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反击
烟波人长安2025-05-25 09:055,428

  声音传入门内的一瞬间,梁起鸾像被钉住了。

  他怔怔地望着门口,两眼失了神,嘴唇动一动,但忘了说话。

  还是太后看了他一眼,替他宣道:“陆大人进来吧。”

  门开了,已多日未踏足皇城的陆雁卿,带着一丝门外的寒意,大步走进。

  他解下身上大氅,纳头便拜。“臣陆雁卿迟迟未归,今唐突至此,请太后与陛下恕罪!”

  看见他,梁起鸾登时站了起来,脸上飞速掠过欣喜、惊讶、责怪与不解,最终落于一丝怒意。

  “内监司催促了你数次!”他低声喝道,“为何百般推辞,不听宣调?”

  “微臣……自有苦衷,”陆雁卿答,“不是不能回,是不可回。”

  他直起身,与梁起鸾四目相对。视线交会的一刻,梁起鸾的怒意猝然消退,他定定神,语气缓和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不瞒陛下,”陆雁卿道,“臣两日前便私自离了云县,只是未回京城,到昨夜才回来。”

  “陆大人如今真是羽翼渐丰了,”太后笑笑,“都能私自行事了。”

  “回太后,”陆雁卿神色坦然,“若非事态非常,臣断不敢有此举,只是臣不透露离开云县的消息,隐秘行事,对事态更有助益。”

  “你方才说不可回,是何意?”梁起鸾又问他。

  陆雁卿垂下手。“其实,臣到云县的一刻起,就已察觉事情不对,”他道,“云县内,并无任何成王党的踪迹,臣与成王党打交道已久,稍一搭眼,便知道有或没有。”

  梁起鸾皱起眉。“你是说——”

  陆雁卿点点头。“是有人捏造了成王党的消息,将臣从京城处支开,此人清楚,陛下最恨成王党,而臣也必会往云县一查,臣一走,京城里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你明知被蒙骗,却不火速回京?”梁起鸾再问。

  “所以臣才说,臣不可回,”陆雁卿一字一句道,“自白鹿关一事起,朝廷里一直暗流涌动,只有臣不在,藏在幕后之人才会有所行动,若不能引蛇而出,这桩桩件件,就查不清楚。”

  “只是……”他叹口气,“臣没想到,此人敢对朝廷女官下杀手,间接误害了皇城司沈镇抚,实在有愧。”

  梁起鸾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

  “但传入成王党消息,命你去云县的,可是——”他睁大了眼。

  “不错,”陆雁卿眼神如炬,“此番种种,幕后之人,便是当朝左相,赵慎行。”

  

  梁起鸾深吸一口气,一时间没说话。太后也不由坐直了身子。

  “这都是怎么回事?”她问。

  “不如臣从头说。”陆雁卿昂首道。

  “白鹿关一事前,”他开口,“赵慎行便与北朝多有联系,借两边关闭官渡之际,私下行商,中饱私囊,所得钱财部分用于在朝中收买官员,部分用于豢养死士,皇城司等处的空名册,均是从此而起。”

  “西狄大军扰边,又给了赵慎行与北朝太子党时机,”他又道,“双方合议,假作联手用兵,诱北朝长公主携凤武军出,再假造军情,使我南军不动,这才有了右相大人阵前迟疑,终班师回朝,而长公主身死白鹿关。”

  梁起鸾眨眨眼,手悬在铜炉上方,迟迟不放下。

  “你继续说。”他哑声道。

  “此后,右相大人受责,致赵慎行起势,”陆雁卿接着道,“加之朝廷要员大半倒向赵慎行一边,给了他更足的空间,但陛下力主向北朝示和,哪日重修旧好亦未可知,故赵慎行动用手下死士,夜袭晨风渡,事后又将臣支开,使臣无法全力追查。”

  “但赵慎行没算到,”他再道,“沈镇抚于神辇门抓住他长期派往北朝的信使,还一度截获了通信,虽然信使与信均被保住,沈镇抚也未看清信上内容,可终究有风险,不得已,便铤而走险,雇凶杀害了沈镇抚。”

  他说完,有好一阵子,含章阁内鸦雀无声。梁起鸾与赵飞鹭都原样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神情多有怪异。

  随即,阁中响起一阵拍手声。

  “陆大人好口才,”赵慎行笑着抚掌,“讲起来确是头头是道,不过,陆大人看来还是离了京城太久了,朝中发生的事情,陆大人还不知道。”

  他收起笑意,冷眼看着陆雁卿。“陆大人所控,与我控诉右相夏承言的,基本一致,我还要谢谢陆大人,又帮我坐实了夏承言的罪名。”

  陆雁卿不慌不忙,也笑了笑。

  “我身在缇骑司,自然知道夏相如何被弹劾,又如何被指罪,”他道,“大人不需提醒我。”

  “那陆大人应该也知道,我对夏承言的指控,均有实据?”赵慎行嘴角一扬,“我此前还为陆大人遮掩,想着陆大人该不是心地险恶之徒,如今看,我倒天真了,陆大人空口颠倒黑白,给夏承言这罪大恶极之人推脱,究竟是何居心?你二人,怕是早有勾连吧?”

  陆雁卿没再理会,径直看向皇帝。“陛下明鉴,臣并非为夏相推脱,”他朗声道,“但此事,实为赵慎行刻意将事端引向夏相,除贪墨外,赵慎行所指夏相罪行,俱为诬陷。”

  梁起鸾眉头越皱越深。“雁卿,”他往前探探身子,“你所说的,可有凭据?”

  陆雁卿不答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张纸。

  “如臣方才所言,”他道,“此前事发,是因沈镇抚抓到的那名男子,臣听说,该男子后来也指认了夏相,景县一事,他也供认,是夏相指使他去办的。”

  “这我知道。”梁起鸾道。

  “但臣重新抓获了该名男子,”陆雁卿又道,“他已翻供,称一切都是赵慎行所为,构陷夏相,也是赵慎行安排,臣这里,有新的口供为证。”

  

  赵慎行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似乎透出一丝恐慌,但转瞬即逝。梁起鸾抬抬手,命内监将陆雁卿手上的口供接过。口供到手,梁起鸾却没立刻展开。

  “这人怎么会被你抓获?”他仍有犹疑,“他不是在缇骑司么?”

  “他早不在缇骑司了,”陆雁卿答道,“赵慎行故意放他走,意图在半途将他截杀,再做出该男子要逃狱,被缇骑就地正法的假象。”

  “万幸,”他再道,“男子将要被杀之时,臣派手下把他救了下来,男子认清了自己是赵慎行的弃子,才甘愿对臣具言实情,且臣救下男子的地方——”

  他顿一顿。“正是赵慎行府邸之外。”

  梁起鸾眉间拧成了麻花。他这才展开手中的纸,飞速读过一遍,又交给赵飞鹭。赵飞鹭也看过,渐渐睁大了眼睛。

  “除口供外,”陆雁卿接着道,“还有臣手下多名缇骑,可证明昨日夜间,是在赵慎行府邸小门后抓获的该男子,另有预备杀害该男子之人的尸首一具,只是还不知具体身份。”

  他瞥了眼赵慎行。“赵相大概能认出来,这具尸首是谁?”

  赵慎行左手攥右手,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那这男子与尸首呢?”梁起鸾问。

  “均在缇骑司,”陆雁卿又看一眼赵慎行,“随时可查验。”

  他提到缇骑司,赵慎行忽然抬起了眼,眼底浮现一阵惊愕。

  “怎么了,赵相?”陆雁卿问。

  赵慎行摇摇头。“无事。”他低声道。

  “那臣接着说,”陆雁卿说着,又从怀中摸出几张纸,“除那男子外,刺杀沈镇抚的两名地痞,都供认了,他们实质并不知晓是谁雇的他们,只是雇佣他们的人叮嘱过,让他们在缇骑司刑房招认出夏相,同时许以他们重金,也一样允诺,事成后放他们离开京城。”

  “当然,他们原本也会被赵慎行灭口,”他道,“不过臣已将二人保护起来。”

  “此外,”他继续道,“臣还遣人暗中接续了之前的调查,终在露白河上游、津州之地擒获死士一名,经查,此人正是夜袭晨风渡的刺客之一,现已秘密押回京城,也在缇骑司。”

  他特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语气。这次赵慎行没有反应。

  “根据此人的招供,”陆雁卿说,“其余刺客人等,缇骑司也已掌握大致逃向,不多时,定能全部抓回。”

  梁起鸾惊诧地看着他。“你离开云县不过两日,就查出来这么多?”

  “臣在云县识破赵慎行计谋之后,便已令左右缇骑在查了,”陆雁卿道,“何况这些事,本便不难查,只看要不要查。”

  “何意?”梁起鸾没懂。

  “本宫听着也奇怪,”太后紧跟着开口道,“听陆大人的意思,这缇骑司,像是时而归你管,时而不归你管?陆大人心里如此明白,那此前缇骑司给的那些口供,又是怎么回事?”

  “尤其信使与地痞那两份关键的证言,”她又道,“都是你缇骑司审出来的,你却又自己推翻了?”

  “这便是臣要说的,”陆雁卿面不改色,“此事上,臣的确处理草率,多有失察,给人钻了空子,致太后与陛下受蒙蔽,臣自请陛下问罪。”

  “先不提罪不罪,”梁起鸾摆摆手,“你把事情说清楚。”

  陆雁卿点点头。“之所以此前缇骑司审出的口供,与如今不同,”他深吸口气,“是因为主审的代指挥使成璧,早已被赵慎行收买。”

  

  陆静姝似乎早已知晓,一直拉着荣妈的手一动不动。荣妈听不明白眼前这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气氛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人。而梁起鸾和赵飞鹭都已大为震惊,旋即,梁起鸾脸上现出了怒色。

  “把成璧给我抓过来!”他对内监喝道。

  但陆雁卿举起手,阻住了要行动的内监。

  “陛下先息怒,”陆雁卿冷静道,“臣还没有说完。”

  “……你说。”梁起鸾攥一攥铜炉,平息了一下怒气。

  “成璧在复千户一职之后,便被赵慎行拉拢,”陆雁卿缓缓道,“但臣未有察觉,臣离京赴云县前,本欲请镇抚代劳代指挥使一职,却被陆侍郎劝阻,让臣以历练为名,将成璧提上此位,暂掌缇骑司大权。”

  “陆侍郎……”梁起鸾愣了一下,“那便是——”

  “便是舍妹静姝,”陆雁卿再道,“臣也是后来才懂她的筹划,她发觉成璧近来行迹诡秘,便布了局,之后的事态,则都印证了她的推测,赵慎行与成璧联手,成璧审出假口供,赵慎行再将一应罪责全部推给夏相,参与审案的缇骑只看到过程,也想不到这一切早有预谋。”

  “这也是为何,”他又道,“神辇门之时,是成璧赶到截走了信使,赵慎行在京城的探子看到信使被皇城司抓住,火速报与成璧,由成璧出面,谎称信使是都督府的暗探,将信使保下来,方致赵慎行不会暴露。”

  “同样也是为何,”陆雁卿又叹口气,“从抓获地痞到之后对夏相的弹劾,都那么顺利,这本就在赵慎行的掌握之中,有成璧这个助益,自然水到渠成。”

  “但是?”梁起鸾突然察觉了他话中的意味。

  “但是成璧算错了,”陆雁卿沉声道,“他以为只是帮左相的忙,互惠互利,却没想到赵慎行杀害了女官,自己也被牵入赵慎行的阴谋,再无可退,思前想后,他终于托人去找了臣,对臣坦白了所有。”

  “臣能预料到赵慎行的动向,先他一步行事,也是因为成璧暗地里与臣通了气,”他又道,“太后所言不假,在此之前,缇骑司确实一度脱离臣的掌控,故臣不敢不请罪。”

  梁起鸾与赵飞鹭互看一眼,眉头稍展,但神情仍旧严肃。

  “那成璧现在何处?”他问。

  “臣将他与涉事缇骑人等,全部软禁在十三所,”陆雁卿答,随即对梁起鸾一拜,“成璧此次,罪不可赦,只是亦有将功补过之举,还望陛下可从宽发落。”

  “从宽发落,”梁起鸾慢慢道,“他做了这等事,还要我从宽发落?身为缇骑司千户,欺上瞒下,知法犯法,这怎么从宽发落?”

  “成璧他……”陆雁卿犹豫一下,“他确有利欲熏心的意图,想靠着朝中左相换个好仕途,也确见钱眼开,但若不是他及时倒戈,臣查这几桩案子也查不了那么快,何况……”

  “何况?”

  “何况成璧手中握有大量赵慎行幕后筹划及往来北朝的书信,也已全部交给臣,”陆雁卿道,“足以证明臣指控赵慎行之事,句句非虚。”

  

  赵慎行似乎又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陆静姝紧紧盯着他,仿佛生怕他跑了。

  “信呢?”梁起鸾再问。

  “信件众多,臣不便随身携带,”陆雁卿道,“已命人在阁外等候,同时还有一人,可提供赵慎行其他罪证,若太后与陛下准许,臣可一并叫进来。”

  梁起鸾想也不想,对内监挥挥手。内监赶紧跑到门边,开了门,往外宣了一声。

  须臾,一名有些年纪的缇骑拎着一个木箱,迈步进了阁,跟在他身侧,是一名女官。

  陆静姝先看过去,与女官四目相对,轻轻点了点头。

  梁起鸾有些诧异。“你是……”他看看女官,“谢采薇?”

  “是,”谢采薇一贯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臣吏部主事谢采薇,见过陛下!”

  除却陆家兄妹,没人料到来的会是她,一时间含章阁中静了静。

  “真想不到是你,”梁起鸾对谢采薇笑笑,又看向谢采薇旁边的缇骑,“严镇抚也来了?听说严镇抚前阵子抱恙,可有好些?”

  “承蒙陛下挂念,”年逾五十的缇骑司镇抚略一低头,“还是腰上的老毛病,养了两天已好了不少,就是不能弯腰,请太后与陛下见谅。”

  “不妨事,”梁起鸾不以为意,看了看严镇抚拎来的木箱,“这便是那些信件?”

  “回陛下,是,”陆雁卿道,“成璧交与臣下的,包括赵慎行近期同北朝来往的书函、向手下传递消息的简信、给成璧的密令等,全在这里。”

  两名内监上来,把箱子抬到龙椅近前,又开了箱,从里往外拿出两摞捆扎好的书信。他们一边整理,陆雁卿一边又道:“这等信件,成璧原该阅后即焚,也焚毁过一部分,但沈镇抚一事后,他秘密留下了众多,虽然再往前的书信,赵慎行已自行销毁,但凭这些,足可证明一二。”

  他话音未落,内监已将信件呈给梁起鸾。梁起鸾示意也给太后一些,自己随手拣起一封,展开看看,闭眼长叹一声。

  太后也拿了两封看过,劈手把信掷在地上。

  “赵慎行,你好大的胆子。”她咬牙道。

  赵慎行一声不吭,只管低眼看着地面。

  “谢主事呢?”梁起鸾又张口问,“你要给的罪证,又是什么?”

  “哦,”谢采薇正在打量陆静姝和荣妈,一下回过神,“秉陛下,臣与朝中姐妹……不是,同僚……啊反正就是女官们,在……那个,陆侍郎的引领下,通宵达旦,紧急筛查了包括兵部、户部、吏部等各部的文书,发现——”

  陆静姝突然咳嗽一声,对着谢采薇一阵摇头摆手,谢采薇还没反应过来,太后先打断了她。

  “女官们?”赵飞鹭眉间微蹙,“不是叫你们停职了么?”

  谢采薇猛然醒悟。“啊,我们……”

  “秉太后,”陆静姝对赵飞鹭一拜,“此事是臣之罪过,臣急于搜敛赵慎行罪证,自作主张,教同僚姐妹们复职,重回了原位。”

  “重回原位?”太后眨眨眼,“各部各司,就这么同意了?”

  陆静姝面露愧色。“臣……”她艰难道,“臣借吏部的便利,假造了令书,撒谎说……皇帝和太后都准了。”

  太后瞪着她看了一会儿,末了笑了一声,又板起脸。“你陆家兄妹,真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慢慢摇了摇头。

  梁起鸾手在铜炉上一拍。“这也留待以后说吧,”他紧顾着眼前,“谢主事继续,你们发现了什么?”

  谢采薇暗自松口气,忙拜道:“臣等发现,远在白鹿关一事之前,赵慎行便与西狄人多有勾连,利用西北三卫,向西狄多次出售战马兵器,且——”

  她看一眼赵慎行。“西狄大军发兵白鹿关,也是受赵慎行鼓动!”

  

继续阅读:第八十二章 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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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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