何须那么费劲追查,凭着那枚指环就将你定罪正法了。”
揉了揉耳垂,丁祸嘀咕道:“可姚录已经死了,接下来如何查?难道等傩狮留下下一个死者的名字?”
回头见那傩狮已经消失无踪,乙女与李红衣同时反应了过来,回到鬼巷之中。如丁祸所言,坊墙之上,留下了一个以血写就的名字:覃天南。
丁祸嘀咕:“覃天南是何人?”
李红衣想了想道:“或许何欢知道。”
姚录及手下禁军被傩狮虐杀于鬼巷的消息,在天亮后,便传到了大理寺。简六郎心急火燎,在大理寺门口拦住了林亦与司马钦,小声嘀咕道:“离奇得很,方才一只老鼠钻入案牍库,给我留了个字条,说傩狮下一个杀的,是一个叫覃天南的人。”
林亦明白那是李红衣送来的消息,追问道:“可查出此人的身份?”
简六郎点点头:“依据平都府的记录,此人自南桑国来,在平阳坊经营着一家胭脂铺。”
司马钦忙活了一夜,黑着眼圈,半闭着眼睛嘀咕:“管他做什么,那是平南王的事儿。你先替我们查查,那布料究竟出自何处。我与大人几乎走遍了平都城的布庄和成衣店,都不知道这布料的来历。”
简六郎问:“可去绫锦院问过?”
林亦听了,嘱咐简六郎继续查查覃天南是如何死的,领着司马钦快步往外走去。可走了几步,却见有一人在等候。此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身穿鹅黄色斗篷,正是苏音儿。
林亦本以为苏音儿是为自己留下的字条而来,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可苏音儿迎上来,拦住了林亦去路:“听说你遇着了难题。”
司马钦识相地退到了一边后,林亦行了礼后道:“姑娘无须……”
不等林亦说完,苏音儿又道:“衣服布料,你们男人哪里懂。若你信我,不出半日,我便帮你查出那布料来自何处。”
林亦一愣:“姑娘如何知道?”
苏音儿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粥给林亦,笑道:“你帮了李公子,李公子自然要回礼。他还说,你须当心些。真相越明朗,暗处的人越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