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酥跑进门来，急乎乎的灌下去一大口茶水，才稍微解了渴，对着水杭橘喊道：“小姐！小姐，我查到了！”
水杭橘正对着那只鹦鹉发呆，闻声‘霍’地一声站起来，‘哗啦’一声掀开了帘子：“如何？当真有灾民赶来京城吗？”
“是是是！我悄悄地买通了守城的士兵，花了十两银子他们才放我上去看一看呢！一眼就能看见，城门外好多灾民！还有好多人都在路上呢！好多人在推城门······”小酥惊魂未定的喃喃道：“妈呀，怪不得今天一大早就封了城门！这要是都进来了还不得把京城里的树皮都给啃光了······”
水杭橘一时也呆立在那里，小酥说的不错，江西水灾至少会有五万灾民，就算只来了五分之一，一万灾民一旦进京，也足以把整个京城都吃光喝光了。
更为可怖的是，她曾经去过水灾之地，知道那些饿疯了的人，会做出来多么丧失理智的事情，偷偷抢抢都还算是轻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烧杀抢掠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酥埋怨道：“那些人干什么非要来京城呢！哪里不能去呀？非得堵在京城城门口，搞得皇上下令不开城门，现在好多人想要出城都出不去······”
“灾民无论去哪里，无论皇上怎么下令让别的地方收容，总还会受到数不尽的排挤，更何况这次灾情如此巨大，哪个地方会愿意接受这么多灾民？如果有，他们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京城？”
水杭橘苦笑着说完，心里长叹一声，从灾情开始的时候，恐怕那个龙椅之上的人，和他倚重的现任丞相，都根本没把这次的灾情当回事情吧，不然，何至于逼得数万灾民，堵在京城之外求一条活路？
“那···他们还挺可怜的···”小酥到底是孩子心性，天真的问水杭橘：“那姑娘，他们什么时候会走啊？是要等到他们家乡恢复如常，还是皇上给他们吃的呢？”
水杭橘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下面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小贩高声叫卖，人人热闹非凡，一派安乐景象，浑然不知这背后的重重危机。
她无奈轻叹：“他们也许会走，但是，恐怕那时候京城已经完了。”
小酥手里的茶杯‘砰’地掉在地上，惊吓得大喊：“啊啊啊啊啊？”
“指望着皇上发放粮仓？他有多少粮食可以喂饱数万灾民？指望灾民早点回去？呵，大水冲刷之后的土地，一年之内颗粒无收，三年之内收成不佳，他们要如何回去？回去饿死吗？”水杭橘清隽面容上，露出一抹罕见的冰冷嘲讽，忽的语气转低：“若是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谁会愿意流离至此？”
不知为何，小酥听了她这话，忽然生出一股凄凉来，怔怔的瞧着她。
“那姑娘，这该，怎么办呢？”
水杭橘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走不了，也不可能把那些灾民变消失，除了随着时机变化，我也毫无办法。”
她这才算明白卓则渊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京城即将大乱。
人人无法幸免。
回过头，瞧着那刚吃饱喝足，正慵懒的挠着羽毛的鹦鹉，鹦鹉喜滋滋的喊道：“水姑娘美！水姑娘美！”
水杭橘抚了一抚它的羽毛，触感光滑细腻，像是那时候卓则渊身上的七星连月锦的触感······
那人语气沉沉，像是喝醉了一般，狠狠地威胁：“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就立刻吻住你，然后在这儿要了你的清白，你试试，我做不做得出来？”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缩回了手！眼神欲言又止的瞧着那只鹦鹉。
鹦鹉不解的瞧着她，有些哀怨的咕叽咕叽了几声，转了个圈，继续去挠自己的漂亮羽毛去了。
水杭橘紧紧闭上眼，用双手捂住脸，希望冰凉的双手能帮自己降下去双颊的温度。
她想那个人做什么？那个人才不是来告诉她危险的，八成是对她做了那般不恭敬的事情，又说了那般轻佻的言语，过意不去了，才告诉她灾情的事情的！
可要是那样的话······怎么会觉得他那时候，有些伤心呢？
她惶惑的睁开眼，犹豫的盯着那只鹦鹉，最终叹了口气，认命的坐到书桌边，拿了张小纸，提笔写了一行字，仔细的卷好了。
把鹦鹉从笼子里拿出来，在它脚上绑定了那个小小的纸卷，捧着它，低声的喃喃：“君子应当恩怨分明，他有提醒我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然谁会管那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然后一把把鹦鹉从窗户扔了出去，像是做了什么大事一样，松了口气。
这口气没松太久——
到了晚间，杜妈妈欣喜地冲了进来，喊她的声音几乎掀翻了屋顶：“橘儿橘儿！龙公子又来了！你快好好准备！”
水杭橘被硬生生吵醒，尚未来得及掩饰自己的不悦，一双明眸淡淡的望向——冲进来的杜妈妈。
杜妈妈莫名的打了个寒噤，讪讪的笑了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站到了珍珠帘子之外：“妈妈不知道你刚睡下···忘了敲门了，你瞧瞧我这一开心起来什么都忘了！”
水杭橘想明白杜妈妈刚刚说的话，也是顿时一惊，立刻披上了衣服，快步走出帘子外：“龙···龙公子又来了？！”
“是呀！”杜妈妈朝她挤眉弄眼，一手揽过她笑着说：“妈妈就知道你会高兴的，这个龙公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里八成是做什么大官的，不然哪儿会那么阔绰呢？上次一出手就是一大块金子，这次啊，又给了妈妈整整一个一人高的大珊瑚，上面挂的那些宝石呀，可都是上好的宝贝儿，什么祖母绿呀红玛瑙呀，都是稀罕货色呐！”
一转眼，看见水杭橘眉头微蹙，脸色上竟然隐约有一丝怒气，杜妈妈以为她这是也想要些好处，安抚的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把龙公子伺候得这么好，难道还能少的了你的份儿？等到明天一早呀，妈妈就给你拿几块上好的宝石来，让你做成簪子，得羡慕死那些别的姑娘！”
“不必了。”水杭橘摆摆手，只觉得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可笑，可笑，可笑，太可笑了——
京城城门外，有多少千里迢迢赶来的灾民在围堵等候着？
风餐露宿，携幼带老，恐怕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吃过一顿饱饭，连树皮都快被啃光了，饥渴得快要死去，却还在坚持的等着也许会有一线生机。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那本该殚精竭虑，担负责任的皇上，没有任何举措，没有任何安抚，恐怕连过问都不想过问吧？
竟然，拿着国库中的宝贝，来歌舞坊对杜妈妈一掷千金，找最新的花魁来寻欢作乐？
她现在是真的想杀了他。
正是心绪烦乱的时候，门外小厮喊了一声：“妈妈，龙公子他——”
小厮似乎是想要阻拦着，连连的喊道：“诶，诶，这位爷您等等——”
门猛地被人推开了，龙宇一脸不耐的出现在门口，水杭橘隔着帘子看见了他，顿时攥紧了双手。
小厮惊慌失措的跟着跑了进来：“这···龙公子非要进来看水姑娘好了没有，我们拦不住······”
杜妈妈立刻一巴掌打了上去，喝斥那个小厮：“拦什么拦！谁让你拦着龙公子了！龙公子可是咱们的贵客，等不及了进来看看也是应该的，你个没眼神儿的，要是冲撞了龙公子我给你好看！”
骂完了小厮，又转过头来对着龙宇，又是谄媚又是艳笑：“龙公子，可没冲撞着您吧？橘儿动作慢了些，还没来得及好好梳妆，才让小厮守着的，要是哪里冲撞了我给您赔不是了呢······”
没等杜妈妈说完，龙宇早已不耐烦的挥挥手，脸色毫无波动的说：“出去吧。”
看他一双眼睛都盯着那帘子里的人儿瞧着，杜妈妈立刻心领神会，立刻笑开了花儿：“是，是，橘儿啊，好好服侍着公子！”
立刻拎了那小厮，飞快的出门去，还把门给关得严严的。
龙宇看她久久不出来，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一丝慌乱，不同于平日里的——那些宫女太监大臣妃子，来晚了一刻钟，都会惹他大发雷霆，被他拿了砚台砸脑袋。
询问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出来的小心谨慎：“你，是不是还没换好衣服？那不然···我先出去等你？”
要是宫里的那些个妃嫔或是韩世玉或者小林子听了这话，八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皇上主动要出去等着？？？
简直是苍天显灵！！！
可是那帘子里的人，却无半点动静，让这九五之尊的少年，又心神不定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略显低落的声音轻轻道：“不必了，今日杭橘身体不适，恐怕侍候不了公子。”
龙宇有些急切的走进了她，和她只隔着一层垂地的珍珠帘子：“我不要你侍候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或者你不说也可以·······你出来，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