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
早上8点不到，站长、李护士、文员，就开始收拾起站点二楼的档案室了。档案室拢共有30来平米，平常不太用。大伙儿把桌椅都推到墙角，抬出一张单人护理床，放在屋子中间。今天，所有阿姨都要来开会，学习怎么做艾灸，以及推销该产品的话术。
8点半，所有阿姨陆陆续续来到护理站。养身讲师9点半到。中间一个小时，站长要和阿姨们开会。
已经来的阿姨，在一楼聊天，说这几天，又谁谁谁不干了，跳槽到隔壁街道的护理站了。据说那个护理站工时单价开到45块钱，一个月能多赚1000多块钱嘞。
人齐了，会议开始。除了讲一些日常的投诉处理以外。站长告知了阿姨们一个非常重要的调整。即“护理员团队激励和工时调整”。
首先，工单服务这块，改为五档阶梯式。原来固定40元一单，改为36元、38元、40元、42元、45元的金字塔形。所有护理员需要进行星级评定，已经在职的护理员定为“三星阿姨”；往后新入职的阿姨，转正的一律按照“二星阿姨”评定，若连续两个月投诉和飞检等不过关的，降为“一星阿姨”；在一个季度中，投诉、飞检等等达标的，就能升星。
“哎哟吾滴乖乖。”一个操着苏北口音的阿姨说道，“听也听不懂，搞得噶复杂，还不如人家隔壁爽气唻。”
说罢，阿姨们议论纷纷，站长让大家安静，接着说。
第二，福利方面，公司有了新规定。对高温费做出了调整。原本高温费，所有阿姨统一300元。现在，工单在100单以下的，高温费100元；工单100-200单，高温费200元；工单200单以上，才有300元高温费。
还有，取消了护理员和站点工作人员的年终奖。
当宣布完这条时，引起了阿姨们的轩然大波。大家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其中不乏用各自方言骂脏话粗话的。
“领导，这干得还有啥意思嘞。”一位资格较老的阿姨大声抱怨。
站长让阿姨们稍安勿躁，她紧接着阐述公司推出新的项目：“只要干得好，肯定比以前挣得多”。站长把项目书的复印件分发给了阿姨。有的阿姨看得一头雾水，有的阿姨一眼就明白了，直抒己见：“这是要让我们卖保健品喽。”
站长说：“公司还接触过殡葬行业，一单白事如果你谈成了，提成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之间。”
“这个我晓得的。”玉芬阿姨插话道，“之前就有人联系过我，一趟白事，好几万，二十个点嘞，能拿不少。”
“今天我们过来，就是学习做艾灸的。”站长说，“之后还有按摩之类的项目”
“不对啊，领导，这不是超过服务范围了哇！”有阿姨提出质疑，“我们又不可能去做艾灸的咯。”
站长细细做了解释。就拿艾灸这项产品来讲，阿姨推销产品，相关养生机构派技师来做项目，阿姨只能拿销售提成。但是，如果阿姨自己也能当技师，就能多拿一份服务钱。可阿姨不能超范围服务啊？那好办，站点30多名阿姨，内循环呗，A阿姨推了单，就让B阿姨来做；同理，B阿姨推了单，就让C阿姨来做。做来做去，都是站点自己人挣这钱。
这个法子是站长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她盘算，总部要求护理站背的项目指标，只是一个数字金额，无论你是让老人买“艾草”，还是让老人找技师来做全套，只要最后金额到了就行。
既然如此，干嘛不让阿姨去挣这钱呢？就当是阿姨兼职呗。公司也没说阿姨不能兼职，只要做艾灸啊按摩等东西的阿姨，和老人之间没有长护险的服务关系就行了。站长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就这短短一个月，原本38名阿姨的队伍，走了六个，伤了一个（王静）。隔壁街道，去年年底新建的一家护理站突然发力，提高了单价，开始抢阿姨了。本站五十岁左右，年龄相对较小的阿姨们，闻讯纷纷跳槽。岁数较大的阿姨，也有蠢蠢欲动的。不过，看在与站长的情面上，大多数年长的阿姨还是选择继续干。
但站长清楚，靠“交情”长久不了。一是，年长的阿姨普遍在55岁-60岁，她们自己的身体条件也很难长久维持护理员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属于干半年赚半年，说不干就不干的；再者，现在公司相当于变向压低了阿姨收入，底层逻辑上，出来干活就是为了挣钱。若是收入相同，可以看情面；可收入不同了，情面又值几个钱？
在艾灸讲师来之前，站长最后公布了一个公司政策上的调整——公司不再提供鞋套、医用手套等物资，需要阿姨们自备。
“哎哟，这啥公司嘞，嘎抠的唻。”
“那自己买一双拖鞋了只能。”
“那手套呢？有些老人要抠大便的，怎么办？”
“皮肤病老人洗澡咋办，我自己买吗？”
“让家属买的话，有些家属觉得戴手套是多余的。”
“我看到网上有便宜的手套。”
“便宜的不行，一戴就破。”
“哎哟麻烦死嘞。”
……
阿姨们议论纷纷，十来分钟后
艾灸技师来了，开始和阿姨们讲解怎么帮老人做艾灸，其中包括推销话术等。站长无心听讲，只让阿姨和李护士认真学习，自己去了办公室，关上门，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
一个小时候。
艾灸培训结束。阿姨们赶紧离开护理站，前往各自的老人那里上工去了。艾灸技师在站长办公室桌上，放下了一套“艾灸护理用品”和报价单一份。又与站长客套了几句，便离开护理站，准备赶去下一个站点培训。
站长拿起报价单，上面一共五个艾灸产品，分为“金，木，水，火，土”，叫什么五行平衡养生术。“五行”全部做下来，才算一个完整的疗程，给老人报价是2888元。如果单买，比如买“金”，就是888元。
文员过来，拿起样品看了看，盒子上写着“火”，拆开，里面是一根又粗又长的艾灸条，小臂那么长，像根烧香用的香烛。
“就这个东西，一根888元？”文员说。
“说是能用好几次呢。”李护士从楼上档案室下来。
“你说，这家养身公司给我们公司多少返点？”文员问。
“哎哟，这东西又不值铜钿（钱）的咯。起码返一半的。”李护士说。
站长苦笑，打开手机，给文员和李护士看总部工作群刚发下的通知，说：“我们站点，6月份，销售指标是2万元。7月份是5万元。”
“要死唻！”李护士喊道，“册那，公司起码赚一半，整个集团一百个护理站，每家赚一万块，就是一百万。公司吃相太难看了吧。”
“覅瞎讲。做一单，护理员有10%的提成。”站长说。
“打发要饭的。”文员插嘴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做你们的活去。”站长说。
忙完一天活。
晚上，站长发了一条消息给王静，以表慰问。王静诉苦，说麻药过了，疼得厉害。不过，脑子清爽的，也从家属那里得知了老人和公司的态度。她打了个电话给到了站长。
电话里，王静阿姨说，是老人让她擦窗的。而且，老人还说，如果不同意擦窗，就不要王静阿姨干了，要换护理员。王静阿姨刚来公司，手上老人不多，不想失去这个客户，只能硬着头皮帮老人擦窗。在擦窗的过程中，老人要求颇高，不仅要擦朝里的玻璃，还要阿姨把朝外的玻璃也给擦干净。王静阿姨探出半个身子，本来想意思意思，但老人要王静阿姨擦拭窗户的上沿，王静阿姨抅不着，本想放弃，但老人堵在王静阿姨面前，还动手动脚，并且，有推搡王静阿姨的行为。这才导致王静阿姨失稳坠楼。
说着，王静阿姨哭了。
站长问：“你有没有证据啊？比如视频啊，哪怕录音也行啊。”
“没有，领导，没有哎，哪里想的这么多啊。”王静阿姨说。
站长知道，王静阿姨这次要吃亏了。她只得安慰道，以后出来干活，一定要记得保护自己，也要记得联系领导。并许诺，会尽量协助王静阿姨争取权益。
挂完电话，站长感到疲惫虚脱，到不是今天干了多少活，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虚无感。
关于王静阿姨的事情，直到本人于7月份结束这次行业跟踪，也未能得到圆满处理。期间，王静阿姨的家属去过老人家，试图当面理论。可老人家属早已把老人送走，以“老人身体不适送医”为由，隐匿了老人的行踪，并拒绝协商；后王静阿姨家属前往长护险总部讨要说法，总部法务出面，有理有据，王静家属也并未获得令其满意的补偿。现在，王静阿姨已诉讼之法院。这场纠纷，看来没有一两年，是无法得到结果的。
期间，7月份中旬，据我所知，站长再次为王静阿姨，召集了一次站点内的捐款活动，募集了约一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