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妈妈略微吃惊的推了门进来,问道:“橘儿,江大人就这么走了?”
水杭橘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杜妈妈顺着屋子环顾了一圈儿,确定了江怡情已经走了之后,一脸的讶异喊道:“这个江大人也太守时了吧!橘儿你这样的美人儿摆在面前,怎么就能做得到说走就走的····橘儿?你可没让江大人生气吧?”
水杭橘有些疲惫的摇摇头,江怡情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对于女色几乎没有什么感觉,绝不是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人,若不是对她起了疑心,怀疑她和舒云凰有什么关系,他恐怕压根儿就不会看现在的她一眼。
杜妈妈放心的拍了拍胸口,一边跟着水杭橘走到里屋里一边唠叨着说:“那就好那就好!橘儿啊,这江大人官位可不小哪,礼部尚书这位子朝廷里有几个人能比的?看他年纪轻轻还没夫人,又长得一表人才,妈妈可替你留意着呢!要不是现在啊,这个江大人不讨皇上喜欢,我可真希望你把他拴得牢牢的········”
江怡情不讨皇上喜欢······已经到了这般人尽皆知的地步了么?
水杭橘心中微微的发紧,语气自然的问道:“怎么?这位江大人不讨皇上喜欢么?那是怎么被封上了礼部尚书的呢?”
“哎呀!还不是当初拜了个丞相当老师,那个舒相啊,还没倒台的时候,可真是名声响亮,自然也会把自己的门生提拔好了!哼,不过现在看来,可真是福祸相依哟!”杜妈妈露出一丝讽刺笑意,接着说道:
“这舒相倒台之后啊,皇上和新丞相韩大人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师弟,在朝堂上没少让这个小师弟难堪呢~最近的一出,就是前段时间皇上废除了舒相不许买卖人口的法令,据说啊,这个江怡情居然当堂顶撞皇上,坚持要求继续实行禁止人口买卖的法令,把皇上惹得呀~让他在皇宫门口跪了整整一天呢!我瞧着呀,这个江大人的前程恐怕是好不了咯~”
杜妈妈这般毫不在意的嘲弄语气,一字一句却都说得疼到水杭橘心坎里。
为了捍卫她当初颁布的一条法令,为了捍卫这个国家的人口秩序,为了做到她曾经教过他的事事以百姓为先······他竟然当堂顶撞了龙宇。
当堂顶撞皇上,是多么大的罪过,若是皇上发怒,性命也难保,只被罚跪于皇宫外一天,已经是很轻的结果了。
可是,身为堂堂礼部尚书,就那样跪在皇宫外整整一天,被所有守城士兵和过路百姓看着······又该是何种屈辱?
她最得意的门生,如今连杜妈妈这样歌舞坊里的妈妈,都知道他有多么飘摇落魄,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嘲弄他。
她怎能不心疼?
可偏偏,她除了沉静蛰伏,除了劝告江怡情,也劝告自己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杜妈妈狐疑的瞧了一眼水杭橘不同以往的脸色,凑近了问道:“对了,橘儿,妈妈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今个儿怎么选了江大人上来的?妈妈之前可不是和你说过好多次,这男人呐,最要紧的还是要有权!卓大人和韩大人都比江大人这个礼部尚书强多了,你可别犯糊涂哪!”
“那是自然,我心中有数。”水杭橘声音清浅的答了,不等杜妈妈再说话,便扬声冲外面吩咐道:“小酥,去打些热水来,我该准备休息了。”
小酥很麻溜的回答道:“哦哦,好嘞姑娘!”
杜妈妈原本还想再教给她些什么的,看她脸色的确疲惫,态度也意外的疏离,便以为她今个儿头一次接待客人,真是累了,便什么也不再说了,只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叫她好好休息,准备明日也好好接客,便离开了水杭橘的屋子。
小酥端着热水过来,便看见自家姑娘眉目一片独孤神色,伸手抚摸着那放在榻上的乌木古琴,却也不弹,只是静静地摸着,好似在对着那古琴,无声的叹息着什么,而那叹息的内容,却是不能与人言的。
每次姑娘流露出这样神色的时候,小酥总会想要把她拉回来,让她少一分孤寂神色,脆生生的朝她喊道:“姑娘,已经晚了,该梳洗梳洗,准备睡了。”
水杭橘收回手,应了一声,交代道:“把琴收好吧。”
小酥放下水盆,一边把那古琴小心翼翼的抬了起来,收进专门保管古琴的长木盒中,想起了今天下午听到的琴声,忍不住问道:“对了,姑娘今天的琴声怎么变了?以往姑娘手下的琴声,比今天的要有力多了,姑娘莫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说到最后,紧张兮兮的望着水杭橘。
水杭橘轻轻摇摇头,伸手卸下头上的粉樱簪花:“放心,我没有不舒服,小酥,今天我给江大人弹得琴,除了琴音不如以往有力之外,可还有哪里变了?”
小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略微犹豫地说:“感觉,姑娘整个人都比以前要收敛许多,不像那些天准备花魁大赛的时候,感觉每次姑娘一弹起来,周围的一切都要听姑娘的······这次,姑娘弹走的时候,只觉得很好听很美·······”
那就对了。
水杭橘抿了抿唇,无声而笑,抬眼看了眼镜中美若虹光的女子容色。
只有蛰伏得足够好,一朝盛放之时,才能登临山顶,稳如磐石。
她现在所能做的,应该做的,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国,都应当是稳稳当当的蛰伏着,做最美的花魁,听最多的秘密。
等到天色刚明,霞光熹微的时候,水杭橘觉得脸颊边有什么痒痒的,睡得很不舒服,微微蹙起了眉头,满眼茫然的睁开了眼。
眼前仍旧是上方青色的梨花帐子啊······
她转头望了望,便望见一方男子的腰身,腰间坠着七方同心玉和千彩璎珞丝······再往上望,是男子用手撑着的头,黑如点墨的眼睛,也正一眨不眨的瞅着她。
水杭橘眨了眨眼睛。
他也眨了眨眼睛。
水杭橘再次眨了眨眼睛······然后顿时睁得圆圆的,几乎是瞬间翻身坐了起来,近乎狼狈的拽着被子往后缩,瞬间从舒舒服服躺着的姿势,变成了缩在床角的一小堆。
卓则渊慢悠悠的从床边直起身子来,一脸懒散笑意,冲她招了招手:“大清早的,缩在里边儿干什么?”
水杭橘警惕的瞧着他,内心瞬间翻江倒海,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就算是杜妈妈准他进来,他也该有点儿基本礼仪吧?就算她是帝京红楼的花魁,他也不能大清早的就这么堂堂正正的趴在她床边吧?
他还一脸懒懒散散的笑,看起来不仅没有一丝被发现的紧张,反而相当愉悦的模样。
水杭橘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太发脾气,语气硬硬的问:“侯爷···你这是····怎么进来的?”
卓则渊自然而然的应答道:“哦,我想看看你,所以就进来了。”
她奇怪的望了一眼关得好好的门,微微倾身问道:“我的门没有锁吗?”
他唇边笑意更大了,一双凤眸都微微的眯了起来:“锁了,锁得好好的。”
“那侯爷这是,怎么进来的?”
她都打算好了,如果他说是问小酥或者杜妈妈要的钥匙又或是让她们帮他开了房门,她就质问他是不是只要房门开了就能随意进去?
卓则渊一旦这么回答了,她就可以义正言辞的责问他然后请他出去了!
水杭橘放在被子里的手兴奋得攥成了拳!
只等着卓则渊回答完了!就可以用她的聪明才智和凛然正气狠狠地、狠狠地、狠狠地责问他然后让他灰头土脸的出!去!了!
卓则渊轻飘飘的‘噢’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了指那开着的窗户,一脸自然的介绍道:“我是从那儿直接进来的。”
“你说·····哪儿?”
卓则渊的修长手指直直的指着开着的窗户,一脸无辜和自然的重复道:“窗户啊。”
水杭橘整个人呆呆的蜷在被子里,被子里的手忽然无力地松开了来,一双眼睛动也不动的望着他······
这个大清早从窗户翻进她屋子里的人,在光明正大的指着窗户告诉她——你看,我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真冷啊······冷得她牙齿都打战了。
卓则渊却是很悠然自得的笑容满面,一点儿也没有侵入女儿家闺房的惊慌或愧疚,甚至还打量了一眼她的屋子,转头对着她,点头称赞道:“新屋子很不错,新屋子的窗户也很好翻,的确不错。”
水杭橘忍耐的闭了闭眼:“谢谢侯爷夸赞!”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卓则渊瞧了一眼还穿着中衣缩在被子里的水杭橘,轻笑了一声,起身走到门边去开门。
水杭橘如梦初醒,急急地阻止道:“别——”
大门轰然打开,小酥撞见的一幕便是——一脸懒散满足的卓则渊,和他身后,衣冠不整的缩在被子里,满脸僵硬的水杭橘。
小酥咽了咽口水,立刻朝着卓则渊鞠了一躬:“是小酥不懂事!小酥等会儿再来!”
说完了拔腿就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