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卷着桂香钻进豆腐工坊的木窗,宋知夏捏着那封匿名信的手微微发烫。
信纸上的歪斜字迹还带着墨渍,像是匆忙间蘸着水写的——这是赵府厨房里烧火的老周头托人送来的,他儿子上个月被赵家马车撞断了腿,赔的银钱全被账房扣了。
"景哥哥,"她转身时,烛火在眼尾晃出细碎的光,"赵谋士让书童送的那车东西,该是往宫里去了。"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的豆筛,筛底还沾着今早磨豆腐留下的豆沫,"他们之前买通地痞、往豆子里抹霉斑,都是小打小闹。
真正的杀招...该是要坏我御前的名声。"
司徒景正往炭盆里添着松枝,闻言动作一顿。
松枝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他眉峰更显冷硬:"你昨夜说要提前动手,我已着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去京城。"
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羊脂玉牌,是他在太学同窗、如今任礼部员外郎的陈砚之的信物,"陈兄回了信,说今晨已在御前奏了你的事。"
宋知夏眼尾微挑,将匿名信小心收进木匣:"那便赶在他们的毒计奏效前,先把状告到圣上面前。"
她掀开柜盖,取出个青布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纸——是这两月来收集的地痞供状、老妇的证词、甚至赵府账房偷偷记下的"打点银钱"流水,"这些,够让赵府脱层皮了。"
三日后的清晨,宋知夏跟着陈砚之的随从穿过重重朱门。
宫墙下的青苔泛着冷光,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胸脯的声音——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
直到跨进宣政殿,看见龙案后那个穿明黄龙袍的身影,喉间突然泛起股酸涩——像极了前世看《故宫纪录片》时,隔着镜头触摸历史的震颤。
"民女宋知夏,见过陛下。"她跪得笔直,将青布包裹举过头顶,"此乃赵府半年来陷害民女的实证。
买凶、泼脏水、甚至往豆坊投毒..."说到"投毒"二字,她指尖微颤,"上月末工坊井水发苦,是民女让伙计取了水样,才发现里面掺了巴豆粉——原是赵府的帮工夜里翻了墙。"
龙案后的皇帝猛地拍案:"好个赵启山!
朕让他管着江南织造,他倒管到百姓饭碗上来了?"他翻开供状,目光扫过地痞按的血手印,眉峰越拧越紧,"陈卿说你要办什么豆腐宴?"
"回陛下,"宋知夏抬头,目光清亮如星子,"民女想在御前做一桌豆腐宴。
一来证明宋记豆腐的干净,二来...让天下人看看,这最寻常的豆子,能做出怎样的珍馐。"
她声音渐低,带了丝恳求,"若民女输了,甘愿领罪;若赢了...求陛下为小百姓的营生,立个'欺商必究'的规矩。"
皇帝盯着她,忽然笑了:"好个有胆色的小娘子。
三日后,御花园流杯亭,朕倒要尝尝这豆腐能有多金贵。"
御花园的银杏叶刚染上秋黄时,豆腐宴开席了。
宋知夏系着月白围裙站在案前,面前摆着新磨的豆浆、冻得硬邦邦的冰豆腐、还有提前腌好的臭豆腐。
她执起雕刀的手稳如磐石——第一道菜"金玉满堂",要将嫩豆腐雕成牡丹,淋上蟹黄汁;
第二道"雪山映月",冻豆腐泡发后炖出奶白汤,撒上晒干的桂花;
第三道...
"好!"
"这豆腐竟能雕成凤凰?"
评委席上,光禄寺的老庖长举着象牙筷子的手直颤。
他夹起块雕着缠枝莲的豆腐,轻轻一咬,豆香混着菌菇的鲜直往鼻腔里钻:"老臣做了四十年御厨,没吃过这么妙的豆腐!"
观众席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
宋知夏擦了擦额头的汗,余光瞥见角落的赵谋士。
那老头穿着玄色锦袍,正端着茶盏抿笑,指节却把茶盏捏得泛白。
她心里一紧——这老狐狸,果然留着后招。
"最后一道菜,素烧鹅。"她深吸口气,将蒸好的豆腐皮卷切开,外皮焦脆,内里软嫩,竟真有几分烧鹅的模样。
"妙啊!"皇帝拍着大腿,"这豆腐比真鹅还香!"
掌声如潮涌来。宋知夏刚要行礼,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
一个带刀侍卫撞开殿门,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
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份染了泥的羊皮卷:"京郊驿卒快马送来的急件,说是...与今日的豆腐宴有关。"
殿内的笑声陡然凝固。
宋知夏望着那卷角翻卷的羊皮纸,后颈泛起凉意——赵谋士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侍卫腰间的玉佩撞在门槛上发出脆响,他捧着羊皮卷的手还沾着未擦净的泥点,声音里带着赶路的粗重:"启禀陛下,京郊驿卒截获赵府密信,内有伪造的'宋记豆腐掺假'文书!"
他抬头时,额角还挂着汗珠,"赵府买通药铺老周,让他在证词里谎称豆腐里掺了石膏粉,说是要在今日宴上......"
"放肆!"赵谋士突然踉跄着站起来,玄色锦袍下摆扫过满地茶盏碎片。
他脸上的笑早就碎成了齑粉,眼眶通红如被血浸过:"一派胡言!
这必是宋氏同党......"
"赵先生急什么?"宋知夏忽然开口。
她站在案前,月白围裙上还沾着豆腐雕落的碎屑,声音却比殿外的银杏叶还稳,"民女前日让陈大人转交的,除了赵府害人的证据,还有十坛密封的宋记豆腐。"
她转向皇帝,袖中攥着的羊脂玉牌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司徒景昨夜塞给她的,说是能调太医院的人验毒,"若陛下允准,不妨让太医院的医正当场验一验。"
皇帝眯起眼,指节叩了叩龙案:"陈卿,去把宋娘子说的那十坛豆腐取来。"
陈砚之领命退下时,赵谋士的膝盖已经开始打颤。
他望着宋知夏案头整整齐齐码着的青瓷坛,坛口封着的朱砂泥印还泛着新红,突然想起三日前赵府暗卫回报的消息——宋记工坊这月所有豆腐都留了样品,每坛都刻着日期,连井水都存了半缸。
当时他只当是小商人的迂腐,如今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正戳在他精心织就的网眼上。
太医院医正捧着银签子走近时,宋知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前世做美食博主时,她为了验证一道古法豆腐的做法,在实验室泡了整月;这世为了这十坛豆腐,她让伙计每磨一锅豆浆都记清时间,连点卤用的酸浆都存了小半瓮。
此刻那些琐碎的记录突然在眼前闪过,像串起的珍珠,每一颗都闪着光。
"回陛下,"医正拔出银签,尖端仍是雪样的白,"豆腐内无石膏、巴豆粉等物,连豆腥味都比寻常豆腐淡三分。"
他又打开另一坛臭豆腐,凑到鼻尖嗅了嗅,"这坛虽臭,却是豆子自然发酵的味道,无毒无害。"
殿内先是死寂,接着爆发出抽气声。
光禄寺老庖长拍着大腿站起来,象牙筷子敲得案几咚咚响:"老臣就说!
前日尝那道'雪山映月',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哪是掺假能做出来的?"
他转向赵谋士,胡子都气得翘起来,"赵大人倒说说,你让老周头作伪证,收了多少银子?"
赵谋士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朱漆柱上。
他望着皇帝逐渐冷下来的脸色,忽然想起赵老爷昨日塞给他的那张地契——说是事成之后送他苏州城外的庄子。
可如今那地契还在怀里揣着,带着赵老爷掌心的温度,却比冰还凉。
"陛下明鉴!"他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都是赵启山那老匹夫逼小的!
他说宋氏占了青河县的豆行,断了赵家的财路......"
"够了。"皇帝甩袖打断他,目光扫过宋知夏时缓和了些,"宋娘子,你赢了。"
他指了指御案上的金印,"明日让陈卿带你去领皇商腰牌,往后这天下的豆腐行,朕看你管得。"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宋知夏望着台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司徒景。
他穿着月白锦袍,站在银杏树下,嘴角勾着淡笑,眼尾却染了点红——像是忍了很久才没冲上来。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在工坊里说的话:"若他们要撕了你的名声,我便把这朝堂的镜子擦干净,让天下人都看见你有多亮。"
"民女谢陛下隆恩。"她跪下去时,围裙口袋里的豆筛硌着大腿——那是她第一次摆摊时用的,边缘还留着被地痞踢坏的缺口。
"民女定当用心做豆腐,让天下百姓都吃得上干净、滋味的豆子。"
司徒景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喉结动了动。
他袖中还揣着刚收到的密报:郑氏那老匹夫在扬州囤了三船黑豆,说是要抢宋记的豆源。
可此刻殿内的喝彩声太响,他望着宋知夏发顶翘起的碎发,突然觉得那些算计都不重要了——只要她站在这里,只要她眼里还燃着那团火,什么风雨都能闯过去。
御花园的晚风掀起宋知夏的裙角时,赵谋士已被侍卫拖了下去。
他最后一眼望过来时,宋知夏正接过老庖长递来的酒盏,和皇帝碰杯。
那目光里有不甘,有怨毒,却也有释然——他知道,赵府这棵歪树,终究是要倒在宋记的豆腐香里了。
夜更深时,司徒景陪着宋知夏走出宫门。
宫灯在朱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他忽然轻声道:"方才你说要让天下人吃得上好豆腐......"
"嗯?"
"那我便把商路铺到塞北江南,"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做豆腐,我运豆腐。
等明年春天,让漠北的牧民也能喝上热乎的豆浆。"
宋知夏笑了,眼角还沾着殿内的灯火。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京城最北边的郑府里,一个灰衣老者正捏碎手中的茶盏。
茶汁顺着指缝滴在羊皮卷上,晕开一片污渍,上面赫然写着"宋记皇商"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