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灯笼次第熄灭时,宋知夏的绣鞋尖已蹭上了客栈青石板。
司徒景的大氅裹得她严严实实,连后颈都暖烘烘的——他说御道风凉,偏要把自己外袍披过来,倒像是她成了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
"景哥哥。"她突然停步,仰头看他被月光染成银白的眉峰,"方才在御花园,你说要铺商路到塞北......"
司徒景的手正虚虚扶着她后腰,闻言垂眸,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怎么?"
"我昨日在工坊算过账。"宋知夏从袖中摸出个油皮纸包,摊开是皱巴巴的算筹,"要建第二座磨豆坊,得添二十盘石磨;雇短工的话,每月银钱要多支三十两;最要紧是黄豆——"她指尖点过算筹最末,"郑氏囤了三船黑豆的事,你可查实了?"
司徒景的指节在她手背轻轻一叩。"林羽今早刚从扬州回来,三船黑豆确实泊在瓜洲渡,船主是郑府暗桩。"
他拉着她往客栈里走,烛火映得他眼底有碎金在跳,"但你昨日在御前说要让天下人吃好豆腐......"
他忽然停住,替她撩起门帘,"我便把那些算计都算进去。"
客栈二楼雅间的红烛在案几上跳着小火星。
宋知夏解下大氅搭在椅背上,围裙口袋里的豆筛硌得大腿发疼——那是她头回摆摊时用的,被地痞踢坏的缺口还扎手。
她摩挲着那道豁口,忽然道:"景哥哥,我总觉得赵家没这么容易罢休。"
司徒景正往她茶盏里续水,闻言动作一顿。"赵启山的谋士在御前招了,说纵火烧坊是他主使。"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推到她手边,"但赵府还有旁支在江南管着粮行,昨日在殿外,我见赵三公子的马车往城西去了。"
宋知夏的手指在算筹上绞出个乱结。"我今日去市集采买,得让阿福多带两个护院。"
她抬头时眼里亮得惊人,"若他们要盯梢,我便给他们点假消息——比如,我在研发能存放七日的冻豆腐?"
司徒景笑了,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好。"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这是陈侍郎家小公子的长命锁,明早让阿福拿去当街晃悠,就说我托人从西域带了新磨豆机,要在城南空地试机。"
第二日卯时三刻,宋知夏的青布马车刚拐进东市,车帘便被掀开条缝。
她瞥见街角卖糖画的老汉往茶摊挪了两步,腰间挂着的铜烟杆在晨光里闪了闪——那是赵府暗探的标记,胡三惯用铜烟杆敲人后颈。
"停在豆行门口。"她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又回头对阿福使眼色,"你去跟王掌柜说,要订十车新收的春黄豆,再提一句......"
她声音放得清亮,"宋记要做能放七日的冻豆腐,得选浆多的圆粒豆。"
阿福应着跳下车,故意把马蹄袖甩得哗啦响。
宋知夏瞥见糖画摊的老汉摸出铜烟杆敲了敲茶碗,立刻有个戴斗笠的男人从米铺后闪出来,往城西方向跑。
她低头抚了抚裙角,嘴角勾出极淡的笑——这出戏,该唱得再真些。
回到客栈时,司徒景正站在廊下喂麻雀。
他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见她下车,立刻把糖纸往袖里一塞。"如何?"
"胡三的人跟到豆行,又派了个小的往赵府送信。"宋知夏解下斗笠,发间的茉莉被汗浸得更香了,"我让阿福说,新磨豆机今日未时在城南试机,赵府的人定要去探。"
司徒景的拇指蹭过她发间茉莉,沾了一手甜香。"林羽已带了五个暗卫守在城南,等他们摸过去,正好人赃并获。"他拉着她往楼上走,"
陈公子方才递了帖子,说赵府在苏州的粮行这月多收了三成黄豆,价钱压得比市价低两成。"
傍晚时分,宋知夏在案前研新配方。
石臼里的黄豆被捣成浆,混着桂花蜜的甜香漫满屋。
她正用竹筛滤豆渣,窗外忽然掠过一片阴影——是林羽的轻功,他总爱从房檐跳下来。
"宋娘子。"林羽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有要紧东西。"
宋知夏抄起案头的小刀别在腰间,才去开门。
林羽递来个油布包,指尖沾着墨渍:"这是赵府近三月的账册,我在城西破庙的梁上找到的。"
他压低声音,"郑府的管家昨日去了赵府,两人在佛堂说了半个时辰,我听见'黑豆'、'宋记皇商'几个字。"
宋知夏展开账册,第一页就落了块茶渍——和前晚郑府老者捏碎的茶盏,颜色像极了。"景哥哥呢?"
"在楼下等。"林羽指了指楼梯口,"他说要去城北的旧仓库,赵府的密信总藏在那口破瓮里。"
月上柳梢头时,宋知夏跟着司徒景摸进城北仓库。
霉味混着潮土气钻进鼻子,司徒景举着个铜灯,火光映得墙角的破瓮泛着青灰。"这里。"
他蹲下身,指甲在瓮底抠出道缝,"去年赵府的人就是在这藏的纵火名单。"
瓮里的羊皮卷沾着泥,宋知夏抖开时,"郑记"两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五月初三,郑府送赵府三百两,换宋记豆源情报";
"六月初七,赵府往宋记豆浆里投巴豆粉,郑府出解药"......
她翻到最后一页,手突然抖起来——上面画着宋记工坊的地形图,每个磨豆机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景哥哥。"她声音发哑,"他们要......"
"嘘。"司徒景突然吹灭了灯。
仓库外传来脚步声,杂沓的,至少有五个人。
宋知夏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她摸索着把羊皮卷塞进怀里,被司徒景拉着躲进墙角的草垛。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划了火折子。"那两个小贼定是来偷东西的!"
是胡三的公鸭嗓,"仔细搜,找着了活剐!"
宋知夏的背贴紧司徒景的胸膛,能听见他心跳和自己的叠成一片。
草垛的麦芒扎着后颈,她攥紧怀里的羊皮卷,突然想起今日在市集说的"七日冻豆腐"——那些假话,原是为了引这些人入瓮。
可此刻,草垛外的脚步声擦着她耳畔过去,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