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叶开颜要开口阻拦。
洛文英摆摆手。“但既然如此，我就要充分利用这一点了。”她继续对陆静姝道。
“你说你说，”陆静姝面露喜色，“你要怎么利用我？”
“你不仅要扮作我的模样，”洛文英凝起眼神，“还要在沿途各郡府大张旗鼓散出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名形似洛文英的女子，正在赶回京师。”
“这样一来，棠织锦得到消息会更快，”她接着道，“理论上，就可以为我争取到更多时间。”
“没问题，”陆静姝一口答应，“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洛——”
“我还没说完，”洛文英平静道，“但这种做法，很可能会将大量敌人引向你那边，你会有性命危险，真有不幸发生，我也不过能给你哭一哭，偿还不了你付出的代价，你要想好。”
“我知道，”陆静姝用力点头，“我敢提出来，就是已经想好了。”
“还有，”洛文英继续道，“我要叶开颜、你兄长和大半玄衣卫姐妹，都跟你一道，我这边仅留一两人便可以。”
她见陆静姝要反对，立刻又道：“这件事你不要争，我必须尽可能地确保你的安全，既然你要把棠织锦引过去，那我也不需要多少人跟着我。”
“不，”陆雁卿忽然插进来，“别的都可以，但我，我跟你走。”
洛文英一怔。
“目前的情势，仅能在推断中成立，”陆雁卿也一脸沉静，“无法断言棠织锦一行人会否一定被静姝引走，也无法断言她发现伪装后，不会转道追杀你，更无法断言在各处回洛城的路上，是否都有伏兵，有我同路，事情能更万全些。”
“对对，”陆静姝看看陆雁卿，别有用意地抿嘴一笑，“让我哥护着你，我才不跟他一路走。”
“其实都不需叶大侠保护我，”她又道，“我好歹也是南朝第一女侠，我——”
“你怎么就南朝第一女侠了？”陆雁卿忍不住问。
“我给自己壮壮底气还不行吗？”陆静姝作势要踹他，“还有，我怎么就不能是南朝第一女侠？”
洛文英忍着笑，深深看陆雁卿一眼。
“好，”她道，“那便如此，雁卿与我一道，但不管静姝你需不需要开颜保护，都要和她同行，要把消息散出去，你自己做不到。”
叶开颜也点点头，不再坚持。“交给我吧。”
“那我们安排一下路线，”洛文英道，“开颜，有行军图么？”
叶开颜打个手势，那名肩膀上伏着鹰隼的玄衣卫上前，拿出一张图。
“开颜，你同静姝绕西向北，”洛文英展开行军图，比画道，“经樵郡、槿郡、丰谷郡，过荆山西麓，我同雁卿等绕东面，避开主要郡府，向荆山，穿荆南道与荆东道的交界，直入京师。”
“好。”叶开颜又点头。
“多数人随你走，”洛文英接着道，“如何散布消息，你见机行事，我与雁卿这一路先慢行，待消息散出，我们便全速向荆山进发。”
“假若你们遇上棠织锦，”她严正叮嘱，“切记不要接战，可继续往西，过槿水，眼下槿水半枯，水浅，你们人少，渡河也更快，她未必追得上。”
“放心，”叶开颜道，“我一定保着大家周全。”
洛文英收起行军图，缓缓直起身。
“各位，京师见。”她挨个看向周围的人，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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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再想起这一幕幕，洛文英还是有些感慨，抬头看看远处高挂的半个月亮，叹了口气。
“没想到，还要静姝来照拂我。”她轻声说。
俄而她再看一眼陆雁卿。起行之际，叶开颜拿出了预备的北朝衣物，给三人换上。她不知道陆家兄妹会来，带的都是玄衣卫随身的替换，陆雁卿换上的是程素年的衣服与斗篷，斗篷下套了一件玄衣卫软甲。
“你还挺适合玄衣卫装扮。”洛文英打趣道。
陆雁卿低头摸摸软甲，笑了笑。“要是北朝待着舒服，我就不回去了，留下做玄衣卫副指挥使。”
“已经给自己安上职位了？”洛文英也笑，“不问问开颜肯要你么？”
两人笑过一阵。洛文英神色严正起来。
“她提出来以身涉险，你竟也没阻拦。”她又道。
陆雁卿脸映在月光里，眉眼平淡。“她提的有道理，”他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洛文英想再说什么，张张口，却说不出话。
“但愿我们尽快入京，”她又叹口气，“到时棠织锦必然撤回，静姝和开颜就安全了。”
陆雁卿没应声，只愣愣地看着对面一棵树。
须臾，一声孤鸟的鸣唳远远传来，在寒夜间直入他们耳中。
“是晴川的鹰！”一名玄衣卫猛地起身，“事情应该成了！”
这是众人临行前的约定，一旦消息散播至郡府，名为莫晴川的玄衣卫便会将鹰向东放，给洛文英一行传递口信。
是以洛文英也飞快站起，喘了口气。
“我们走吧。”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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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北朝。
那间无窗的暗房，今日终于敞开了门，设在墙内的暗门此刻滑在一侧，外间透进来的日光斜照，只够摸到一小处地面，但房中已比往日亮了几分。
“大人，”脸上有刀疤一人拜道，“棠大人传来消息，已捕获洛文英与叶开颜行踪，今日之内，定能阻截住她们。”
他对面，一身孔雀纹朱衣的萧弄玉搓搓手背，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知道了，”他道，“看来洛大人，今次是回不来了。”
“棠大人带了一队玄衣卫，咱们手上的几个好手也跟着去的，”刀疤脸貌甚轻松，“这洛文英绝逃不掉。”
“玉公公那边呢？”萧弄玉问。
“今晨也递了话来，”刀疤脸答道，“说一切都已预备好，明日一早，皇帝从宫中起轿，直往京师外检校场，皇帝他也安抚过了，不会出错。”
“在检校场的人，选好了？”萧弄玉又问。
“选好了，”刀疤脸抬起头，“点了眼最准手最快的一个，地方也已事先看过，没有阻碍，明日皇帝操演点检之前，他会依令行事。”
“此事机密，依大人所说，只一击即中，不牵扯他人，”他又道，“事成后，此人便立刻服毒自尽，身上也不带旁物，任谁也查不出来。”
“好，”萧弄玉点点头，“辛苦了，听蝉。”
名唤听蝉这人有些意外。“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他笑道，“属下跟随大人多年，必不叫大人失望，还指望大人做了首，属下能捞个指挥使做做呢。”
萧弄玉也笑。“你倒是不藏着掖着。”
“不过大人，”听蝉犹豫片刻，又道，“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这温良玉，是不是不用留了？”
萧弄玉转过身，不说话，只紧紧盯着他。
“属下唐突！”听蝉火速拜下去，“属下不该提。”
萧弄玉又看他一阵，面色缓和下去。“听蝉啊，”他道，“你还是要多想想，我如若要杀温良玉，早就可以杀，何必一直留着？”
“洛文英是必须杀，此人执拗，不会与我合作，叶开颜和她同气连枝，叶开颜也必须死，”萧弄玉接着道，“但温良玉，还有用。”
“一旦失了洛文英和叶开颜，凤武军又在我把控下，温良玉要保住镜阁，便只能向我妥协，”他理一理衣袖，“留着她，就能稳住残存的女官女将，为我所用。既要坐上高位，根基便一定要牢，等一切牢固了，再处理她也不晚。”
“属下懂了，”听蝉擦擦额角的汗，“是属下多嘴。”
“你也是为我着想，我不怪你，”萧弄玉笑笑，“还有，你盯紧了盛怀绣，纵然没有虎符在手，她还是个大患。”
“大人放心。”听蝉再度一拜。
萧弄玉点点头，整肃衣物，庄重地戴上他的官帽。他走到暗房门口，日头洒上他一半身子，又在他脸上分出两侧阴阳。
“我也该动身了。”他长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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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申时末。北朝。荆南道。
一队快马骏骑急速穿过一片几近无水的河滩，踩着全无草木的地面向西飞奔，马蹄卷起的石砾碎沙转瞬间被远远抛在后面。
“还有追兵吗？！”叶开颜冲在最前，伏身于马背，回头高声问。
“没有了！”拖后的一名女子喊道，“甩掉了！”
“不愧是关外道养出来的马，”叶开颜低头一笑，拍拍马颈，“一般马匹可追不上。”
“叶大侠，”扑面而来的凛冽间，还不习惯北地寒冷的陆静姝眯着眼，“看来棠织锦是上钩了？”
“容不得她不上钩，”叶开颜语带轻蔑，“饵都撒出去了，她可比我们着急！”
日出后，她们过了槿郡，刻意自郡城南大门外过，给郡府巡检司散出了消息，临近傍晚，几人还未到郡北槿水一带，果然就来了几个黑衣驾马的人，仗着短枪从后追袭。
叶开颜果断率人西避，到此，已甩开了他们。
“接着怎么走？”陆静姝又紧张又觉刺激，脸颊泛红，“还往西吗？”
“往北！”叶开颜把马一拨，道，“走个大折线，绕一绕他们！”
话音刚落，她忽然面色一滞，看向北边。
陆静姝也听出来了，混在她们的马蹄起落中，有另外的声响，正自北而来。
须臾，又一伙黑衣人现了身，从她们右侧飞速接近。这伙人均戴着覆面，但斗篷下的银色软甲和手上的佩剑，却很教人熟悉，策马声也都是女子声音。
“这回是自家姐妹了么……”叶开颜暗自一笑，神情变得冷峻，“继续往西！”
她一头冲出去，驰过河滩，陆静姝与其他人紧紧跟上，不远处，已能看见一座矮山的影子。
这次来的人穷追不舍，中途又有另一伙人加入，她们不敢稍有停顿，也来不及选择道路，沿西偏南一路狂奔，到近山之地，才将这些人彻底甩脱。
叶开颜停下马，用力喘了喘，望一眼近处的山头，忽然有些迷茫。
“晴川！”她向后喊道，“图给我！”
莫晴川打马过来，把行军图交给她。
“大侠，你……”陆静姝小心翼翼地问，“你迷路了？”
“……我不常来荆南道。”叶开颜板着脸扔下这一句，紧锣密鼓地盯了一阵行军图，又茫然抬起头。
“你们谁知道这是哪儿？”她问。
几名玄衣卫相互看看。“统领，我们也没来过……”莫晴川艰难道。
陆静姝绝望了。“你们玄衣卫平时都不出京城的？”她瞪大眼，“大侠你手上不是有图么？”
“极少随军，图也看不分明……”叶开颜挠挠头，又远望一眼，“这里应该在燕停山地界，我们沿山而走，继续往北吧。”
然而随着她的话音，北面马蹄声起，再有黑衣人汹汹驰来。
叶开颜骂了一句。“走！”她掉转马头，“往南绕行！”
她们再度启程，好容易甩开这一拨人，紧接着南面又来了几个追兵，逼得她们不得不又改方向，绕了两三次，竟生生绕入了燕停山下。
山在她们右方，不高，但怪石嶙峋，看着不像是能轻易爬上。左方一条溪流，铜黄的暮色下，正兀自潺潺流动。
叶开颜放缓了马，一边四下看着，一边警惕周围声响，不多久，她们沿溪流行进了一个山口，左侧也出现了一座矮山，将她们和溪流一并夹在其间。
“前面应该能出去吧？”陆静姝看看遮了半个日头的山顶，试着问。
叶开颜不说话，眉头越走越深，似乎在想什么。
走着走着，她突然一凛。
“不对！”她喊出了声，立刻勒住坐骑，“回去！往回走！”
但已晚了。她话刚出口，头顶猝然闷声大作，回头的工夫，山上滚下大块的落石，直直坠入山谷。
“小心！”莫晴川冲上来，催着前面几人躲避。山石轰然落至，一刹那便吞没了落于最后的一名玄衣卫。一阵烟尘扑过，陆静姝再回头，已看不见那名玄衣卫，只看见大石林落，将往回的路堵了个七七八八。
几人还惊魂未定，先听一声喊，前面猛地出现了几名黑衣人，在地上一跪，就抬起了手里的短弩。
“静姝！”叶开颜自马上飞身而起，一把揽住陆静姝，把她抱下马匹。与此同时，一片弩箭飞至，两匹马正面中箭，起立痛嘶，随即轰然倒地。
接着又是一轮齐射，后面的玄衣卫反应也快，迅速拔出佩刀，将弩箭拨飞，只有一人腿上挨了一箭，但她们座下的骏马都被射中，七倒八歪，死在当场。
七名玄衣卫及时跃下马，立刻持刀围住叶开颜与陆静姝。
叶开颜也抽刀在手，死死盯住来人。
她们知道这些人是谁，而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再行攻击，不慌不忙地收弩起身，向后退去。
旋即，十余名黑衣人从后赶上，个个戴有覆面，手握短枪，默然而立。
叶开颜看看他们，认得出其中有男有女。她分开前面护卫的两名玄衣卫，带着陆静姝走到最前。
她忽然笑了一声。
“棠大人，”叶开颜高声道，“这种时候了，还躲躲藏藏的？”
一阵静寂，接着，一人从黑衣人阵后走出，也戴着覆面，只露出眉眼。
“还戴覆面？”叶开颜冷笑，“你那高鼻子，谁还认不出来？”
几步之外，棠织锦也冷哼一声，摘下了覆面。
“死到临头，叶统领倒是很硬气。”她又除下身上斗篷的兜帽，挺直了身子。
“让你给打出来的，”叶开颜又笑笑，“棠大人好算计，一路派人佯装追击，最后把我们逼到这里来，兵部出身，毕竟是不一样。”
“那也要多亏叶大人久在京师，到荆南道，人生地不熟，”棠织锦也笑，“可怪不得我。”
陆静姝看看叶开颜，又看看棠织锦和远多于她们这边的黑衣人，心里打鼓一样。
叶开颜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可惜了，这么聪明的棠大人，却走错了路。”
“少废话了，”棠织锦一抬眼，透出一丝狠厉，“你旁边是洛文英吧？洛大人怎得一声不吭？”
陆静姝下意识要去拿洛文英的腰牌，叶开颜却按住她的手，轻轻对她摇头。
她带着陆静姝又往前一步。
“棠大人说，这是洛文英？”叶开颜问。
“不然呢？”棠织锦反问。
叶开颜再笑一声。“棠大人不觉得奇怪么？”她又问，“我是极少来荆南道，兵家之事也不熟悉，但洛文英不是啊，她可是上阵监过军的人，她怎么会也不懂？”
棠织锦一怔，拧眉瞪着她。“你要说什么？”
“棠大人很厉害，”叶开颜还是笑，“但棠大人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她指指陆静姝。“这并不是洛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