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君对谢宁道谢,是因为谢宁从顾宛入狱就站在顾宛这边,一边在外抵御外敌,一边还传信回朝要求保住顾宛的性命,虽然后来顾宛身死,但身上的各种罪名还是谢宁还他清白。
谢宁目光沉沉,没有言语。
“您当初为了兄长,带兵围困皇城,意图弑君”这么大罪名扣下来,任谁都不敢承受,可谢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顾逢君见他无所感,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接着说道:“我当真以为你对兄长情深意重。”
独独这句话让谢宁微屈的手指颤了颤。
顾宛不明所以,深觉顾逢君这个知府的官是买来的,情深意重?用词偏差了点吧,他与谢宁怎么能用情深意重来形容,应该是……生死之交,更合适些。
顾逢君扫了萧衡(顾宛)一眼,忽然有些心烦意乱,手指敲着桌案,可内心却烦躁的很,“可您的情深意重未免有些过于短暂,不过五年的时间,您便忘了兄长,另寻新欢。”
说到新欢还刻意看了一眼顾宛。
顾宛立马领悟,这个新欢说得竟然是自己,难以置信,顾宛眼睛瞪得比谁都大,这死孩子说谁呢。
小胖子十几年没见,脑子怎么不见长。
“顾知府,注意用词。”顾宛念在这孩子也算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压下了自己的脾气,连语气都比平时温和几分。
可这到了顾逢君眼中变成了做贼心虚,如同坐实了他的话,他愤然起立,停住了几秒后,又冷静坐下。
顾宛看着他起来,以为他要打架,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揍揍这孩子让他长长记性,结果他又给坐下了,一时闷气没撒出来,只好拿起桌上的茶一股脑喝完,方才缓了口气。
顾逢君坐下后,见谢宁毫无反应,神色几番变化后,又笑了笑,“想来兄长看见先生如今过得如此好,必然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顾宛已经坐下,心态极为放松,不在乎顾逢君还能讲出什么惊天大事来,只希望他讲完后,谢宁能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个蠢弟弟。
果然见谢宁还是没什么反应,他话锋一转,冷笑一声,“这也就算了,顾家军那么多人,您为什么不为他们的生计想想,朝廷让卸甲便让他们都回乡,兄长如果知道当年的顾家军,如今成了顾家寨土匪,还不知有多心寒。”
顾逢君的每句话都宛如一根针一样,可它们扎的不是谢宁,而是如今活在萧衡身体里的顾宛,他震惊不已,气血攻心,几番想要开口,谁料想一开口竟吐了口血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逢君停止了言语,谢宁神色立变,立刻上前把脉查看顾宛,顾宛吐了一口血,身体竟然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一样,他避开谢宁,侧过头看向顾逢君,道:“江南土匪是顾家军?”
谢宁把脉的手一顿,神色焦急,温声道:“这件事日后我会跟你解释。”
“是又怎样,是军是匪有何不同,为军还要听将令,为匪只需随心便好,只要顾家军还在江南一日,我便能一直护着他们周全。”顾逢君道。
顾宛喘了几下,闭上了眼睛,“所以你另选路径,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杀了谢宁?”
若真是如此,那顾逢君还真是个蠢材,无药可救的那种。
顾逢君不屑的看了一眼顾宛,见他无事,不以为然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他,魏帝与他结仇如此之深,他此番南下,魏帝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当然会在沿途埋伏随时准备诛杀谢宁,可惜,到了苏州,你们却偏偏要去五谷县,魏帝得知此事后,自然会立马找到我们,也是因此,我们才会在快到明州那里遭遇截杀,还好我早有预料,通知了顾家寨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出手搭救。”
“前往京城时,我便已经想好剿匪人选,那便是谢先生,原本是希望他能念在旧情放过顾家寨的人,可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发现了你们俩的私情。”顾逢君越说越生气。
谢宁见顾宛连起身都有些费力,干脆直接打横抱起顾宛,顾宛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谢宁抱起他。
即使怒目而视也被谢宁忽视。
谢宁起身要走时还侧目看了一眼顾逢君,声音冷了几分,“你最好谨言慎行。”
庭院深深。
顾逢君看着谢宁抱着顾宛消失在转角处,院子里的灯火依稀可见桃树争相冒出嫩芽,可如今的桃树下再也没有那袋银钱,他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
几处相思,皆是离愁别绪。
谢宁过目不忘的能力用在记路这方面再好不过,不管是那婢女带着他们饶了几回路,谢宁都能原路返回,只是这一路太过安静,让顾宛一时想不明白,该生气的是谁。
当初谢宁出征,还是他送行,叮嘱顾家军今后听从谢宁指挥,将谢宁当顾家自己人,尽管这些事谢宁并不知情,可他到底是做了的,那顾家军沦落至此,他更应该负起责任,罪魁祸首应该是他。
他不应该听从一味在意朝廷争斗而忽略父亲一手建起的顾家军,他怎能如此对他们不闻不问,可他若是不在朝廷争权夺势,疆外的军队怎能保证物资供应,皇帝重文轻武,层层克扣之下军用物资哪里来,那都是他一点一点从那军愚昧的文官中抢过来的。
他当初特立独行,自问对得起天下人,可如今现实却是他做的事情其实于事无补,旁人一声辞官,他的一切都告吹了,这应该怪谢宁吗?怪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可人家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
他还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怎么能怪他,怎么敢怪他。
他久闭双眼,不愿与谢宁再说一句话,至少在他没有想通之前,他并不想说话。
“睁眼。”谢宁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见顾宛闻所未闻,叹了口气,“顾宛,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