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的青缎绣鞋碾过县衙门口的青石板时,晨露还未干透。
她攥着状纸的手在袖中微微发紧——昨夜那封威胁信的墨迹还烙在眼底,可她更清楚,若不趁着百姓聚集的势头拿下周县令,明日的公审便如无根之萍。
县衙门房见是她,堆着笑哈腰:"宋娘子早,大人正批税册呢。"
东暖阁里,周县令正拨着算盘,珠串碰撞声脆得刺耳。
他抬眼瞥见宋知夏,指尖顿在"三"的位置,算盘珠子"咔嗒"一声弹起:"宋娘子,本县昨日便说过,赵宋两家的事属民间纠纷,得按律走公堂。"
"可赵家用地痞砸了三十户豆农的磨盘,这是械斗。"
宋知夏将状纸摊在案上,纸角压着三十个红指印,"三十户人家今早都候在城隍庙,说要跪到大人升堂。"
周县令的胖脸抖了抖,目光扫过指印时明显一滞。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雾模糊了眉眼:"本县这两日犯了头风,公堂...怕是开不得。"
"头风?"宋知夏忽然笑了,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搁在案上,"前日张老夫人送我的追风膏,专治头风。"她指尖叩了叩瓶身,"张老夫人还说,若是青河县的父母官连百姓的状都接不得,她便让张家的船停在码头,不运半粒粮进县。"
周县令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门房掀帘进来:"大人,前院有个卖菜的老汉要见宋娘子。"
宋知夏起身时,瞥见周县令额角沁出细汗。
她理了理月白裙角,步出暖阁时故意放重脚步——地砖下是空的,这是她昨日踩出来的。
前院槐树下,缩着个灰布短打的老汉。
他鬓角沾着草屑,见宋知夏过来,慌忙跪下:"宋娘子,我是西市卖萝卜的王二,前日见赵府的周先生给了李地痞五两银子。"
他哆哆嗦嗦摸出个布包,"这是李地痞喝酒时说的,赵家用豆瘟的谣言吓唬豆农,好低价收豆子!"
宋知夏蹲下身,接过布包时触到老汉发抖的手背。
她压低声音:"您为何今日才说?"
"昨儿夜里,李地痞的狗腿子砸了我菜摊。"老汉眼眶发红,"可我儿子要娶亲,得买宋娘子的豆腐做喜宴——您要是倒了,青河县的豆农都得喝西北风!"
远处传来铜锣声,是城隍庙方向。
宋知夏把布包塞进怀里,拍了拍老汉后背:"您且回去,今日酉时到张宅,我让人接您。"
老汉刚佝偻着背离开,门房又凑过来:"宋娘子,大人说...晌午留您用饭。"
宋知夏转身时,看见周县令正扒着东暖阁的窗纸往外瞧,活像只偷油的耗子。
她捏了捏袖中硬邦邦的税单封条——那上面有户部的朱印,足够让周县令的乌纱帽滚地。
回客栈的马车里,宋知夏掀开帘子。
晨雾散了些,能看见街角茶棚里坐着几个赵府的家丁,正盯着她的车。
她摸出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意漫开时,眼底的冷意却更浓了。
"刘叔,让护院把马车绕到后街。"她对车外的车夫道,"陈掌柜,让账房把这月的豆农收粮单誊三份,每份都盖工坊的印。"
客栈二楼的雅间里,刘叔拍着桌子:"娘子,那赵府的谋士昨儿在仓库转了三圈,保不准要偷豆子!"
"所以我让王二伯去码头盯着,赵家的船若敢装豆,就让他带豆农拦船。"
宋知夏展开一张青河县地图,用炭笔圈了三个点,"陈掌柜,这三处是赵郑两家的货栈,今晚子时,你带五个伙计去蹲守——记住,只记车辙,不露面。"
陈掌柜攥紧账本:"娘子放心,小的连货栈的狗叫都数得清。"
"刘叔,你带十个护院守工坊后墙。"宋知夏指腹划过地图上的豆腐坊,"墙根的酒坛埋深些,若有动静,先敲铜锣,再报巡城卫。"
刘叔应了,又搓着手道:"娘子,昨夜那信...要不我派两个护院跟着你?"
"不用。"宋知夏将炭笔插进发髻,"他们要的是吓唬我,真动了手,反坏了他们的计划。"她扫过众人,"都去准备吧,酉时三刻回来报信。"
众人散去后,客栈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的老鼠啃木。
宋知夏摸出王二伯给的布包,里面是半块缺角的银锭,和一张皱巴巴的酒肆账单——李地痞的名字歪歪扭扭签在末尾,日期正是豆瘟谣言传开那日。
窗外的日头西斜时,她听见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司徒景裹着寒气进来,玄色大氅上沾着草屑,手里捧着个桐木匣:"城西货栈的墙根下,挖到这个。"
匣中是半枚铜印,印文是"郑记"二字。
宋知夏瞳孔微缩:"郑氏的印?"
"还有这个。"司徒景又摸出张地图,边角被油浸得发黄,"货栈的伙计说,每月十五,赵府的马车都会往这处山坳运东西。"他指尖点在地图右下角,"我让人查了,那山坳的地契在周县令名下。"
宋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周县令房里闻到的沉香味——和郑氏老家主书房的味道一模一样。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惊得烛火一跳。
宋知夏抄起案上的剪刀,司徒景已挡在她身前。
门开处,是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正是白日里在赵府货栈外晃悠的地痞头目。
"宋娘子!"汉子喘得像拉风箱,"我瞅见赵府的周先生往山坳的破庙搬箱子,箱角露着黄纸——像是...像是状纸!"
司徒景的手按在腰间短刀上:"你怎么知道?"
"我...我昨日偷了周先生的钱袋,他追我时骂了句'等烧了宋氏的状纸,看她拿什么告'!"
汉子扑通跪下,"求娘子救我!
周先生说我要是多嘴,就把我沉到护城河里!"
宋知夏盯着汉子发颤的喉结。
她想起王二伯说的豆瘟谣言,想起周县令躲在窗后窥视的眼神,想起那封威胁信里歪扭的字迹——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线。
"现在去山坳。"她将铜印塞进司徒景手里,"带刘叔的护院,把陈掌柜也叫上——他认得出郑氏的账本。"
深夜的山风卷着松涛。
宋知夏裹紧斗篷,跟着司徒景踩过满地碎石。
破庙的门半掩着,月光漏进来,照见地上叠着半人高的箱子。
她掀开箱盖,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最上面的,正是白日里她呈给周县令的状纸。
"还有这个。"司徒景举起个牛皮袋,倒出一堆地契,"周县令的、赵老爷的、郑老爷的...全押在这。"
宋知夏的指尖抚过地契上的红印。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些,足够让赵郑两家的根基动摇。
"娘子,这边有个暗格!"陈掌柜的声音从供桌后传来。
宋知夏刚要过去,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咔嗒"一声,是刀出鞘的轻响。
她与司徒景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底的冷光——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