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刮过破庙残墙，宋知夏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比庙外的脚步声更清晰——那不是寻常夜巡的拖沓，是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带着刻意放轻却藏不住的狠劲。
司徒景的手指扣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斗篷渗进来。
她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翻涌着与面上从容截然不同的暗潮。"暗格里的东西。"他压低声音，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
宋知夏这才想起陈掌柜的话。
供桌后那道暗格被她刚才的动作带得半开，露出半截泛着油光的账本边角——是郑氏老家主最爱的洒金封面，她在醉仙楼谈合作时见过三次。
"藏好。"她反手将账本塞进司徒景怀里，转身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烛台。
烛火在她掌心摇晃，投在墙上的影子像张扭曲的鬼脸。
庙门"吱呀"一声被踹开的瞬间，她看见司徒景背对着她退到梁下，腰间短刀在月光下划出冷芒。
三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最前面那个刀疤从左眼尾斜贯到下颌，宋知夏认得——前日在赵府豆腐坊纵火的泼皮里，有个同伙脖子上有道同样的伤疤。
"找状纸和地契。"刀疤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供桌边缘，"烧干净，不留片纸。"
陈掌柜缩在供桌后面直抖，宋知夏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帮。
老掌柜浑身一震，立刻噤声，手指死死攥住暗格里未取出的半叠纸。
她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算计着距离——供桌到庙门七步，梁上的司徒景到刀疤五步，黑衣人分散在左右两侧，正好形成夹击。
"在这！"右侧黑衣人掀开最上面的箱子，状纸被他扯得哗啦响。
宋知夏心尖一紧，那是她花半个月收集的赵府买通地痞、周县令私吞豆税的实证，每一张都按了二十三个证人的血手印。
刀疤的刀指向供桌："把暗格撬开。"
陈掌柜的额头抵着木桌，冷汗滴在宋知夏脚边。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在县衙门口，这老掌柜举着算盘跟周师爷对账本时的利落劲，此刻却像被抽了筋骨。
"别怕。"她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儿子在扬州学做账，等天亮就能递文书接他回来。"
陈掌柜的背猛地一挺。
"砰！"
梁上的瓦片突然碎裂，司徒景如苍鹰般俯冲而下。
短刀挑飞刀疤手中的火折子，火星溅在黑衣人衣襟上，瞬间腾起一簇火苗。"跑！"他低喝一声，宋知夏抓起陈掌柜的手就往庙后冲。
庙后墙根有个半人高的洞，是白日里司徒景让人用铁钎凿的——他总说"未算胜，先算败"，此刻倒成了救命的通道。
陈掌柜被她拽得踉跄，怀里还死死抱着暗格里的账本。
身后传来刀砍在木门上的闷响，宋知夏能听见黑衣人粗重的喘息："别让那老东西跑了！"
山路上的碎石硌得鞋底生疼。
宋知夏的斗篷被灌木勾住，她反手扯断系带，任那青布飘落在地。
司徒景落在她身侧，臂弯处有道血痕，深可见骨，却仍将短刀横在两人前方："往东边林子走，刘叔的护院在山脚接应。"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发颤，伸手去碰他的伤口，被他侧过身避开。
"不打紧。"他扯下衣襟草草包扎，"先保住证据。"
等他们跌跌撞撞冲进林边的茶棚时，刘叔带着五个护院正举着火把转圈。"娘子！"
护院阿三眼尖，立刻冲过来扶住宋知夏，"周先生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往县城去了，咱们追——"
"不用追。"宋知夏抹了把脸上的汗，将怀里的状纸塞进刘叔怀里，"现在去县学后面的客栈，把东西锁进柜里。"
她转头看向司徒景，他的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你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刀上有药。"
客栈的油灯被拨得雪亮。
宋知夏跪在床前，用烧酒给司徒景清洗臂上的伤口。
酒精渗进皮肉的瞬间，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却始终没吭一声。"郑氏的账本里记着给周县令送了三车盐引。"
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有赵明珠去年在苏州买凶的手书，按了她的胭脂印。"
宋知夏的动作顿了顿。
她想起赵明珠昨日在集市上甩过来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疼得她半夜没睡着。
原来那时，对方就已经在算计今夜的灭口。
"天一亮，我们就去州府递状子。"她将最后一块药布系紧，"有这些证据，赵郑两家翻不了天。"
司徒景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还带着低烧的温度，却将她的手指攥得极稳："我让人查过，州府的李通判是先父旧部。
明日卯时三刻，他会在城门口等我们。"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
宋知夏刚把最后一叠地契收进檀木匣，就听见客栈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咚！
咚！
咚！"敲门声比昨夜更急，震得窗纸簌簌直响。
司徒景已经抄起了短刀。
宋知夏按住他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她听见门外的喘息里带着哭腔，是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救命"。
"谁？"她站在门后，声音放得温和。
"宋娘子！"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是东市卖油的王二，我媳妇被周师爷的人抓了！
他们说...说要我把今日在破庙看见的事全忘掉！"
宋知夏与司徒景对视一眼。
她看见他眼底的暗潮翻涌成海，而自己的掌心，正压着檀木匣上冰凉的铜锁——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