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笙重返四楼,环顾四周,只见精铁铸就的墙壁密不透风,唯有最前方立着一座巨型机械装置,正是维系整座钟楼运转的核心所在。
苏莞笙手持图纸站在这装置面前,仔细比对着标记。
安瑞霖凑近细看:“得尽快把钟楼后头的地下水引出来才行。”
就在此时,夜冥已潜入钟楼后方。
那里也有一座机械装置,形似巨大的鼓风水排。
夜冥站在高处向下俯瞰,浓稠夜色被火光照破,井底的构造清晰可辨。井底的螺旋泵与铁索相连,将暗河之水引入方形蓄水池,就在这水轮转动间,他看见下方似乎有一座水牢,当即一跃而下。
水牢入口悬着个锈迹斑斑的铁制吊篮,显然是押送囚犯所用。
整座水牢嵌在蓄水池后壁,三面皆是青石垒砌的墙壁,表面爬满深绿的苔痕,唯有正面竖着排造型诡异的金属栅栏。那些铁条以古怪角度交错排列,毫无规律可循。
十余名村民被囚其中,脚踝锁着铁链,双眼蒙着黑布,夜冥迅速扫过众人,终于在角落处发现了秋婆婆的身影,她靠着墙壁,左肩的衣衫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迹在湿冷的牢中格外刺目。
“秋婆婆。”夜冥叫了一声。
铁链顿时“哗啦”作响,牢中众人闻声惊恐后退。秋婆婆微微抬头,蒙着黑布的脸转向声源:“夜冥?可是夜冥来了?”
“等着。”话音未落,夜冥已运足十成功力劈向牢门。栅栏剧烈震颤却岿然不动,反震之力震得他虎口发麻,“什么东西?”
牢内顿时乱作一团,秋婆婆强撑起身体,道:“大伙别怕!这是天工开物的夜大侠!苏老板派来救我们的!”
“是苏老板的人?”
“能回家了?”
“……”
此起彼伏的抽噎声中,夜冥打量着这古怪的栅栏。
与此同时,在钟楼内,安瑞霖看着图纸上的赤色标识,指向机械装置正中央那个嵌在齿轮群中的轮盘,兴奋喊道:“找到了!在这里!”
“等一下。”苏莞笙刚要阻止,安瑞霖就已迫不及待地转动轮盘。
整座钟楼突然震颤起来,与此同时,水牢外,数十支羽箭自暗孔破空而出,夜冥倏然后掠,玄色衣袂翻飞间,箭矢已尽数钉入身后石壁。
夜冥刚一站稳,头顶轰然作响,铜铸的牢笼当头压下,他眉间一冷,直冲而上,双掌与牢笼相击的刹那,爆出震耳欲聋的金鸣,那牢笼竟被他一掌轰碎,碎屑纷飞中,他翩然落地,衣袂不染纤尘。
彼时水牢上方暗处,一道黑影微微颤动。
那人目睹此景,不禁眉头深锁:“他是怎么回事?竟可徒手碎此牢笼?”
而另一边,钟楼之内,安瑞霖面前的轮盘忽然喷出烈焰,直扑面门,他失声惊呼,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被大火吞噬。千钧一发之际,苏莞笙拽住他的衣领向后急掠,左掌劈空而下,足尖挑起地上青砖,堪堪挡住扑面而来的火势。
待二人站稳,那轮盘喷出的烈焰已然停歇,所幸只此一击,但安瑞霖已是满面焦黑,额前碎发蜷曲枯黄,狼狈不堪。
苏莞笙气极,抬脚便踹:“你这莽夫!再敢擅动,我便杀了你!”
安瑞霖刚要开口求饶,却见苏莞笙身形一晃,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她本就中毒在身,方才强运内力相救,此刻毒性反噬,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安瑞霖慌忙上前搀住,急声道:“苏老板息怒!我定当谨遵吩咐,您千万保重,否则夜大侠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苏莞笙强忍痛楚,轻轻摆手示意无碍。
安瑞霖自知错了,方才若不是苏莞笙急中生智,以青砖阻隔火势,这满楼藏书定会让他们葬身火海。他垂头低眉,诚恳道:“是我莽撞了,一时心急就乱了方寸,实在对不住。”
苏莞笙叹了口气,强撑着展开机关图纸道:“此图分作上下两段,上段绘有钟楼内部的机关构造,下段则是钟楼后方的机械布局,此处便是水牢所在。”她指向安瑞霖方才误触之处,“你先前引发的机关,正是为阻外人擅动水牢禁制而设。”
安瑞霖小心翼翼扶苏莞笙坐下,连连点头问道:“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苏莞笙指着图纸上的线路细细讲解:“你看这条连线,贯通钟楼内外……由此往西,这里有一处隐蔽的铜制转轮,需先逆向旋转……”
她每说一处关键,便要安瑞霖复述确认。
“记住,最后这道闸门需分两次拉动,期间若听到声响,便需即刻停手,动作过快过慢,皆会触发机关。”交代完毕,苏莞笙长舒一气,“现在,你可去打开机关了。”
安瑞霖闻言一怔,指着自己问道:“我去?”
“如今我毒性发作,无力行动,唯有托付于你。”苏莞笙气息微促,“方才我已说得这般明白,想来你应当不会出错?”
安瑞霖喉头微动,终是郑重点头,他双手接过图纸,朝那座巨大的机械装置走去。
话分两头,再说水牢之中,夜冥仔细看过那造型古怪的栅栏,认出这材质与钟楼正门同出一源,他记得苏莞笙也曾用此物打造过密室,此乃天外流星所铸玄铁,纵是神兵利器也难损分毫。
夜冥细细摸索,在中央栏杆的交错处摸到一处凸起暗钮,他稍加施力,便弹出一方八卦锁盘,盘面上每个卦象皆可独立转动。
“水牢属坎,火把为离……”夜冥忽然想起苏莞笙曾说过,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他先将坎位转向正北,又将离位对准南方。每道卦象归位时,锁盘里便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待到巽位转向东南的瞬间,铜盘骤然中分,铁栅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通道,被困的村民听到声音,纷纷发出欣喜的呼声。
夜冥穿过人群,走向角落,解开秋婆婆脚上的铁链,见老人无恙,他眉间冷意稍缓。待他逐一解开众人身上的锁链时,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浑浊的水柱自石隙间喷涌而出,水位疯涨,转瞬已漫至膝间。
“怎么回事?”有人失声惊呼。
夜冥抬头望去,神色骤变:“上面在抽水!快走!”
他一把扶起秋婆婆,带着众人冲向吊篮。
冰冷的水流汹涌上涨,转眼已漫至腰间。
“快上去。”夜冥将秋婆婆推上吊篮。
秋婆婆拽住他的衣袖:“你呢?”
“快走!”夜冥厉声喝道。
“你不走,老身也不走!”
夜冥怔了怔,冷着脸掰开她的手指,同时扳动机关。吊篮升起的刹那,蓄水池忽然爆出数道水柱,失去支撑的水牢瞬间崩塌,地下水倒灌而入,顷刻间吞没了一切。
“夜冥——”
秋婆婆的呼喊被巨浪吞噬,吊篮摇摇晃晃地升到地面,几名村民赶忙伸手去扶她,秋婆婆却挣开众人,踉跄地扑向岩壁边缘,地底突然喷出冲天水柱,冰冷的水花拍打在她的脸上,她顿时僵在原地,仿佛被某个遥远的记忆击中。
“阿妍……”
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脸上,她含糊不清地唤着某个人名字,声音却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突然,翻腾的浊浪炸开一道水花,一道黑影破水而出,他踏着坠落的水柱腾空跃上地面,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哭什么。”他扫了眼秋婆婆。
老人家一怔。
夜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秋婆婆,通红的眼窝里凝着化不开的沧桑,望过来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烙进眼里,可那里面翻涌的感情太沉,沉得让他下意识别开了眼。
“……没事了。”
“……”
秋婆婆嘴角动了动,却在低头时化作一个笑,可那笑声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
夜色如墨,暴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将四周的火焰渐渐浇灭,云隐众人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气息奄奄,再无半分挣扎之力。
雨声淅沥中,钟楼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
安瑞霖扶着苏莞笙缓步走来,她脚步虚浮,夜冥一见,瞬间掠至近前,将人接过。当苏莞笙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映入眼帘时,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谁伤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
苏莞笙摇头,拭去夜冥脸上的泥渍:“你呢,可有受伤?”
夜冥同样摇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苏莞笙掌心溅开细小的水花,两人相视一笑,眼底映着彼此狼狈却安然的模样。
不远处传来动静,安瑞霖已搀着秋婆婆走来。苏莞笙见老人虽浑身湿透却精神尚好,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秋婆婆朝她点头,苏莞笙回以浅笑:“该请李大人来善后了。”
“叮、叮、叮……”
十二声钟声穿透雨幕。
如今子时已到,暴雨如注,冲刷着满地的血水。
苏莞笙望着横陈的云隐众人,眸中暗色沉沉:“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场面……”
夜冥默不作声地侧移半步,为她挡住斜飞而来的雨水,她无意识地攥紧他湿透的衣袖,仿佛是抓住了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