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拉开的瞬间,穿堂风裹着夜露的潮气灌进来。
宋知夏后退半步,让司徒景挡在身侧——这是他们昨夜商量好的,若来者不善,由他先制住对方。
但映进油灯暖光里的,是个十五六岁的青衫小厮。
他额角沾着草屑,右脸肿起老大一片,左手攥着的粗布帕子浸透了血,指缝间还往下滴着暗红的水珠子。
见宋知夏望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膝盖撞出闷响:"宋娘子救命!
小的是赵家后厨的帮工李二,赵明珠姑娘要杀人灭口!"
司徒景的短刀尖轻轻点在他后颈:"谁派你来的?"
"真的是小的自己逃出来的!"李二喉结滚动,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昨儿夜里赵谋士让我去柴房搬毒鼠药,我听见他和郑管家说...说要在县学外的茶棚放把火,把您二位和那些状纸一道烧了!
小的吓得手一松,药罐子摔碎了,赵谋士的狗腿子就拿烧火棍打我!"他哆哆嗦嗦掀开右袖,青紫色的伤痕从手腕绵延到肘部,"您看!
这是刚挨的!
他们说等烧完茶棚,就要来灭口,小的装死才爬出来的!"
宋知夏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肿起的脸颊。
小厮疼得缩脖子,却咬着牙没躲。
她注意到他鞋底沾着新鲜的泥——赵家在城西,县学外茶棚往南是片刚翻整过的水田,这泥色倒对得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赵谋士让人盯着县学!"李二急得直磕头,"他说您肯定会把状纸藏在客栈,所以派了三波人轮班守着。
小的瞅着守后门的张四去茅房,这才翻墙跑过来的!"他突然抓住宋知夏的裙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布里,"宋娘子,赵姑娘上个月往您的磨豆坊送过掺了巴豆粉的黄豆!
她还让郑管家从南边弄了批霉豆子,打算栽赃说您用坏豆子做豆腐!
小的都记在账本背面了,就藏在赵家马厩第三块砖底下!"
司徒景的刀尖微微垂了垂。
宋知夏抬眼与他对视——他眼底的冷意褪了两分,眉梢却仍拧着。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赵谋士老谋深算,怎会让个小帮工听见核心机密?
可李二身上的伤不似作伪,且他说的巴豆粉一事,与前日磨豆坊工人上吐下泻的症状完全吻合。
"起来。"她伸手将李二拉起来,"你要什么?"
"小的不想死!"李二抹了把脸,"赵姑娘说等事成了要给我二十两银子,可小的亲娘还在城外庄子里,他们连我娘都盯着!
宋娘子要是能救我娘,小的愿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缺角的月白瓷片,"这是赵姑娘房里的茶盏碎片,她昨儿摔了盏子骂您,小的捡的!
您拿这个去问,保准能拆穿他们!"
宋知夏捏着瓷片,触感凉得刺骨。
她转头看向司徒景,后者微微颔首——这瓷片上的青釉纹路,确实与昨日赵明珠砸她的茶盏一致。
"去把刘叔叫来。"她对司徒景道,又转向李二,"你且在这屋待着,我让人去接你娘。
但若有半句假话——"她指腹摩挲着瓷片边缘,"这瓷片扎进喉咙,比烧火棍疼十倍。"
李二浑身发抖,却重重应了声"是"。
次日卯时。
宋知夏攥着李二提供的账本碎片,跟着司徒景走进县衙。
周县令正坐在公案后啃芝麻饼,见他们进来,嘴角沾着的芝麻粒都没擦:"宋娘子,不是本县说你,赵家在青河县根基深厚,这状子...怕是不好递啊。"
"周大人可知赵明珠去年在苏州买凶?"司徒景将一卷手书拍在案上,"这是她按了胭脂印的契约,苏州府的回文三日后便到。"
他又推过另一本账册,"郑管家给您送的三车盐引,可还在您后宅的地窖里?"
周县令的芝麻饼"啪"地掉在案上。
他胖脸涨得通红,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司徒景:"你...你怎么知道?"
"大人只需知道,若赵家的阴谋今日破不了,明日苏州府的差人就该来请您喝茶了。"
宋知夏将李二的供词推过去,"李二说他们午时三刻会在县衙外闹事,您是想做个为民除害的好官,还是等着和赵郑两家一起下大牢?"
周县令额头的汗珠子顺着法令纹往下淌。
他盯着供词看了半刻,突然拔高声音喊:"王班头!
带二十个衙役去县学外茶棚守着!
再让张捕快带些人乔装成百姓,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他抹了把汗,冲宋知夏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宋娘子,本县信你!"
日头升到头顶时,县衙外的青石板路上果然热闹起来。
"宋记豆腐坊用霉豆子害人!"
"我家娃吃了上吐下泻,这是要人命啊!"
七八个赤膊的地痞举着发臭的豆渣,在人群里推推搡搡。
围观的百姓被挤得直往后退,几个妇人抱着孩子踮脚张望,脸上写满疑虑。
宋知夏站在县衙台阶上,看着司徒景给王班头使了个眼色——乔装的衙役立刻从四面八方围过去。
"各位乡邻!"她提高声音,举起怀里的檀木匣,"这是杭州府司农寺发的验粮帖,宋记用的每批黄豆都经专人检验!"
她抽出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纸,"若有人能证明我用了霉豆,我宋知夏当场砸了豆腐坊!"
地痞头目愣了愣,挥着豆渣吼:"你...你有帖算什么!
我这儿有证人!"他拽过个缩在角落的老妇,"这位张大娘说她亲眼看见——"
"放屁!"老妇突然甩开他的手,"我压根没说过!
是你塞给我五文钱,逼我来闹事的!"她转向宋知夏,抹着眼泪道:"宋娘子的豆腐我家吃了半年,娃长得壮实着呢!"
人群里响起一片嘘声。
司徒景带着衙役冲上前,将地痞们按在地上。
王班头从地痞怀里搜出包霉豆子,举得老高:"各位看清楚!
这豆子上的霉斑是新抹的,根本不是宋记的!"
周县令擦着汗从县衙里出来,清了清嗓子:"本县已查明,这是有人蓄意陷害!
宋记豆腐坊诚信经营,特此表彰!"他转头对衙役道:"把这些人押进大牢,好好审审背后主使!"
围观百姓哄然叫好。
宋知夏趁机让人端来几盘臭豆腐:"各位乡邻,这是宋记新制的臭豆腐,外酥里嫩,越臭越香!
不嫌弃的话,都来尝尝!"
炸得金黄的豆腐刚掀开盖,那股浓烈的臭味便散了出去。
几个大胆的汉子凑过来,咬了一口后眼睛发亮:"嘿!
这味儿冲,可吃着香!"
"给我也来块!"
"宋娘子,我家铺子想代销这个!"
人群瞬间围到了豆腐摊前。
宋知夏笑着应下,眼角余光却瞥见街角闪过道月白身影——是赵谋士的书童。
她心里一紧,却仍笑着给百姓递豆腐。
直到月上柳梢,豆腐摊收了,司徒景才凑过来:"赵府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出了西门,马背上绑着个大箱子。"
"看来李二的话不全。"宋知夏摸着袖中那封刚收到的匿名信,纸张粗糙,字迹歪斜:"宋娘子,赵家的毒还没放完。"
她将信递给司徒景,"但没关系,他们露的马脚越多,我们攥的把柄就越牢。"
司徒景捏着信,目光沉如深潭:"明早我让人去追那辆马车。"
"不。"宋知夏望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嘴角勾起抹淡笑,"让他们以为我们没发现。
等他们把所有的招都使出来...才好一网打尽。"
夜风卷起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宋知夏弯腰捡起那片叶子,指腹摩挲着叶尖的锯齿。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