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陆雁卿用力站住,反带得洛文英一个趔趄。
虽然她也没想过,陆雁卿真的会跟她走。
“为何忽然要见殿下?”陆雁卿问。
“我有事要和他说,”洛文英飞快道,随即透出一丝犹疑,“我眼下是大官了,应该……可以见他吧?”
她刻意睁圆了眼去看陆雁卿,看得陆雁卿又是一怔。
“可以是可以,”他清清嗓子,道,“但今日无早朝,殿下另有安排,并不议事,你也还不是官,就算是官,以侍郎一职,也不是想见便能见的。”
“那……那你呢?”洛文英小声问,“你想见就能见吧?”
“……算吧。”
“那你为我安排,”洛文英恳切道,“就说我要见,请他挤出些空来。”
陆雁卿哭笑不得。“先不说能见能不见,眼前情形,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他指指前院的喧嚷。
“哦,是,”洛文英一拍脑袋,“那帮人还没走,那我们绕路出去,你陆家没有后门吗?”
陆雁卿张张嘴,哑然失笑。
“后门没有,”他道,“但你可以翻墙。”
“真的?”洛文英松开了手,看看自己身上衣物,作出一副真在盘算要不要翻墙的模样。
陆雁卿揉揉额头。“自然是假的,”他正色道,“我是问,你如今封了这么高的官职,除了见殿下,你就没有旁的感受?”
“感受?”洛文英眨眨眼,“还要什么感受,给我官我就做呀,给官还不好?我们筹划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些?”
陆雁卿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方先生给你上课时,没教过你朝廷规制?”他问,“吏部左侍郎,可是要职。”
“教过的,”洛文英面上小心起来,“我知道是要职,可我上面不是还有尚书?横竖都是他说了才算,我就还好吧?听上去风光而已。”
陆雁卿叹口气。
他四下看看,最终指了指屋内。“进去说。”
洛文英把他迎进卧房。陆雁卿照旧避开能看见床塌的位置,往里走了走,顺便掩上门。
“吏部尚书祝照章祝大人,”他开门见山道,“自殿下登基起就一直告病在家,这些日子里,没有一天办过公务,吏部的事,一直是右侍郎甘敬宗甘大人在代管。”
洛文英一愣,又睁大了眼睛。
“还可以这样?”她问,“说生病,就可以不办公了?”
陆雁卿咳了一声。“祝尚书是两朝老臣,加上殿下,算起来已侍奉过三任皇帝,”他道,“年逾七十了,身体也确不康健,所以特殊一些。”
洛文英稀里糊涂点点头,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你的意思是,吏部的大权,以后便是我与甘大人分掌?”
“暂时不会,”陆雁卿道,“你初来乍到,又是新任,还是女官,该会跟在甘大人下学习历练,吏部事务也当以他为准,但……”
他顿一顿。“殿下与左右相把你放上这个位子,必然不仅是让你随同,估计不久后,甘大人便要分权与你,你要承肩的责任,不会少。”
洛文英呆立片刻,慢慢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我还道圣上只是给我个嘉奖,说出去好听些,我只需要听从尚书大人行使便可,没想到……”
她深吸口气。“圣上给我这么高的职位,不怕我做不好么?”
陆雁卿愕然,随即笑了笑。“殿下敢给,自然就是信你。”
“那你呢?”洛文英忽然问。
陆雁卿一怔。“我……”他盘桓一下,“我信殿下,何况你——”
“何况我什么?”洛文英抬眼去看他。
“没什么,”陆雁卿迅速道,“原本顺嘴想夸赞你两句,但好像夸得已经够多了,总之,你的本事,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担心。”
“那若遇到难处,你会帮我么?”洛文英又问。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有些尴尬。陆雁卿缓了一下,才又强自笑笑。“那是自然。”
“你别忘了,”他收了收脸色,道,“眼下你是假借静姝的身份,出了岔子,不仅你要受罚,我陆家也要遭祸,你在朝廷里的行动,我必定是要由缇骑时时查探的,你若遇上棘手之事,我自会很快知道。”
“这是帮我,还是监看我?”洛文英再问。
“都有。”陆雁卿坦然道。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阵,同时露出了笑意。
“那就这样吧,”洛文英故作轻松道,“这一个半月来,总是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也习惯了,我知道朝廷上不比平时,要复杂些,我小心着点就是了。”
她想到沈道真的事,但没有对陆雁卿说。
陆雁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其实洛文英能感觉到,他心里还藏了些东西。
不过她不打算去细想。
方才陆雁卿在连接前后院处的垂花门下站了许久,她都看在眼里,虽然离得远,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洛文英大概能猜到他都在想什么。
自从景县回来之后,她就隐约能感觉,陆雁卿对她还是有怀疑,而且这份怀疑似乎比从前更深。
但她同样很清楚,不管陆雁卿对她有多少怀疑,陆雁卿目前都是投鼠忌器,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如今他把一个假的陆静姝亲手送上了官位,这个罪名可不是跟皇帝关系好就能不问的。
所以她也懒得再去操心陆雁卿这边。
何况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折腾了一个半月多,终于算是踏进了南朝朝廷,离她最想知道的事情,又近了一步。
当然,梁起鸾给她吏部左侍郎这个位子,是她想不到的,不过这样也好,位子越高,对她就越有利。
南北两朝,朝廷形制上大差不差,要伪装着扮演好一个侍郎,处理那些要务,于她洛文英而言不算困难。
只是装还是要装一下,这便是为何,她刚才在陆雁卿面前显得无知又莽撞,她需要让陆雁卿继续相信,就算她来路不明,她总归是个南朝的普通女子,纵然她与北朝那个女官长得像,也没什么关联。
这样想着,洛文英又抬起眼,发现陆雁卿再度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迟疑着问。
陆雁卿收回视线。“无事,”他道,“是我刚想起来,你方才急着要见殿下,究竟是为何?”
“哦,”洛文英定定神,“我是想问问他,景县刘家的那个案子,对刘泰的定案,到底什么时候能核准。”
陆雁卿扬起眉。“我懂了,”他道,“你怕此案被驳回去?”
“是……”洛文英低下头,“或许是我着急了,毕竟案子报上去也才三四日,但我确实是怕刑部、大理寺等等不予核准,更怕他们连圣上都不告知,就将案子驳回重审,我已不在景县,刘张氏的冤屈,怕就……”
“不妨事,”陆雁卿轻快道,“此事我已以缇骑司之名,告与了殿下,只是这几日殿下还没抽出时间细查,此案要动到南朝律,牵扯重大,殿下答应了他亲自督办,不会让三法司草草对付。”
“何况如今你也是朝廷大员了,”他又道,“案子本就是你办的,不管刑部与大理寺愿不愿意,三司核准你都要参与。”
“那就好。”洛文英也点点头。
“不过,说到这里,”陆雁卿忽然道,“有件事,入朝之前你还是要有个准备。”
“什么事?”
陆雁卿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是关于右相的事。”
“右相?夏承言?”洛文英没明白,“他怎么了?”
昨日早朝后,陆雁卿便回了十三所衙门,处理紧急来的事务,一直忙到深夜,期间只来得及赶在朝廷诰命前面,给家里送了消息,让陆家有个准备。
对洛文英,他也只带了单独的几句话,让她知道女班大致的分封,至于早朝时的纷争等等,都没告诉她。
这之中牵扯的朝堂博弈,洛文英一概不清楚。
眼下有了空闲,陆雁卿便将昨日早朝上的情形,详细对她讲了讲。
听到后来,洛文英的神色也跟着严肃了。
“这确是想不到……”她低声说,“我原以为,右相应该是第一个反对的。”
“我也以为如此,”陆雁卿眉头微蹙,“之前殿下提到过要补上吏部左侍郎一职,右相说无人能当此任,推了回去,他一贯严格审慎,极少变通,在女官分封上,却不知为何,没有任何意见。”
“倒不是说你当不起,”他又道,“只是……”
洛文英沉默下来。
右相夏承言的作风她也算熟悉了,检视、演练都看得出来,他从不因为梁起鸾属意女班就网开一面,一板一眼绝不松口,皇帝都忌惮他三分,左侍郎这件事上,确实离奇。
但仔细想想……
洛文英抬起头。“现在想来,我与女班的进退,倒像是都走在他的筹划里。”她看着陆雁卿,认真道。
陆雁卿再点点头。“我也感觉如此。”
“检视先不论,”他继续道,“女班赴景县演练,是他提议,景县种种,与他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大力支持女班分封,也事非寻常,确像是别有盘算。”
洛文英又沉默了。
“当初是谁向景县那伙盗匪透出消息的,还能查明么?”她想了想,开口问。
“没办法查,”陆雁卿摇头,“还活着的盗匪完全不知道,审不出来,再审,人都要审死了。”
洛文英还在沉思。陆雁卿又自顾自道:“若说夏相是看女班得殿下重视,要借分封扶持自己的势力,向你与陆家示好,也有可能,但总是感觉哪里不对。”
“还有一种可能,”洛文英再次抬起头,“地位越高,犯错的可能就越大。”
陆雁卿一愣,与她对上眼神。两个人沉寂着互看许久,陆雁卿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二人都没再说话。陆雁卿思忖片刻,又摇摇头。
“算了,”他道,“一时也不好判断,待你入了朝,再看吧,藏得再深,总有能看清楚的空隙。”
“嗯,”洛文英颔首,“除此之外,还有我需在意的么?”
“还有一个。”
洛文英心想你就不能一次说完,无奈地又看向陆雁卿。“你说。”
陆雁卿神色有些复杂。“此事按理说与你无干,”他道,“但要在朝堂行走,你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好。”
他顿一顿,又道:“北朝镜阁,怕是要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